摘 要:民族主義作為近代產生的重要政治思想理論,不僅對西方,而且對我國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特別是近代中國面臨深重的民族危機、社會危機,民族主義在喚醒民族意識、反抗民族壓迫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尤其是作為近代民主革命先行者的孫中山先生,其三民主義中的民族主義堪稱是我國民族主義思想的重要代表。其民族主義先后經歷了“排滿”革命、“五族共和”,最后到徹底反帝反封建的民族主義,是不斷補充和發展的民族主義。他對于中華民族構建的思想,從最初狹隘的漢民族至中華民族,是不斷補充和發展的。
關鍵詞:孫中山;民族主義;中華民族
中圖分類號:D033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2-2589(2015)35-0014-03
民族主義(近代民族主義)是首先在西方產生的,“民族主義直到18世紀西歐資產階級開始分享或獲得全部權力時,才呈現出其近代的形式”[1]532。具體關于民族主義的定義,學術界尚未有統一的共識,但是作為一種意識層面的原則或是心態,刨去價值判斷,我們可以說“民族主義是以民族權益和感情為核心內容的一種政治觀念、政治目標和政治追求”[2]3。這就不難理解,為何民族主義在政治生活層面的體現較多,也比較突出。民族主義在產生之初就是資本主義上升時期資產階級為構建民族國家、獲得政治權力所進行宣傳、構造的一種意識形態。而當中國在引進民族主義時,與中國傳統的民族主義相互結合,再加之中國面臨內憂外患的嚴峻形勢,民族主義中謀求民族平等,反抗民族壓迫的內容越來越被國人所認可,這也是民族主義在我國具有頑強生命力的重要原因。
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我們這里講的民族主義,是近代中國的民族主義,是和我國傳統意義上的民族主義概念有所區別的。我國歷史上的民族主義,尤其是指華夏民族的傳統民族主義,大致有三種具體的表現:一是華夏中心觀,二是華尊夷卑觀,三是夷夏之辨和“夷夏大防”觀。這是由于歷史上華夏族與我國周邊少數民族爭奪生存空間中形成的不成熟的、狹隘的民族主義觀念,后來慢慢演化成大漢族主義,成為我國妨害民族平等和團結的重要因素之一。
但是我們也應該清楚認識到這種傳統的民族主義在近現代史上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在清末和中華民國時期,這種傳統意義上的民族主義一直是許多思想家民族主義思想的濫觴。章太炎、梁啟超、孫中山、甚至是后來的胡適、陳獨秀等人,也是從中國傳統的民族主義出發,經過不斷地批判和繼承,最終形成自己的中華民族主義思想。由于孫中山所領導民主革命的特殊性,其受到傳統的民族主義觀念的影響也更加深刻。在談到民族主義思想的來源時,孫中山曾說:“蓋民族思想,實吾先民所遺留,初無待與外鑠者也。余之民族主義,特就先民所遺者,發揮而光大之,且改良其缺點?!盵3]60加之孫中山從小受到傳統的封建士大夫式的教育以及洪秀全領導的太平天國起義的影響,所以從一開始,孫中山的民族主義思想就打上了濃厚的傳統民族主義的烙印。
而西方近代民族主義思想也是孫中山民族主義思想的重要來源,特別是孫中山游歷各國,流亡海外時所接觸到的新思想、新理論,也會對其民族主義思想產生影響:“余維歐美之進化,凡以三大主義:曰民族,曰民權,曰民生。羅馬之亡,民族主義興,而歐洲各國以獨立。洎自帝其國,威行專制,在下者不堪其苦,則民權主義起?!盵4]164由此可見,西方的民族主義思想也是對孫中山的民族主義思想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當時國內的重要思想家關于民族主義的論述和看法,尤其是在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以梁啟超為代表的君主立憲派與孫中山為代表的革命派的思想論戰,形成了有關民族主義的一大批思想學術觀點,這對于以后孫中山構建自己的民族主義思想及相關理論也產生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1893年冬,孫中山在與陸皓東、鄭士良、尤列、魏有琴等人在廣州討論建立革命團體時就提出“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主張。這是孫中山第一次“排滿復國”思想的思想醞釀,接著,在1894年,孫中山成立興中會,在回國途中向隨行的人說道:“殺滿洲佬,復明之江山”[4]164。而且,在興中會的誓詞“驅除韃虜,恢復中國,創立合眾政府”,明顯帶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傳統民族主義的色彩。以章太炎和鄒容為代表的資產階級革命派,極力宣揚滿洲非中國人的論點批駁立憲派的言論。比如,在章太炎的著名文章《駁康有為論革命書》中說:“夫滿洲種族,是曰東胡……言語政教,飲食居處,一切自異于域內,猶得謂之同種邪?”而且,作為革命黨領袖的孫中山,不僅對內極力掀起“排滿”的思想高潮,還對外不遺余力地宣傳自己“排滿”革命的堅定政治立場,例如他在1903年一篇寫給外國人的文章里說:“滿胡以異種入主中原......當入寇之初,屠戮動以全城,搜殺常稱旬日,漢族蒙禍之大,自古未有如是之酷也。山澤移民,仍有余恨;復仇之念,至今未灰。”但是作為幾乎同時代的立憲派的代表,梁啟超1903年接受了伯倫知理的“國民與民族之差別及其關系”的理論,開始提出建立包括滿族在內的多民族國家的主張。在其文章《政治學大家伯倫知理之學說》一文中提道:“必離滿洲民族然后可以建國乎?抑融滿洲民族乃至蒙、苗、回、藏諸民族而亦可以建國乎?”這無疑也給了孫中山關于建國思想的一個新思路,盡管孫一直堅持建立單一民族國家的建國方案。
關于孫中山這一時期的民族主義思想,主要是圍繞“排滿”、推翻清政府統治、建立單一漢民族國家的革命目標為中心的。結合當時的具體情況與國內局勢的大背景,我們不難理解為什么孫中山一直強調“排滿”的民族主義:一是為了喚醒廣大人民反抗清政府的意識;二是為革命爭取更多的盟友和伙伴(特別是像會黨這樣的民間組織),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三是由于資產階級革命的對象清政府在廣大人民心中的“異族”政權形象根深蒂固,“排滿”的民族主義口號使革命更具有政治合法性。但我們也應看出,這種狹隘的民族主義對于中華民族的構建時期起了一定意義上的消極作用,是我們應該注意的,是應該批判繼承的。
1905年8月,同盟會在東京成立,提出了“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的主張,在同年10月,孫中山在《〈民報〉發刊詞》中正式提出“民族、民權、民生”的三民主義,而且在1906年12月的《民報》創刊周年紀念大會上發表的講演中,孫中山進一步闡釋了三民主義,強調民族革命并非“盡滅滿洲民族”,而是“不許那不同族的人來奪我民族的政權”[5]。而且,他還強調:“我們并不是恨滿洲人,是恨害漢人的滿洲人。假如我們實行革命的時候,那滿洲人不來阻害我們,決無尋仇之理?!盵6]從此可以看出,從先前的一概排滿主義,到此演變成初步成熟的民主革命思想,孫中山的民族主義大致完成了第一次的蛻變。
到中華民國建立,孫中山又提出了“五族共和”的思想,即“合漢、滿、蒙、回、藏諸地為一國,即合漢、滿、蒙、回、藏諸族為一人。是曰民族之統一?!盵7]也就是說,要合漢、滿、蒙、回、藏為一個統一的中華民族。而“五族共和”的提出,早在楊度的《金鐵主義》中就已經有了相關的論述,所以,孫中山的民族主義思想是不斷廣泛吸收加以批判繼承,不斷發展的。以后的一系列的革命運動,甚至到五四運動前期,孫中山的民族主義思想都沒有突出這個理論框架。還有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在辛亥革命成功后至五四運動前,孫中山一直認為民族主義的目標已經達成,如在其《在南京同盟會會員餞別會的演說》中說:“今日滿清退位,中華民國成立,民族、民權兩主義俱達到,唯有民生主義尚未著手,今后吾人所當致力的即在此事?!盵7]但是,面臨著中國實際被瓜分的社會現實,中華民族仍面臨著的“亡國滅種”的危險,孫中山也陷入深深地困惑中。實踐證明,革命派將民族主義革命的重點完全放在“排滿”革命上是錯誤的,他們沒有認清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社會性質,錯誤地忽略了外來侵略者的侵略也是使中華民族深陷民族危機的重要因素。他們還甚至對外國侵略者抱有幻想,在《對外宣言》中繼續承認清朝與外國簽訂的不平等條約,“所有外國人之既得權利,一體保護”[5],資產階級的階級局限性在此顯露無遺。
1919年,孫中山的民族主義思想再度覺醒,這與學生發動的愛國運動是緊緊聯系在一起的。1919年5月6日,當孫中山剛剛得知5月4日北京學生愛國運動的消息后,立即指示主持《民國日報》的邵力子,“要大力宣傳報道北京學生開展的反帝愛國運動,立即組織發動上海學生起來響應”。5月12日,孫中山復信上海的陳漢明,再次對北京學生愛國運動公開表示同情和支持[7]。孫中山在經歷了二次革命、護法運動的失敗后,對于中國的北洋軍閥黑暗統治與西方列強的弱肉強食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在護法運動失敗后,孫中山認識到:“十二年來,所以有民國之名,而無民國之實者……余請以簡單之語而說明之,曰此不行革命方略之過也”[5],也就是不將民族主義貫徹導致的嚴重后果。
1919年,孫中山寫下了著名的《三民主義》一文,其中說道:“夫漢族光復,滿清傾覆,不過只達到民族主義之一消極目的而已,從此當努力猛進,以達民族主義之積極目的也。積極目的為何?即漢族當犧牲其血統、歷史與夫自尊自大之名稱,而與滿、蒙、回、藏之人民相見于誠,何為一爐而冶之,以成一中華民族之新主義……斯為積極之目的也。”[7]這時期的孫中山,意識到中華民族的民族性與民族主義,為其后來的新三民主義中的新民族主義思想和中華民族的構建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1919年的五四運動,也給中國帶來了新的思想——馬克思主義,經過新文化運動對舊思想的滌蕩和激進民主主義者的宣傳,馬克思主義也登上了歷史舞臺。特別是布爾什維克主義在蘇俄的勝利,不僅給西方,也給東方帶來了解決社會問題的不同思路。在西方,為了模仿布爾什維克主義,柏林、漢堡和布達佩斯都建立了蘇維埃。一戰使得“民族自決”這一革命術語不僅在歐洲,而且在殖民地世界也留下了印記[1]662。孫中山說:“自歐戰告終,世界局面一變,潮流所趨,都注重民族自決。我中國尤為世界民族中的最大問題”,“在東亞的國家,嚴格講起來,不過一個暹羅,一個日本,可稱是完全的獨立國。中國……幅員雖大,人民雖眾,只可稱是半個獨立國罷了。”[7]中國仍受列強凌辱,隨著一戰完結,西方帝國主義列強重新回到中國,中國還是隨時面臨著亡國滅種的危險。但是在世界各個國家中,蘇維埃俄國卻顯示出了與西方帝國主義國家的不同之處。1919年7月,蘇俄政府宣布放棄在帝政時代在中國的全部利益與特權(不管當時的蘇俄政府所面臨的嚴峻形勢與其背后真正的目的如何),這給所有中國人民,包括孫中山以極大的震撼。加上新文化運動中李大釗、陳獨秀等對俄國革命的介紹,孫中山對蘇俄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1920年10月31日,蘇俄外交人民委員齊契林致函孫中山,表示堅信中國人民“將會走上與帝國主義的世界性壓迫進行斗爭的道路”,希望建立貿易關系和相互友好合作[7]。隨后,孫中山與蘇俄越走越近,思想上也完成了以“英美為師”到“以俄為師”的轉變。在著名的《孫越宣言》中,兩國達成了反對世界列強進行民族壓迫等一系列的共識。與蘇俄政府的一系列溝通與信件來往,孫中山開始相信,在世界上建立各國家各民族平等相處的國際新秩序是可能的。而對蘇俄的態度,孫中山先生用了這樣一句話:“如果中國人民希望自由的話......中國人民在爭取民族自由的斗爭中的唯一的伙伴和兄弟就是蘇俄工農紅軍?!盵1]662從此,在孫中山的文章著作和講話中,都能體現出那種昂揚向上的國際主義般的民族主義精神和與世界各民族并駕齊驅的中華民族偉大精神,“對于世界諸民族,務保持吾民族之獨立地位,以期與諸民族并驅于世界,以馴致于大同,此為以民族主義對世界諸民族也”[7]。在1924年1月23日發表的《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中,孫中山以新的民族主義向世人宣告:“國民黨之民族主義,有兩方面之意義:一則中國民族自求解放;二則中國境內各民族一律平等……蓋民族主義對于任何階級,其意義皆不免除帝國主義之侵略……故民族解放之斗爭,對于多數之民眾,其目標皆不外反帝國主義而已。”[5]從此,孫中山的民族主義思想才真正完善,更具有革命性與科學性,對于指導中國革命在新民主主義時期的實踐,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綜上,通過孫中山的民族主義思想的變化歷程,我們可以看出其思想的三大歷史時期:一是從反清革命到辛亥革命成功,其民族主義思想只僅限為“排滿反清”;二是從辛亥革命成功到五四運動,其思想完成了由“排滿反清”到“五族共和”的轉變;三是以五四運動為起點,實現了舊民族主義思想到新民族主義思想(反帝反封建民族主義思想)的轉變。而五四運動作為其民族主義思想轉變的重要時間節點,具有重要的意義。而五四運動作為近現代史上著名的事件,以它作為分水嶺來劃分新舊民主主義也是歷史公認的。但是作為孫中山的民族主義思想,它的發展也許并非像我們所見到那樣涇渭分明,而是往復回轉、曲線向前的,但不論怎樣,作為在近現代中國歷史上偉大的革命先行者,其理論都有值得我們學習和探討的一面。而作為學術研究,我們也應擺正民族主義在歷史上的地位,它既不像泰戈爾所說的“給世界帶來魔鬼般的恐怖”,也不像梁啟超所渲染的“世界最光明正大公平之主義”那樣,而是應該一分為二,辯證看待。但總體看來,孫中山在新民主主義時期所倡導的民族主義,不論是在指導革命實踐,還是在重塑中華民族方面,都是值得我們做出積極評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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