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字縣長入獄記

龔縣長，何許人也，人們眾說紛紜，一說廣東人，因為縣長每次給下屬交待任務時，都會帶著“得啦……灑灑水啦……”這樣的腔調，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后來這些下屬在觀看完鞏漢林的小品相親后才知道，兩廣或福建一帶的人士在說普通話時都會冠以這種語氣詞。后來縣長喝出酒意時，也說自己祖籍廣東，因此人們對縣長是廣東人的說法深信不疑。另一說海歸人士，因為龔縣長在訓話時，在蹩腳的普通話中不時蹦出幾個英文單詞，讓人云里去霧里來，不知所云何事，最后只得猜測，往往曲解了縣長的本意。還有一說是北京人，因為縣長在工作或者與人交談時都習慣用走調了的普通話，對這大山深處的小縣城來說，算是一道獨特的風景線，為此，也帶動了縣政府里一幫人跟著學說普通話。你只要走進政府大院里，到處能聽到一片嗡嗡聲，年輕一點的人去辦事還能勉強懂得一二，如果是年齡稍長一點的去辦事，因為沒辦法聽懂這種蜂語，只急得抓耳撓腮，一位老大爺說了這樣一句話：“電視廣播里的語言我們老老少少都能聽懂，然而縣府里的辦事人員所說的話不知是哪國的語言，嘰里呱啦的，有點抗日片里鬼子說話的味道。”這些人樂此不疲，為了標榜自己學說普通話的熱情，他們在過道、門口、辦公室里都懸掛有“請說普通話”的標語，那彎彎曲曲的字體，在白色的紙上扭曲地爬行，就像是這些工作人員說的普通話一樣讓人難受，但沒人敢說出這難受，這字是龔縣長親自留下的墨寶，大家都裝作喜歡的樣子。

在這座小縣城里，人們的文化水平普遍較低，看到這個龔字，有的叫共縣長，有的叫龍縣長，不管你叫什么，龔縣長都會答應，因為他覺得共縣長說明他與勞動人民同甘共苦，龍縣長說明自己總有一天會飛黃騰達，跳出這山窩窩。據龔縣長自我介紹，他自幼愛好書法，上小學時就得過獎，入中學后每日都要臨帖，其作品曾多次在省級書法作品展示中展覽過，還曾得過不少大獎。參加工作后，一次偶然的機會，遇見了一位名師，當這位老師看到他的作品時，伸出大拇指連連感慨長江后浪推前浪，并決定收他為關門弟子。

自從龔縣長走馬上任以后，每日里看見他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就連走在大街上都是如此，在辦公室里，他的手不停地在鍵盤上敲打，連抬起頭的功夫都沒有，像整都都在忙。幾位副縣長看見之后，為縣長大人的身體健康狀況擔憂不已，都勸他要保重自己的身體，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縣長聽了之后，臉上一片茫然的樣子，詫異地看著幾位副縣長說：“我忙嗎？我不忙，我只是覺得一個人就是要不停開動腦筋，這樣你才會有一個聰明的頭腦。”幾位副縣長聽了之后，都不再說啥。從此之后，幾位副縣長走在大街上再也不踱方步，而是低下頭行色匆匆地走著，在辦公室里也不停地整理、抄寫。上行下效，政府大院內的每個人都將原本高昂的頭顱低下，緊縮著眉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龔縣長還有個名叫吳墨寫，然而公事繁忙，已經有很久沒碰文房四寶了，他每每提及此事，都會自嘲地說：“我現在是真的無墨水可寫了。”由于常年不練習，偶然拿起毛筆，仿佛拿起千斤巨棒，手劇烈地抖動，書法水平每況愈下，甚至已不及初學毛筆的孩童。不過，就算是看到縣長大人字跡潦草，有些字甚至無法辨認時，一些附庸之人依然贊不絕口，把鋸齒狀的筆畫說成是書法的最高境界，歪歪扭扭的字形在他們眼里也是最好的藝術品，美其名曰柔中帶剛。為此，在這座小縣城里，茶樓開業、新廠初建、修建房屋等，下屬單位總要百般懇求，眼巴巴等待縣長留下墨寶。然而縣長也知道自己的斤兩，因此百般推諉，只在酒桌之上，幾杯酒被勸進肚里，縣長便飄飄然，仿佛被打了雞血似的，整個人都亢奮起來，回憶起自己的過去，在別人的奉承聲中，不由得豪氣萬丈，興之所至中，在筆墨伺候下揮毫潑墨，自然獲得一陣如雷的掌聲，一片因為激動而有點變調的喝彩聲。在縣長的墨寶前，有的說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有人說力拔山兮氣蓋世，有的說功到自然成，有的說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有的說龍騰虎躍……

在一片片贊揚聲中，縣長的題字、題詞在全縣范圍內大面積的鋪開，那些沒有得到青睞的，用高科技的手段收集縣長的墨跡，并從中取出自己想要的內容進行復印，在經過復制粘貼，也堂而皇之地懸掛在門楣上、客廳里。這些墨寶被裝幀得格外美觀，因此在小城的一角滋生了第二產業，有人在縣城繁華地段租下一間門店，專門用來裝幀這些字，一時間店門前車水馬龍，據說有一年裝幀活都排到了大年三十夜。

縣長題字不少，工作作風也雷厲風行，在幾年任期內，全縣綠化工作走在了全省前列，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一片蔥郁，其間鳥鳴花香，為在大江下游居住的老百姓們吃了一顆定心丸。縣域境內城鄉居住環境得到了極大的改善，一條條羊腸小道被寬闊的柏油馬路所替代，各種車輛開進了村寨里，拉走了農副產品，換來了大把的鈔票。那些原本低矮潮濕的樓房幾乎絕跡，代之而來的一座座嶄新的樓房拔地而起，那昔日混濁的江水變清了，縣城的景色也更美了。在全縣，只要提到縣長，就像是稱頌他的墨寶一樣，大家都贊不絕口。然而在臨近退休時，一則縣長被查的消息就像是晴天霹靂在小城里炸響，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一大話題，紛紛猜測被查的原因。據知情人士介紹，他東窗事發與其留下的大量墨寶有關，在任之初，縣長能保持一名人民公仆的形象，發揚埋頭苦干的工作作風，然而后來在他的周圍逐漸圍攏了一圈阿諛奉承的人，他們將縣長圍得水泄不通，就連一絲空氣都被阻隔在外面。縣長也因此被豬油蒙蔽了心，被鈔票蒙蔽了眼，他的書法作品雖然難登大雅之堂，然而卻成為某些人的護身符。特別是幾家企業因為有了他的墨寶，在這個小縣城里就像是手捧著圣旨一樣為所欲為，幾年下來偷稅漏稅好幾千萬，這個數目可是這座小縣城十幾年的財政收入，這還了得，縣城里幾位有志之士一紙匿名信將此事告到了省里，沒過幾天，上級政府派來的工作組在小縣城里悄悄地展開工作，調查一家企業時，企業老總還不知天高地厚地耍橫，拿出了縣長的墨寶，沒想到這次這張圣旨竟然失去了功效，反而成了工作組順藤摸瓜調查縣長的線索。幾個月后，縣長是在一次工作餐中接到一個神秘電話后走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憑空消失在人們的視線內。這位知情人士說，縣長就是在那夜被工作組拉到了幾千里之外的一座高墻內，在幾個回合的較量下，縣長的心理防線被很快擊碎，竹筒子倒水似地交代了受賄的全過程。當辦案民警在搜查縣長的房屋時，被眼前的一幕所驚呆，他的家里儼然就是一座小金庫，一疊疊嶄新的鈔票整齊地碼放在衣柜里，保險柜里擺滿了各種黃金首飾。

縣長被抓的消息就像一股風似的傳遍整座縣城，沒過幾天，縣城內的幾家酒店和茶樓門上裝潢考究的門匾紛紛下架，被店主扔到角落里，那專門經營裝潢復印的老板也被專案組帶走，據傳聞那家復印社還有縣長的股份呢，不過是干股，到年底縣長坐等收取現金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