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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歧者(節選)

2015-04-29 00:00:00維羅尼卡·羅斯王明達
芳草·網絡小說月刊 2015年1期

內容簡介

如果世界按照所有最美的特質劃歸五派,無私,無畏,誠實,友好,博學。在這樣一個世界里,還會不會有殺戮,爭端,奪權,暴亂?

答案你知道。

因為丑惡從未消失,它只是被深深地隱藏起來,妄圖在某一天爆發出來,沖毀這世界。

在本書看似平靜的開頭后面,潛藏著令人驚訝的奇曲過程,我們所有人化身16歲少女“碧翠絲”,跟著她從安寧平和的無私派生活突然墜入分歧者的危境,突入無畏派基地,歷經新生訓練的血雨腥風,變身強悍理智美貌加身的“翠絲”,經歷一場未知結局卻至死不渝的戀愛,再跟著她走上解密分歧者之路,完成一次向死而生的蛻變。

作者簡介

維羅尼卡·羅斯,美國青春文學界涌現出的最亮的一顆新星。22歲時創作的首部作品《分歧者》讓她一炮而紅,那時她還是美國西北大學的學生,年僅22歲。隨后她創作了《分歧者》系列第二部《叛亂者》。這兩部作品都入圍《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超過100周,上市狂銷300萬冊,圖書版權熱銷全球38個國家和地區,憑借這兩本書,維羅尼卡·羅斯成為美國青春文學界當仁不讓的領軍人物。2013年10月,數百萬讀者翹首以待的《分歧者》系列第三部《忠誠者》磅礴上市,迅速登上美國各大暢銷書排行榜。

第七章 初入基地

所有新生跳下天臺站穩后,勞倫和老四帶我們走進一個狹窄的通道。通道四壁是石墻,頭頂的石墻一路傾斜消失在遠方,給我有種走在通往地心路上的感覺。通道間隔很遠才有燈光,因此在兩燈之間有很大一片黑暗地帶。我害怕自己會迷失方向,直到驚慌失措撞到別人肩上才放下心。很多人拿著手電筒圍了上來,看到亮光,我覺得又安全了。

原來是我前面來自博學派的男孩突然停下來,我的鼻子碰NT他的肩膀。我倒退了兩步,揉了揉鼻子,感官又慢慢恢復了。整個隊伍都停下來,三個首領昂頭挺胸,抱肘站在我們面前。

“我們在這兒分開,”勞倫說,“本派新生跟著我,想必你們對這兒再熟悉不過了,不需要參觀了吧?!?/p>

她笑了笑,招手把本派新生叫了出來,他們離開隊伍,很快消失在前方無邊的黑暗里。目送最后一個身影離開,我看著剩下的人。大部分新生都來自無畏派,因此這時只剩下了九個人:當然,我是唯一的無私派轉派生,沒有友好派,其余幾個來自博學派,令人吃驚的是還有誠實派。一直以來,不是誠實最需要勇氣嗎?但他們為什么轉派?不得而知。

接下來,老四開口說話:“我大部分時間在控制室工作,但以后幾周除外,我是你們的導師。我叫老四。”

克里斯蒂娜驚呼道:“老四?一二三四的四?”

“沒錯,”老四回答,“有問題嗎?”

“沒有。”

“那就好。各位注意,我們即將出發去基地深坑,有一天你們會愛上那里,它……”

克里斯蒂娜竊笑:“基地深坑?這名字起得好。”

老四走到克里斯蒂娜身旁,臉慢慢湊了過去。他眼睛一瞇,盯著她看了一兩秒鐘。

“你叫什么名字?”他輕聲問道。

“克里斯蒂娜?!彼饴暬卮?。

“好,克里斯蒂娜,如果我能忍受誠實派那張喋喋不休的嘴,我早就去加入他們的派別了?!彼麌u聲說道,“從我這里學的第一課就是管好你的嘴巴,明白嗎?”

她點點頭。

老四走向通道盡頭的陰影里,一群轉派新生默默跟在他身后。

“真是個混蛋。”她嘀咕著。

“可能是他不喜歡別人笑話他。”我說。

我這時意識到,在這個叫老四的人身邊小心點是明智的,盡管他之前在平臺上救我時滿面和氣,但這種平靜的外表下好像暗藏危險。

老四推開幾扇雙層門,我們走進他說的“基地深坑”。

“哦,我明白了?!笨死锼沟倌容p輕說。

“基地深坑”這個名字真是再合適不過了,這是個巨大的地下同穴,在底部,從我站的地方一眼望去,看不到另一邊的盡頭。凹凸不平的石墻有數層樓高,墻上構建了盛放食物、衣服、物資和娛樂用品的地方,與之相連的是開鑿在石頭上的狹窄通道和階梯。通道和階梯兩邊沒有護欄,如果不小心,人很容易掉下去。

一道橙色的光從一面石墻中斜射出來?;厣羁拥捻敳渴且粋€個玻璃窗格,在玻璃上方,有個建筑物能讓陽光透進來。當我們坐火車經過時,它也許就是車窗外一幢普通建筑。

通道上方,藍色的燈隨意地懸掛著,像極了選派大典大廳中的那些。隨著太陽光減弱,它們越來越亮。

到處都是人,全都穿著黑色衣服,全都在喊叫和說話,伴隨著夸張的動作。奇怪的是,人群中沒一個上歲數的人。難道無畏派沒有老人?是他們沒活那么久,還是當他們沒能力再從飛馳的火車上跳下就被送走了呢?

這時,一群小孩從沒有護欄的狹窄小道上跑下來,看到這里,我的心猛然一緊,為了防止他們受傷,我想大喊“慢一點”。不知不覺間,無私派整整齊齊的街道浮現在我的腦海:右邊一隊無私者,左邊一隊無私者,他們擦身而過,都掛著淺淺的笑,互相點頭致意,卻都靜默不語。想到這兒,我的胃一陣抽搐,忽然很懷念無私派的生活,當然無畏派的混亂也自有美妙之處。

“跟著我,帶你們參觀一下大峽谷?!崩纤恼f。

他揮手示意我們前進。作為無畏者,老四的樣子從正面看起來還算溫和,但當他轉身時,我卻在無意中從他的T恤衫領口看到若隱若現的文身。他帶我們走到基地深坑的右側,那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瞇起眼,看見腳下的地面延伸到盡頭是一道金屬欄桿。我們靠近欄桿時,我聽見了咆哮聲——是水,急速流動的水,猛烈地撞擊著巖石。

我戰戰兢兢地往下看,陡峭的山坡驟然滑下谷底,下面有幾層樓那么高的地方是條河。洶涌的水擊打著腳底的石壁,水珠向上飛濺。在我左邊,水面平靜無瀾,在我右邊,水拍打著巖石激起白浪。

“峽谷提醒我們,勇敢和蠻干只有一線之隔?!崩纤拇舐暫暗?,“蠻勇一跳只會要了你的命,這事以前有過,以后也會有。別說我沒警告過你們?!?/p>

聽到這話,我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

“太不可思議了?!笨死锼沟倌让摽诙?。

“的確不可思議?!蔽尹c頭說。

老四領著新生穿過基地深坑,來到石壁上的一個大洞前。旁邊的房間燈光明亮,所以我能看清我們抵達的地方:一間餐廳,里面坐滿了人,還有叮叮當當的銀器碰撞聲。看到我們走進餐廳,里面的人唰唰地站了起來,周遭的拍手聲、跺腳聲、呼喊聲充斥于耳??死锼沟倌刃ζ饋?,我也忍不住撲哧一下笑了。

大家去找空位。我和克里斯蒂娜在餐廳一角找到一張幾乎沒人坐的桌子,坐下來后,我發現自己坐在她和老四中間。餐桌上擺著一盤奇怪的食物,我從沒見過:幾片圓形的肉夾在兩片圓面包片中間。我用手指捏起一個,不知道該怎么吃。

老四用胳膊肘輕輕碰了一下我。

“這是牛肉,”他看出了我的疑惑,“來,蘸著這個吃?!彼f給我一小碗紅色醬汁。

“千萬別告訴我,你以前從沒吃過漢堡包?”克里斯蒂娜瞪大眼睛看著我。

“沒有,”我答道,“這個東西叫漢堡包?”

“僵尸人都吃粗糧?!崩纤臎_克里斯蒂娜點點頭。

“為什么?”她追問。

我聳聳肩:“因為無私派覺得奢侈是一種自我放縱,而且完全沒必要?!?/p>

“難怪你沒選無私派。”她擠出一臉笑。

“沒錯,”我翻翻眼珠說,“我就是因為吃得不好才離開的?!?/p>

老四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這時,餐廳的大門突然打開,整個屋里瞬間鴉雀無聲。我回過頭去看,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周圍一片死寂,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到。他臉上到處都是穿孔,多到數不過來,一頭長發又黑又油膩。但讓他看起來很有威脅的還不是這些,而是他掃視一切時的那種冷酷眼神。

“他是誰?”克里斯蒂娜噓聲問道。

“艾瑞克,”老四答道,“他是無畏派的頭兒?!?/p>

“真的假的?可他太年輕了吧。”

老四嚴肅地看了她一眼:“在這里,沒人會倚老賣老,年齡大小不重要?!?/p>

我敢說克里斯蒂娜正想問一個我也關心的問題:那什么才重要?但就在這時,艾瑞克突然停止·掃視,走向一張餐桌,他朝我們的餐桌走來了,坐到老四身旁。他沒打招呼,所以我們也沒有。

“怎么,不打算給我介紹一下?”他冷冷地問,朝我和克里斯蒂娜點了下頭。

老四回答:“這是翠絲,這是克里斯蒂娜?!?/p>

“哦,翠絲,僵尸人吧?”艾瑞克說著,突然咧嘴假笑了一下,這笑扯動唇環,環孔一下子被拉寬了,那樣子讓我畏縮了一下,“我倒要看看,你能撐多久?!?/p>

我打算說點什么,想向他保證,我可以撐下去,也許吧——,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不知為什么??赡芤驗槲也幌朐倏吹桨鹂四菑埬?也不喜歡他盯著我,甚至永遠不想讓他再看我。

他用手指不停地輕敲桌面,指關節上結滿了痂,我總覺得,如果他用拳猛擊什么東西,那里肯定會撕裂。

“你最近都在忙什么,老四?”他問。

老四聳起一邊的宿膀,應付道:“沒什么,真的?!?/p>

他們是朋友嗎?我來回瞅了瞅艾瑞克和老四。艾瑞克做的每件事——坐在這里,問老四問題——都表明他們是朋友,但老四全身緊繃坐著的樣子,又顯得他們不像朋友。對手?可能是吧,但怎么會呢,艾瑞克是頭兒,老四不是。

“麥克斯對我說,他最近一直想和你見面,但你總不露面,”艾瑞克說,“他請我來看看,你最近怎么樣?!?/p>

老四盯著艾瑞克看了幾秒,然后說:“那就轉告他,我對當前的位置非常滿意?!?/p>

“所以他是想給你一份新工作嘍?!?/p>

艾瑞克眉毛處戴的金屬環反射出刺眼的光。我似乎明白了他們的關系,艾瑞克把老四視為他職位的潛在威脅。我想起父親說過:奢望權力并達到目的的人,整天提心吊膽,生活在對失去權力的恐懼中,這就是為什么權力應賦予不奢望權力的人。

“好像有那么回事兒。”老四說。

“難道你沒興趣?”

“兩年來,我就從沒感興趣過。”

“很好,”艾瑞克說,“那么,希望他能了解這一點?!?/p>

他拍了下老四的肩膀,好像有點太用力了,然后起身離去。等他走開,我感覺所有的神經一下子松弛下來,這才知道原來剛才繃得太緊了?!澳銈儍蓚€是朋友?”在這節骨眼上,我沒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

“我們是同一屆新生,”他答道,“他來自博學派家庭?!?/p>

突然,所有在老四身邊應該保持謹慎的想法都離我而去了:“你也是轉派者?”

“我最受不了別人問東問西,以前受不了誠實派這樣,”他冷冷地說,“僵尸人也這樣?”

“這還不全因為你人好嘛,”我冷冷地說,“就像刺猬一樣?!?/p>

他盯著我,我也沒有把目光移開。他不是狗(個性測試中出現的惡狗),但其中的道理大致相同:移開目光就等同于屈服,直視他的眼睛是挑釁,而這正是我所選的。

我的雙頰變得火辣辣的,這種緊張局面繃到極點會怎樣,我真不知道。

但老四只淡淡地說了句:“翠絲,你最好小心點?!?/p>

我的心一沉,就像吞下一塊巨石。這時,坐在另一個桌上的無畏派成員大喊老四的名字。我轉頭看了一下克里斯蒂娜,她皺起眉頭。

“怎么了?”我問。

“我得出一個結論。”

“什么?”

她拿起漢堡,沖我咧嘴一笑:“你是在找死?!?/p>

吃完飯,老四一聲不吭就不見了人影。艾瑞克帶領我們穿過一條又一條通道,也沒告訴我們去哪里,更不知道他一個頭兒為什么來管理新生,可能就今晚如此吧。

每條通道盡頭掛著一盞藍燈,但中間一片漆黑。我得非常小心地走,才不會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絆倒??死锼沟倌纫宦暡豁懙刈咴谖遗赃叀]人告訴我們要閉嘴,但沒有一人說話。

艾瑞克在一扇木門前停了下來,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我們圍了上去。

“可能你們中還有人不認識我,我叫艾瑞克,”他說,“我是無畏派五大首領之一。我們這里的考驗過程極其嚴苛,我自愿來監督你們訓練。”

這說法讓我覺得想吐。無畏派首領來監督我們新生這主意就夠糟糕的了,但讓艾瑞克這種人來看起來更糟。

“說幾點基本規則,”他說,“你們每天必須八點到訓練室,訓練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六點,中午有間歇吃飯,晚上六點后,你們可以隨心所欲,去做想做的事。每關考驗結束后,你們也可以有些空閑?!?/p>

“隨心所欲”幾個字深深刻在我頭腦里。在家時,我從不能隨心所欲,即使晚上的時間也不能自由支配。作為無私派,我們必須把他人的需求放在第一位。所以,可悲的是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喜歡做什么。

“只有在至少一名無畏者陪同的情況下才準許離開基地,”艾瑞克補充道,“門后這個房間就是接下來幾周你們睡覺的地方。進去后你們會發現里面有十張床,但你們只有九個人,我們先前預期能撐到這關的人不止這些。”

“可我們一開始一共才十二個人。”克里斯蒂娜憤憤不平地抗議。我閉上眼睛,等著即將到來的訓斥,她怎么還是沒有吸取上次的教訓,真該學會何時閉嘴。

“根據我以往的經驗,每次至少有一個轉派者無法加入我們的基地,”瑞克撕著手指皮,聳了聳肩,繼續說道,“總之,在考驗的第一關,轉派新生和本派新生要分開訓練,但這不意味著你們要分開評估。到訓練結束,你們的排名將取決于跟本派生比較的結果。他們已經比你們強了。因此,我希望……”

“排名?”站在我右邊的灰褐色頭發的博學派女孩問道,“為什么給我們排名?”

艾瑞克笑了,在藍光的籠罩下,這笑看起來很邪惡,仿佛被刀刻進了臉里。

“排名有兩個目的?!彼f,“第一,在考驗結束后,所有人都會根據排名來選擇工作職位,但好的職位有限?!?/p>

聽到這話,我的心又一緊??吹剿Γ也率虑橛行┎幻?,就像踏進個性測試室那一刻一樣。

“第二,只有前十名的新生有資格成為無畏派成員?!?/p>

我的胃一陣刺痛。大家都像雕塑般站在那里,克里斯蒂娜說了句“什么?”

“這次一共有十一位本派新生,你們有九個,”瑞克繼續說,“第一關結束時會有四人被淘汰,其余的六人在終極考驗時出局。”

那就意味著即使我們經受住所有考驗,也會有六個不幸的人無法成為正式成員。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克里斯蒂娜正在看我,但我沒法兒正眼看她,我正盯著艾瑞克,目光一時無法移開。

我,碧翠絲,個頭最小的新生,唯一的無私派轉派者,勝算真的不大。

“如果被淘汰,我們會怎樣?”皮特問。

“離開無畏派基地,”艾瑞克冷漠地說,“成為無派別者?!?/p>

那個棕褐色頭發的女孩捂住嘴啜泣起來。我記起那個長著灰白臼齒、從我手中搶蘋果干的無派別男人,還有他那遲鈍失神的眼睛??晌液瓦@位哭泣的博學派姑娘不同,我絕對不會哭,只會變得更冷漠、更堅定。

我會成為正式成員的,我一定會。

“可是,這不……公平?!睂捈绨虻恼\實派女孩莫莉喊道。我能從她的聲音中聽出憤怒,可看到的卻是一個戰戰兢兢的她。“如果早知道這樣……”

“你是說,如果在選派大典之前你知道我們的規則,就不會選擇無畏派,對嗎?”艾瑞克突然打斷她的話,厲聲說道,“如果是這樣,那我奉勸你現在就卷鋪蓋走人。如果你真是我們中的一員,就不會那么在乎失敗與否。如果你在乎,那你就是徹頭徹尾的懦夫?!?/p>

艾瑞克推開宿舍門。

“你選了我們,現在選擇權在我們手里。”艾瑞克說。

我躺在床上,聽著九個人的呼吸聲。

以前我從沒跟男生睡過同一間房,但現在我沒有別的選擇,如果不想睡走道,就必須睡這里。其他人都換上了無畏派給我們準備的衣服,而我穿著無私派的衣服睡覺,我愛這衣服上的肥皂味和新鮮空氣味,聞著有家的味道。

我以前有自己的臥室,從窗子里可以看到屋前的草坪,在更遠的地方,霧氣蒙蒙的地平線延伸開來。好懷念那時的安靜,我還是習慣在萬籟俱寂中安睡。

想起家,我感覺眼眶里熱熱的,一眨眼,一滴淚掉了出來。我捂起嘴,不想讓別人聽到我哭泣。

不能哭,不能在這里哭,我必須冷靜下來。

在這里會好的,我想什么時候照鏡子就可以盡情地照。我可以和克里斯蒂娜交朋友,可以把頭發剪短,可以讓別人去打掃收拾他們自己的殘局。

我雙手抖動著,眼淚嘩嘩流出來,視線一片模糊。

下次“探親日”見到父母時——如果他們能來的話——就算他們根本認不出我也無所謂。在某一瞬間想起他們的音容笑貌——即使是迦勒,盡管他的秘密

《分歧者》電影海報對我有很大傷害——就算心如刀割也無所謂。我努力讓自己保持和其他人呼吸一致。這一切都無所謂。

這時,一聲哽咽打破了呼吸聲,隨之傳來一陣啜泣。某個龐大身軀在翻動,床墊彈簧吱呀作響,接著枕頭捂住了哭泣聲,但還是有聲音漏了出來。聲音是從我旁邊的床鋪傳來的,原來是誠實派的男孩艾爾——新生里面最高大、最胖的人,他用枕頭捂住臉,但哭泣的聲音還是斷斷續續。真沒想到,艾爾會是第一個崩潰的人。

他的腳離我的頭只有幾英寸遠,我理應去安慰他,我本應該主動去安慰他才對,因為我從小就是受這種教育長大的。相反,我覺得那樣做很惡心??雌饋砟敲磸妷训娜?,不應該表現得這么脆弱。為什么他不能像其余人一樣悄悄地哭呢?

想到這兒,我用力咽了下口水。

如果母親知道我怎么想,我都能想到她會以什么樣的表情看我:嘴角下撇,眉毛耷拉到眼睛上方——不是皺眉,更像疲倦的樣子吧。我雙手托起臉龐。

艾爾又哭了起來。我的喉嚨處突然也癢癢的。他就離我十幾厘米遠,觸手可及,我應該去安慰他。

不行,我不能這么做。我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側過身面向墻壁,心想,沒人知道我不愿意幫他,我可以把這個秘密埋藏在心底。我閉上雙眼,睡意襲來,可每當我快要進入夢鄉時,艾爾的哭聲就會把我吵醒。

或許我的問題不是不能回家,我的確很想念母親、父親,還有迦勒,想念夜晚的爐火,想念母親的編織針輕輕碰撞的聲音,可這不是我心里感覺如此空虛失落的唯一原因。

我的問題在于,即使我回到家,我也不屬于那里——那群不假思索地給予而不求回報的人。

這個想法讓我打了一個激靈。我把耳朵埋在枕頭里隔絕艾爾的哭聲,帶著一圈濕濕的淚痕沉沉睡去。

第八章 第一關

“今天你們要學的第一項任務是持槍射擊,第二項任務是格斗的時候怎么贏?!崩纤目炊紱]看我一眼就把槍按在我手里,然后繼續大步向前,“既然你們站在這里,就已經知道怎么從奔馳的火車跳上跳下,我就不必再教你們了?!?/p>

無畏派希望我們能全力以赴,這點我并不覺得驚奇,出人意料的是只休息六個多小時就要上場?,F在我的身體還沒從睡眠中恢復過來呢。

“考驗過程分三關,我們會評估你們的進步幅度,根據每關的成績對你們進行排名。在決定最終排名時,每關的比重不盡相同,所以你們要盡可能提高自己的排名,雖然這很困難,但也不無可能?!?/p>

我盯著手里的武器,在我的人生中,從沒有料到會握著一把槍,更別說射擊了。我感覺這很危險,好像只是碰著它,就可能隨時走火傷及他人。

“無畏派有句老話,訓練可以消除懦弱,在恐懼之中行動將被視為失敗,”老四說,“因此,考驗的每一關你們都要做好不同方面的準備。第一關主要是身體素質,第二關主要是情感素質,第三關主要是心理素質?!?/p>

“但是……”皮特邊說邊打著呵欠,“開槍和勇敢有什么關系?”

老四翻轉一下手里的槍,把槍管頂在皮特的腦門上,將子彈上膛。皮特張著嘴僵在那里,一動不動,哈欠打到一半。

“醒醒吧,”老四放了句狠話,“你以為自己手中拿的是什么?白癡,這是上了膛的槍。搞清楚。”

說完,他把槍緩緩放下。眼前的威脅一解除,皮特的綠眼睛瞬間爬滿了堅定和冷漠。我承認自己被他的反應驚呆了,他臉漲得通紅,一句話都沒反駁。要知道,讓一個來自誠實派的人隱藏自己的心聲可不是件易事。

“現在回答你的問題……聽好了,在遇到危險時你可以保護自己,而不是哭爹喊娘,嚇得尿褲子?!崩纤淖叩疥犖餐O履_步,然后原地向后轉,“這也是稍后在第一關你們可能用得到的。所以,看我示范。”

他轉向一面墻,上面掛著一些靶子。所謂的靶子就是一個正方形膠合板,上有三個紅色圓圈,我們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靶子。只見老四雙腳分開站立,雙手握槍,瞄準目標,然后射擊。一聲巨響震痛了我的耳朵,我伸長脖子去看靶子,子彈剛好穿過了中間圓圈的正中心。

我轉身瞄準自己的靶子。我的家人永遠不會贊成我開槍射擊。他們肯定會說槍如果不是用于暴力就是用來自衛的,因此它們都是為自我服務的。

我從腦海里趕走家人的身影,把思緒拉回現實。雙腳分開,與肩同寬,小心翼翼地抓住槍柄。槍很重,很難舉起來,但我希望它離我的臉越遠越好。我扣住扳機,開始很遲疑,后來慢慢用力,畏畏縮縮扣了下去。砰的一聲,我的耳朵被震得很疼,雙手在后坐力的作用下幾乎打到鼻子上。我踉蹌著,急忙雙手向后按在身后的墻上,否則肯定會摔個仰面朝天。子彈不知飛到哪里去了,但我很肯定它離靶心不近。

我打了一槍又一槍,但沒有一發接近,都脫靶了。

“從概率上講,”我身邊的博學派男生威爾笑著說,“即使是亂打,到現在最起碼也該打中一次。”他滿頭蓬松的金發,雙眉之間有一道豎紋。

“是這樣嗎?”我淡淡地說。

“當然,所以我覺得你有違常理?!?/p>

我緊咬牙關,轉身對準靶子,決心至少讓自己站穩。我默默地告訴自己,如果連第一項任務都無法完成,又怎么能通過第一關呢?

我扣住扳機,用力扳下去,這一次,我對后坐力已經有心理準備了。槍一響,我的雙手往后一彈,但腳扎得穩穩當當。一個彈孔出現在靶子的邊緣,我沖著威爾揚起眉毛。

“你看,我是對的吧?概率學不會騙人?!彼f。

我微微一笑。

射了五槍才命中靶子,但不管怎樣,我成功了!“噌”的一股熱血涌上心頭,頓覺渾身能量充沛。我又清醒過來了,眼睛又睜大了,手又有了熱度。然后我放下槍。毋庸多言,控制帶來力量,獲得控制權就能造成極大傷害,就這么簡單。

也許,我的確屬于這里。

到吃午飯的時間,我的雙臂由于長時間舉槍而酸痛難忍,手指也伸不直了。我輕輕揉著手臂,走進餐廳??死锼沟倌冉邪瑺柡臀腋谝黄?。但每當看到他那張臉,我耳邊就仿佛響起一陣陣啜泣聲,所以我盡量不去看他。

我用叉子撥弄著豌豆,思緒飄回到個性測試。當托莉警告我分歧者處境危險時,我總覺得“分歧者”三個大字好像刻在我的腦門上,如果我犯了錯,就會有人發現這一點。雖然到現在都沒出什么大問題,但這不能保證我就是安全的。假使我放松警惕,厄運會不會隨時降臨呢?

“哦,拜托,你不記得我了?”克里斯蒂娜邊做三明治邊問艾爾,“前幾天我們還一起上數學課,況且我也不是個安靜的人?!?/p>

“大多數時候我整堂數學課都在睡覺,”艾爾答道,“確切地說是早上第一個小時我都在睡覺?!?/p>

我開始擔心起來,假如危險不會即刻到來——假如它多年后突然降臨,而我全然不知它要到來,那會怎么樣?

“翠絲,”克里斯蒂娜在我眼前打了個響指,“你在聽嗎?”

“什么?怎么了?”

“我說,你記不記得跟我一起上過課?”她說,“不好意思,我無意冒犯,但即使我們一起上過課,我可能也不記得了。對我來說,所有無私者看起來都一樣。我是說,到現在他們還那樣,但你選擇加入無畏派,你已經不是其中一員了?!?/p>

我瞪大眼睛盯著她,這還需要她提醒嗎?

“抱歉,我是不是太沒禮貌了?”她問,“我是直腸子,習慣有話直說。我媽曾說,客套是包裝華麗的欺騙?!?/p>

“我覺得我們兩個派別之間不怎么來往就是這個原因?!闭f著我呵呵笑了一聲。的確,無私派和誠實派不會像無私派和博學派之間那樣憎恨對方,但彼此都互相躲著。誠實派最頭疼的是友好派,認為他們把和平擺在至高無上的位置,謊話連篇,只為維護虛假的表面和平。

“我能坐在這里嗎?”威爾用手指敲敲我們圍坐的餐桌。

“怎么?你不想和你的博學派老友一起坐?”克里斯蒂娜問。

“他們不是我的朋友,”威爾放下盤子,“同一派別的人不一定都能和睦相處。況且,愛德華和邁拉在約會,我可不想當電燈泡。”

愛德華和邁拉,另外兩位來自博學派的新生,坐在跟我們隔著兩個餐桌的地方,他們貼得很近,切食物的時候兩人的胳膊肘都會碰到一起。突然邁拉停下來吻了愛德華。我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們,雙頰有些發燙。說實話,我這一輩子還沒看過幾次別人接吻。

華斜過頭,熱唇緊緊地貼在邁拉嘴上。我不由自主地嘖嘖了幾聲,迅速移開目光。驚奇之余,我有點希望他們被逮個正著。大概還有一絲渴望,不知道若有人吻我會是什么感覺。

“他們非得在大庭廣眾之下那么親熱嗎?”我說。

“她只是吻了他而已。”艾爾皺著眉看著我。一皺眉,他濃密的眉毛和睫毛就擠到了一起,“又不是脫光了衣服什么的?!?/p>

“可是,接吻不應該發生在公共場所?!?/p>

,

艾爾、威爾和克里斯蒂娜都會意地笑了笑。

“你們什么意思?”我問。

“你的無私派天性暴露出來了,”克里斯蒂娜說道,“我們其他人都覺得公共場所示愛很正常?!?/p>

“哦?!蔽覍擂蔚芈柭柤?,“那個,我想我只好慢慢克服啦。”

“或者,你可以一直這么性趣冷淡啊?!蓖柕木G眼睛里閃爍著一種捉弄人的光亮。

克里斯蒂娜拿起面包卷砸過去,他卻一手接住還咬了一口。

“你少損她,”克里斯蒂娜吼道,“她本來就性趣冷淡,就像你本來就萬事通一樣?!?/p>

“我不是性趣冷淡?!蔽液暗馈?/p>

“息怒息怒?!蓖栒f,“我覺得這很可愛。瞧瞧你,臉都紅了。”

聽到這話,我的臉更燙了。他們咯咯地笑起來,我強忍笑意,不一會兒,就笑了出來。

能再度開心大笑,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午飯后,老四帶我們走進一個新房間,房間非常大,地板開裂吱嘎作響,中央畫了一個大圈。左邊墻上掛著一塊綠色的板——“黑板”,我的低年級老師用過一個,但從那以后我就再沒見過了。這間屋里掛塊“黑板”,我猜想可能與無畏派要求的優先順序有關:訓練第一,技術第二。

我們的名字按字母順序寫在“黑板”上。我環顧四周,眼光落到了房間一頭,在那里,每隔一米掛著一個褪色的黑沙袋。

我們排隊站在沙袋后面,全都看著站在中間的老四。

“正如我早上所說的,”老四說,“接下來你們要學習格斗。目的是訓練人的反應力和靈活性,讓身體準備好應對突如其來的困難和挑戰,如果你們想在無畏派生存下去,這些技能都是必需的。”

我甚至不敢去想成為無畏派會怎么生活,滿腦子考慮的都是如何撐過所有的考驗。

“今天,我們先學習格斗技巧;明天,兩人一組進行格斗?!崩纤恼f,“因此,我建議你們集中注意力。不快點學會的人一定會受傷?!?/p>

他說了幾種不同的拳法,每種都示范給我們,先是對空出拳,然后擊打沙袋。

隨著練習我逐漸領悟了要領。熟能生巧,這話在射擊時適用,在格斗練習中同樣適用,我需要多練了幾次,才能悟出怎么控制平衡,怎么移動身體做出動作。踢腿要難得多,盡管他教給我們的還只是一些基本的招式。沙袋弄得我的手腳疼了,皮膚也紅腫了.但不管怎么用力擊打,它紋絲不動??諝庵酗h蕩的全是擊打沙袋的聲音。

老四在我們這群新生中間走來走去,看著我們一遍又一遍練習這些動作。他走到我身邊時停住了,我突然覺得渾身不自在,五臟六腑如同被勺子攪動了一番。他直愣愣地盯著我,眼光從頭到腳快速打量了我一番,沒有任何多余的逗,一番實用科學的審視。

“你沒多少肌肉啊,”他說道,“也就是說,善用膝蓋和肘部是你制勝的關鍵。記住,用這些部位時要多用力?!?/p>

突然,他把手按到我的腹部。他的手指那么修長,以至于掌跟觸著我一邊的胸腔,指尖還能著另一邊。我的心跳得如此厲害,以至于胸口都有些疼了,我盯著他,眼睛睜得大大的。

“永遠別忘記這里要收起繃緊?!彼p聲說道。

說完,他拿開手,繼續往前走。我傻傻地站在那里,還沒回過神來,甚至還能感受到他的手掌貼在我腹部的感覺。這感覺好奇怪,我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才能繼續練習。

當老四解散隊伍讓我們去吃午飯,克里斯蒂娜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我。

“真奇怪,他沒把你劈成兩半,”我皺了皺下鼻子,“嚇死我了!他那種悄悄說話的方式讓人發怵。”

“是啊,他的確……”我轉頭望了一下,他很安靜,又異常沉著,我并不害怕他會傷害我,但最終我還是附和道,“挺嚇人的。”

艾爾走在我們前方,走到基地深坑時,他轉過身來宣布:“我想要文身。”

后面傳來威爾的聲音:“那你準備紋什么?”

“還不清楚,”艾爾突然大笑起來,“我只是想給自己一種已離開誠實派的感覺,不想每天都為這事哭得稀里嘩啦?!币姶蠹乙谎圆话l,他又補了一句,“我知道你們都聽見了。”

“是,但也用不著聲張吧?”克里斯蒂娜戳了下艾爾粗壯的胳膊?!安贿^說的也是啊,我們現在是一只腳邁進無畏派的大門,如果想成為正式的成員,我們的樣子就要看起來像才行?!?/p>

她看了我一眼。

“不行,我不要剪短發,也不會把頭發染成奇怪的顏色,更不會在臉上穿什么洞。”我說。

“你認為肚臍眼怎么樣?”她開玩笑地說。

“乳頭呢?”威爾戲謔道。

我不屑地哼了一聲。

今天的訓練到此結束,直到睡覺前時間都可以自由支配。夢寐以求啊,一想到這點,我就感覺有點眩暈,盡管我也知道,這可能是過度疲勞導致的。

基地深坑到處都是人,我們穿梭在人群中??死锼沟倌日f會在文身店與艾爾、威爾見面,然后就拖著我去了服裝店。

我們跌跌撞撞地爬上通道,爬到基地上面更高的地方,邊爬邊踢開腳下的碎石塊。

“我的衣服怎么了?為什么要換?”我不解地問,“我已經不穿灰衣服了?!?/p>

“你那身衣服又丑又大?!彼龂@了一口氣,“讓我來幫你挑行不行?如果你不喜歡我給你選的,換下來就行,我保證?!?/p>

十分鐘后,我就穿著及膝的黑色短裙站在了服裝店的鏡子前。裙子正好合身,不太肥,也不會緊貼大腿,不像她挑的第一件,也就是被我拒絕的那件。我裸露的胳膊上起了雞皮疙瘩。她解下我的頭繩,我晃了下頭甩開發辮,波浪一樣的長發披到肩頭。

然后她拿起一支黑色的鉛筆。

“這是眼線筆?!彼闯鰜砦业囊苫?。

“你應該知道,沒辦法能把我變美的?!蔽议]上雙眼,靜默不動。她用眼線筆的筆尖沿著我的睫毛劃過,我能感到涼颼颼的。我想象穿著這身衣服出現在家人面前,胃里頓時一陣扭擰,覺得好像快要吐了。

“誰關心你漂不漂亮?我是要你引人注目。”

我睜開雙眼,呆呆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這是我第一次公然照鏡子。這樣做的時候,我心跳加速,就像違反了什么規定,并且還要為此受責罵。一時還很難擺脫無私派灌輸在我腦子里的觀念,這就好比在一件復雜精美的刺繡上抽絲,完全抽出來還是需要一段時El的。不過我會有新的習慣、新的想法、新的規則,會成為另一種人。

以前,我的眼睛是藍色的,那是一種呆滯、灰暗的藍,然而眼線讓它們變得生動犀利0在頭發的修飾下,五官顯得更加柔和圓潤。我不算漂亮——眼睛太大,鼻子太長——但現在我明白克里斯蒂娜是對的,這張臉現在變得引人注目了。

現在我完全不像第一次看見自己時的感覺;而是像初次見到別的什么人。碧翠絲是我偷偷從鏡子里瞥見的那個女孩,是在晚餐桌上一句話不說的女孩?,F在,這個有著我的眼睛卻沒有流露出我眼神的人,是翠絲。

“看見沒?”她說,“你真的很……耀眼。”

在這種情況下,這是她能給我的最好的贊美。我在鏡子里對她微微一笑。

“喜歡嗎?”她問。

“喜歡?!蔽尹c點頭,“我看起來……像另一個人。”

她笑了:“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再次審視鏡子里的自己,這是第一次,擺脫無私派身份的想法沒有讓我感到恐慌,而是讓我看到了希望。

“好事。”我搖著頭回答,“抱歉,我們從來不允許照這么久的鏡子。”

“真的嗎?”克里斯蒂娜搖搖頭,“不得不說,無私派真的很古怪?!?/p>

“我們去看艾爾文身。”盡管離開舊派別是事實,但我還不想聽別人批評它。

記得之前在家時,每隔六個多月,我和母親就忙著買回一大堆一模一樣的衣服。大家都穿一樣的東西比較容易分配,可無畏派截然不同。每位無畏者每月都會購置不同的東西,其中當然包括不重樣的衣服。我和克里斯蒂娜跑過狹窄的通道,來到文身店。我們到的時候,艾爾已坐在椅子上,一個瘦小窄肩、身上有文身的地方比沒文的地方還多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在他手臂上文蜘蛛。

克里斯蒂娜和威爾無聊地翻著圖片書,每發現一張有趣的就用胳膊肘戳一下對方。他們挨著坐在那里,我才注意到他們兩個差別有多大:克里斯蒂娜黝黑消瘦,威爾卻白皙結實。要非說有什么相同點,那就只有發自內心的笑了。

我在文身店游逛,看墻上掛著的藝術品,欣賞這些畫面。我突然意識到,唯一有藝術家的是友好派,無私派則把藝術視作不著邊際的東西,因為欣賞藝術的時間可以用來幫助他人。也正是這個原因,我只能在教科書中看到這些藝術品,在現實中卻從未踏人藝術展廳。空氣中飄散著溫馨親切的氣息,我沉浸于其中不能自拔。我用手指輕輕滑過墻壁,一面墻上一幅有鷹的畫作闖人我的眼簾,這鷹似曾相識,好像在托莉脖子后面也文著相同的一只。在鷹的下方掛著一幅展翅飛翔的飛鳥素描。

“那是渡鴉?!蔽疑砗髠鱽硪粋€聲音,“它很美,對不對?”

我轉過頭看見托莉站在我身后,忽然有一種回到個性測試室的感覺,眼前浮現出四面環繞的鏡子、接到前額的插線,這本身就讓我產生一種想逃避的感覺,一見到托莉,這種感覺再次涌上心頭。沒想到會再見到她。

“你好?!彼龥_我笑了笑,“沒想到在這里碰到你了。是碧翠絲。對吧?”

“翠絲。”我糾正了她,“你在這兒工作嗎?”

“沒錯。那天當測試員是假期兼職,我大部分時間在這里工作?!彼p輕敲敲下巴,“我認得這個名字,首跳者也是你吧?”

“沒錯,是我?!?/p>

“真不賴。”

“謝謝你?!蔽液闷娴孛渗f骨架圖,“是這樣的,我得和你談談……”說完這話,我慌忙朝威爾和克里斯蒂娜的方向瞥了一眼,我不能硬逼托莉說出真相,他們知道了肯定會窮追不舍。“一些事……改天吧?!?/p>

“我不確定這樣做是不是明智,“她小聲說,“我已經盡我所能地幫你了,以后你得自己來?!?/p>

我不由得噘了下嘴。托莉知道答案,我明白她一定知道。如果她執意不告訴我,我一定會想辦法引她說出真相。

“想文身嗎?”她轉移開話題。

渡鴉素描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來的時候,我沒打算文身或穿洞,但這兒卻緊緊勾住我的心。我很清楚,如果這么做了,那么我和家人之間的裂痕會更大,可能永遠無法補救??墒俏乙呀浽谶@里了,如果想要繼續生活下去,這可能是最微不足道的裂痕。

現在我明白當初托莉說的話了,文身代表著她克服了過去的恐懼,提醒她從何處來,也提醒她現在身在何處。可能這是一種很好的方式,能紀念我過去的生活,同時也擁抱我現在的生活。

“想啊?!蔽覉远ǖ鼗卮?,“我要文三只渡鴉。”我指了指渡鴉骨架圖。

我摸摸自己的鎖骨,標記出它們的飛行路線——向著我的心臟。它們分別著代表我背棄的每一位家人。

第九章 惡戰

“你們的人數是奇數,而我們是兩兩格斗。很顯然,今天有個人不必參加格斗?!崩纤膹挠柧毷业摹昂诎濉鼻巴碎_,看了我一眼。我的名字旁邊空著。

內心那根緊繃的弦瞬間松弛了下來,可這不意味著我的格斗訓練就此止住,只不過是一次緩刑。

“有點不妙啊?!笨死锼沟倌扔酶觳仓馔绷送蔽?。今天早上。我渾身的肌肉都酸疼,她正好戳到痛的地方,我不由得往后縮了縮。

“哎喲?!蔽液傲艘宦?。

“對不起,”她急忙說,“但你快看看,我遭遇坦克了,要跟她對打。”

早上,克里斯蒂娜和我一起吃早餐。早些時候在宿舍,克里斯蒂娜護著讓我換衣服。我長到這么大,她算得上是我最好的朋友?;叵朐诩业臍q月,蘇珊跟迦勒比跟我要好,而羅伯特則是蘇珊去哪兒他就去哪兒。

應該說,我從未交過真正的朋友,在無私派的字典里,從沒有“接受施舍和幫助”或“談論私事”等字眼,這樣一來,真正的友誼怎么可能存在呢?不過在這里就不會有那種事。才短短兩天時間,我就覺得自己對克里斯蒂娜的了解遠遠大于對蘇珊的了解。

“坦克?”我在“黑板”上尋找“克里斯蒂娜”的名字,旁邊赫然寫著“莫莉”。

“嗯,皮特手下的女爪牙?!笨死锼沟倌葲_著站在房間另一頭的人群意味深長地點點頭。莫莉和克里斯蒂娜一樣高,但她們的相似點也僅限于此。莫莉肩膀很寬,有銅色的皮膚,還有一個蒜頭鼻。

“他們三個大仙兒,”克里斯蒂娜依次指了指皮特、德魯和莫莉,“實際上,白娘胎里爬出來就整天湊在一起。我特別討厭他們。”

格斗開始。威爾和艾爾在場上面對面站開,空氣中泛著殺氣。只見他們抬起手護住頭部——就像老四教的那樣——面對面在場上跨步繞圈。艾爾比威爾高約十五厘米,塊頭卻要大兩倍。盯著他看的時候,我才發現他的五官也都那么突出——大鼻子,厚嘴唇,大眼睛。我覺得這場比賽不會太持久,誰勝誰負顯而易見。

我掃了一眼皮特和他的死黨。德魯比皮特和莫莉都矮,但他結實粗壯,體型比較圓,背老是駝著,一頭橙紅色的頭發,就像老了的胡蘿卜那種顏色。

“他們怎么了?”我問。

“皮特純粹是個小惡魔。小時候,他就故意找碴兒挑釁,和其他派別的孩子打仗,大人來勸架時,他就開始哭,滿口謊話為自己開脫,說什么是別人先揍他的。當然了,大人們往往會相信他的鬼話,因為我們是誠實派啊,誠實者絕不撒謊。哈哈?!?/p>

克里斯蒂娜皺了皺鼻子,繼續興致勃勃地說:“德魯就是皮特的走狗,我懷疑他腦子里沒有自己的想法。至于莫莉……她這人很變態,她是那種為了看螞蟻來回扭動,就拿放大鏡燒死螞蟻的人。”

場上,艾爾一拳狠狠地打到威爾的下巴上。我往回縮了一下。艾瑞克站在房間另一邊,一臉假笑地看著艾爾,不斷用手翻動他的眉環。

在這拳重擊下一威爾向旁邊踉蹌了幾步,一只手捂著臉,另一只手抵擋艾爾的新一輪進攻。從他流露出的痛苦表情可以判斷,擋住下一拳和已經挨的一拳都很痛。艾爾出手慢,但是有力道。

皮特、魯德和莫莉鬼鬼祟祟地朝我們看過來,之后又把腦袋湊在一起,嘀咕著什么。

“我想他們可能知道我們在說誰了?!蔽艺f。

“那又怎么樣?他們早就知道我討厭他們?!?/p>

“他們怎么知道的?他們又沒有順風耳?!?/p>

克里斯蒂娜擠出一臉笑,還沖他們揮了揮手。我低下頭,臉開始發燙,不管怎么樣我不應該說別人閑話,因為那是一種放縱自我的表現。

。

威爾的腳迅速勾住艾爾的雙腿,用力拉扯,把艾爾摔在地上。艾爾掙扎著爬起來。

“因為我親口告訴過他們?!彼Φ糜悬c僵硬,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她的牙齒上面很整齊,下面卻歪歪斜斜。她看著我說:“在誠實派,我們都敞開心扉說出自己的感受。很多人告訴過我他們不喜歡我,但也有很多人沒說,誰在乎?。俊?/p>

“我們只是……不應該傷害別人。”我吞吞吐吐地說。

“我倒是喜歡這么想:討厭他們其實是幫了他們大忙,我是想提醒他們,他們并不是什么上帝的寵兒,別整天揚揚得意,不知天高地厚?!?/p>

我笑了笑,繼續關注場上的情況。威爾和艾爾對峙了幾秒鐘,比起之前的出手他們現在更猶豫了。威爾輕輕拂去擋住眼睛的頭發。他們看了看老四,好像在等著他叫停,可老四仍然雙手抱在胸前,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離他一兩米遠的地方,艾瑞克看了看表。

他們就這樣又繞了幾秒鐘的圈,誰也沒發起進攻,艾瑞克不耐煩地吼道:“你們以為這是休閑運動嗎?還要不要停下來打個盹?馬上,給我打!”

“但……”艾爾站直身子,垂下雙手,“是計分還是怎么著?打到什么時候算結束?”

“打到你們當中有一個人爬不起來為止。”艾瑞克說。

“無畏派條例規定,你們當中也可有一方認輸?!崩纤难a充道。

艾瑞克瞇起眼睛看著老四,一字一頓地說:“那是老規矩,根據新規則沒人可以認輸?!?/p>

“勇敢的人承認他人的力量,直面自己的不足?!崩纤姆瘩g道。

“勇敢的人永不認輸?!?/p>

有幾秒鐘的時間,艾瑞克和老四瞪著對方,氣氛就這么僵住了。這是兩種不同類型的無畏者:一種是榮譽型,一種是冷酷型。但即便是我也看得出來,在這間屋子里有發言權的最終還是無畏派最年輕的首領艾瑞克。

汗珠從艾爾的前額上冒出來,他抬起手背抹了一把。

“這很荒唐,”艾爾邊喊邊使勁搖頭,“擊敗他有什么意義?我們可是同一派別的人?!?/p>

“你以為打敗我是件容易事兒啊?來吧,磨蹭鬼,來打我啊?!蓖柾蝗贿珠_嘴笑了。

威爾又抬起手。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先前沒有的決斷。他真的相信自己能贏?艾爾一拳打過來,恐怕他當場就會被打暈,如果艾爾能下得了手的話。

艾爾打了一拳,威爾躲過了。威爾脖子后面全是汗水。他躲開了接下來的一拳,滑步繞到艾爾身后,一腳狠狠踢在他的背上。艾爾踉蹌著往前邁了幾步,恢復平衡后轉過身面向威爾。

小時候,我讀過一本有關大灰熊的書,里面有一幅圖是灰熊熊掌前伸、后腿站立著咆哮。艾爾現在就是這個樣子。只見他撲向威爾,死死地抓住他的雙手不讓他脫身,然后狠狠地朝他的下巴出拳。

我看著威爾那芹菜葉一樣淡綠的眼睛瞬間失去光彩,眼珠向外翻,身子一軟,從艾爾的手中往下溜,整個人癱在地上??吹竭@里,我突然感到后背冷颼颼的,心也變涼了。

艾爾雙眼一下子瞪大了,在威爾旁邊蹲下來,一只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室內唰的一下安靜下來,大家期待著威爾能站起來。有幾秒鐘,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一只胳膊反壓在身下,然后眨了眨眼,很顯然是有些昏沉了。

“把他給我弄起來?!卑鹂撕暗?。他貪婪地盯著躺在地上的威爾,好像這情景是一頓美餐,而他已經數周沒有進食了,饑腸轆轆。他嘴角揚起,看起來冷酷無情。

老四轉向“黑板”,在上面圈起艾爾的名字——本場勝利者。

“下一組,莫莉和克里斯蒂娜。”艾瑞克喊道。這時艾爾把威爾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拖著他出了賽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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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蒂娜把手指關節掰得咔咔響,看得出她很緊張。我想祝她好運,但不知道那么做會有什么幫助??死锼沟倌炔凰闳?但比莫莉還是要瘦一些,希望身高能幫上她。我默默祈禱著。

房間另一邊,老四雙手扶住威爾的腰部,帶他一瘸一拐地走出門外。艾爾呆呆地在門口立了幾分鐘,目送著他們離去。

老四的離去讓我緊張起來??諝庵猩l著冷颼颼、陰森森的氣息,把我們留給艾瑞克,就像把一群小孩留給一個整天磨刀霍霍的保姆看著一樣。

克里斯蒂娜往耳后塞了塞碎發。她的頭發大約有齊下巴頦那么長,很黑,用銀色發夾央著。她又一次把指關節掰得咔咔響,整個人看起來很緊張,這也難怪,在看過威爾像個破布做的娃娃一樣癱倒在地后,換了誰都會把心提起來。

如果在無畏派的格斗中,最后站著的只能有一個人,我不知道這樣的新生訓練對我來說會有什么影響,我會像艾爾一樣,踩著一個人的身體,竊喜我就是那個把他打倒在地的人,還是像威爾一樣無助地在地上躺著?我內心竟對勝利充滿了如此強烈的渴望,這是私心作祟還是勇氣可嘉?想到這兒,我趕忙在褲子上搓了搓滿是汗水的手。

場上,克里斯蒂娜一腳踢中莫莉的側身,我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回來。莫莉大口喘著氣,牙咬得咯咯響,簡直就要咆哮了。一縷黏黏的黑頭發粘在臉上,但她視而不見。

不知什么時候,艾爾站到我身邊,但我太專注于這場新的格斗,沒有去看他,也沒有恭賀他勝出。其實,他內心是否真的對勝利望眼欲穿,我無從知道。

莫莉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克里斯蒂娜,說時遲那時快,毫無預警地撲過去,張開雙手,用盡全力去攻擊克里斯蒂娜的腹部。重重地,一拳將克里斯蒂娜擊倒在地,并死死把她壓在地上??死锼沟倌绕疵鼟暝瑹o奈莫莉太重了,她動彈不得。

莫莉握緊拳頭,狠狠地打過去,克里斯蒂娜扭頭躲過,但“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莫莉一拳接一拳地打過來,直到打中克里斯蒂娜的下巴、鼻子、嘴巴。我下意識地抓住艾爾的手,用盡力氣掐著他的肉——我只是需要抓住一些東西。只見鮮血從克里斯蒂娜一邊的臉上流下來,滴在她臉旁的地上。我心里默默地祈禱,希望她能快點暈過去,這是我第一次祈禱讓一個人干脆暈過去。

克里斯蒂娜沒有暈厥,而是尖叫著,掙脫出一只手來,一拳打在莫莉的耳朵上,打得她失去平衡??死锼沟倌认朕k法掙脫開來,跪起身,一只手捂著臉,黏稠發黑的血從鼻子里流出來,瞬間染紅了她的手指。她再次尖叫著,從莫莉旁邊爬開,肩膀起伏著,我能看出來她在啜泣,但我耳朵嗡嗡直響,聽不到她的聲音。

克里斯蒂娜拜托你快點暈過去吧。

莫莉在克里斯蒂娜不提防時向她的側身踢了一腳,克里斯蒂娜后背著地癱在那里??吹竭@兒,艾爾突然松開手,把我拉到他身邊緊緊地靠著。我咬緊牙不想哭出來。第一天晚上,雖然我對艾爾的哭泣無動于衷,但我還不是鐵石心腸的人。此時此刻,看著克里斯蒂娜痛苦地捂著胸肋,我真想沖上去擋在她們中間。

莫莉抬腳又要踢的時候,克里斯蒂娜哀號了一聲:“住手!”她伸出一只手,“住手!我……”然后咳了幾聲,“我投降?!?/p>

莫莉笑了,我松了一口氣。艾爾也松了口氣,他的胸廓隨著呼吸起起伏伏,來回碰著我的肩膀。

艾瑞克走向賽場中央,他的動作很慢,雙手抱胸,站到克里斯蒂娜身旁,輕聲說了句:“抱歉,你剛才說什么?你投降?”

克里斯蒂娜用盡全力雙手撐地,跪了起來。當她抬起手。地上留下一個血手印。她捏住鼻子想止住流個不停的血,然后點了點頭。

“站起來?!卑鹂苏f。如果他大吼,我可能就不會有種胃里的東西全都要翻騰出來的感覺;如果他大吼,我就知道最糟糕的情況也不過如此??伤曇羝骄彛迷~精煉。他拽著克里斯蒂娜的胳膊,用力把她拉起來站著,然后拖出門外。

“跟我來?!彼麑κO碌娜苏f。

我們跟著他走出賽場。

河流似乎在我胸中怒吼悲鳴。

我們站在大峽谷的欄桿旁邊。此刻正值下午三點,基地深坑悄無一人,可是讓人覺著像過了幾天幾夜。

即使周圍有人,我也懷疑他們會不會出手來幫克里斯蒂娜。其一,是因為我們跟艾瑞克在一起;其二,無畏派有不同的規矩。即“暴行不違規”。

艾瑞克把克里斯蒂娜推到欄桿前。

“爬過去?!彼f。

“什么?”她的聲音聽著像是希望艾瑞克能大發慈悲,可她睜大的眼睛和蒼白的臉卻是另一種暗示。艾瑞克是誰,他怎么會讓步。

“爬——過——欄——桿?!卑鹂擞终f了一遍,還一字一頓地強調,“你若能在峽谷上方懸掛五分鐘,我就饒恕你的懦弱。如果你放棄,你的考驗生涯就此打住?!?/p>

怒吼的河水濺出白色的浪花,肆意擊打著金屬欄桿,欄桿又窄又滑??死锼沟倌染退阌心懺谏厦鎽覓煳宸昼?,也不一定能撐得住??蓱z的克里斯蒂娜進退兩難,她要么選擇淪為無派別人,要么去冒死一試。

我閉上眼睛,想象她跌落山崖、撞到參差的巖石,心里一顫。

“爬就爬?!笨死锼沟倌鹊穆曇綦y掩那一絲顫抖。

她的個子夠高,長腿輕輕一抬,就跨過欄桿,腳尖踩在狹窄的巖架上,另一條腿也跨了過去。她面向我們,在褲子上擦了擦手,然后緊緊抓住欄桿,因為太用力關節都發白了。接著,她一只腳挪離巖架,腿緩緩地懸在半空,另一只腳隨后也離開巖架,全身懸空。透過欄桿的橫桿,我能看到克里斯蒂娜的臉,她神情堅定,雙唇緊閉。

在我身旁,艾爾在手表上設定了時間。

九十秒過去了,克里斯蒂娜還沒問題,她穩穩地抓著欄桿,手也沒有抖。我開始樂觀地以為她可以做到,熬過這一關,證明給艾瑞克看懷疑她是多么愚蠢。

但沒過一會兒,河流擊打石壁濺起的巨大浪花砸向克里斯蒂娜的后背,她的臉重重地撞在欄桿的橫桿上,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她的手開始打滑,只剩手指勾住欄桿,盡管她拼命想抓緊,無奈手心太濕太滑。

如果我沖上去幫她,艾瑞克肯定會讓我的命運跟克里斯蒂娜一樣。我是要眼睜睜地看著她摔死,還是要淪落為無派別人?哪個更糟:在別人快死的時候袖手旁觀,還是兩手空空一無所有被放逐?我父母的選擇顯而易見。

但父母是父母,我是我。

據我所知,自從我們到這里來,克里斯蒂娜還沒哭過,但現在她的臉扭曲著,哭聲蓋過了河水的嘶吼。又一輪波浪打到石壁上,浪花“吞沒”了她全身,有幾滴還打到我的臉上。她的手突然又一滑,一只手松開了橫桿。此時此刻,她只剩下四個手指勾住橫桿,整個身體懸在半空。

“克里斯蒂娜,加油?!卑瑺柡暗溃统恋穆曇舫銎娴拇?。她看著他。艾爾拍著手,大聲喊道,“加油,繼續抓住欄桿,加油,你可以做到的!抓住欄桿。”

即使我以身犯險,沖上去,憑我這點力氣能抓住她嗎?如果我明知自己太弱幫不上忙,還努力去幫她,這值不值得呢?

我知道,這些問題都是“借口”?!叭祟惸軌驗樗械淖飷赫业浇杩冢@就是為什么不依賴這些借口很重要?!边@是父親的話。

克里斯蒂娜亂舞著胳膊,沖著護欄的位置摸索。沒有別人為她打氣,只有艾爾用一雙大手在嘴邊括成喇叭狀大喊著鼓勵她,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克里斯蒂娜的雙眼。我多希望自己也能給她打氣,我多希望自己能沖上去幫她,可我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盯著她,同時納悶這種討厭的自私自利到底存在多久了。

我看了下艾爾的表,四分鐘已經過去了。他的胳膊肘狠狠地搗了一下我的肩。

“加油。”聲音小得像蚊子叫。我清了清嗓子,“還剩一分鐘!”這次聲音大了些??死锼沟倌攘硗獾哪侵皇纸K于夠到了欄桿,她的胳膊抖得那么厲害,我還以為是腳下的大地在搖晃,導致視線晃動,而我沒有注意到的緣故。

“加油,克里斯蒂娜?!蔽液桶瑺桚R聲喊道。當我們的聲音一同響起,我開始相信我真的有足夠的力量去幫助她。

我會幫她的,如果她再失手,我肯定會的。

又一波浪花拍向她的背,她兩只手滑下欄桿,嚇得放聲尖叫。我也嚇得驚呼一聲。

好在她抓住了欄桿的橫桿,沒有掉下去。我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手指從橫桿上慢慢下滑,直到看不見她的頭。

艾爾的表提示,五分鐘到了!

“五分鐘時間到?!卑瑺柡暗溃瑤缀醢堰@幾個字噴到了艾瑞克臉上。

艾瑞克看了看他的表,不慌不忙,還側了側手腕。看著這些,我感到胃部一陣扭擰,無法呼吸。在眨眼的瞬間,我仿佛看到麗塔妹妹的尸體躺在火車軌道下的人行道上,四肢扭曲成奇怪的角度;又仿佛看到麗塔在尖叫,在痛哭;還仿佛看到自己漠然轉身離去。

“好了,克里斯蒂娜,你可以上來了?!卑鹂死淅涞卣f。

艾爾快速沖向欄桿。

“你不能去,”艾瑞克說,“她必須憑自己的力量爬上來。”

“不行,她不必。”艾爾怒吼,“她照你說的做了,她不是懦夫!她已經照你說的做了?!?/p>

這次艾瑞克沒有反駁。艾爾彎腰伸下手,憑他這身高輕而易舉就抓到了克里斯蒂娜的手腕。她緊緊抓著艾爾的前臂。艾爾努力把她拉起來,滿臉憋得通紅,我沖上去幫他。正如所料,我太矮了幫不到,等艾爾把克里斯蒂娜拉得高一些時,我抓到了她肩膀下方,我們合力把她拖過欄桿。此時她跌倒在地上,臉上滿是打斗時弄的血,后背濕透,渾身打哆嗦。

我跪在她身邊,她抬眼望了望我,又看了看艾爾。我們三人同時喘了一大口氣,誰都沒說話。

第十章 格斗之傷

那晚我夢見克里斯蒂娜又吊在欄桿上,這次是雙腳倒掛,懸于峽谷半空。突然,一個聲音喊道:“只有分歧者才能救她?!蔽叶挍]說就跑上去拉她,但就在這時,我被人推下護欄,跌落山崖,就在快要撞得粉身碎骨時,猛地驚醒過來。

我一身冷汗,顫抖著從夢中醒來,走去女生浴室沖澡,然后換了衣服??苫氐剿奚岷笪冶谎矍暗囊磺畜@呆了:有人在我的床褥上用紅漆噴了三個大字“僵尸人”,床框和枕頭上也噴了小一號的“僵尸人”。我四處察看,內心燃起熊熊怒火。

皮特站在我身后,邊拍著枕頭邊吹著呼哨起哄。皮特這人長得和善憨厚,眼眉自然上揚,笑的時候露出一口白牙,要說我恨他,還真沒人信。

“不錯的裝飾?!彼室庹f道。

“我什么時候惹到你了?”我憤憤地喊道,抓住床單一角使勁把它從床墊上拽了下來,“你難道沒發現嗎?我們現在是同一派別!”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他毫不在意地說,然后看了我一眼,“你和我永遠不會成為同一派別的成員!”

我一邊扯下枕套一邊搖頭,心里默念道,“別生氣,別生氣”。他想激怒我,不能讓他得逞。但每次他拍枕頭,我都想沖他的肚子打一拳。

艾爾走進來,我甚至還沒打算開口要他幫忙,他就主動過來幫我收拾床鋪。清洗床框就等以后吧。他把一堆帶字的床單枕套扔到垃圾箱里,然后我們一起走向訓練室。

“別理他?!卑瑺栒f,“他是個白癡,如果你不生氣,最后他自己就會覺得無趣了?!?/p>

“說得對。”我摸了摸剛才因為生氣還發燙的雙頰。我不想再糾結皮特這個事兒,于是換了個話題?!澳愀栒f話嗎?在那事之后……”我悄聲說。

“嗯,說過。他氣量還不錯,一點不生氣。”艾爾哀嘆了一聲,

“這一下,大家可都記住我了,我是第一個放倒別人的冷血動物。”

“別介意,更糟的方式多的是。你看,最起碼他們不會記恨你?!?/p>

“也有更好的方式啊。”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微微一笑,“比如說,首跳者。”

或許“首跳者”是我的標簽,但我在無畏派的名聲也僅止于此了。

我清了清嗓子,勸慰他說:“反正你們當中必須有一個人被擊倒,如果不是他,那就是你。”

“有道理,不過這種事兒,我是受夠了?!卑瑺柌粩嗟厥箘艙u頭,他抽了下鼻子,強調了一下,“我真的不想再這樣了。”

說著說著,訓練室到了。進門前,我說:“你不得不這么做?!?/p>

艾爾有一張善良的面孔,可對無畏派來說,他可能太過善良了。

走進屋,我抬頭瞥了一眼“黑板”。昨天我可以幸免格斗,今天是躲不過了。當我看見自己的名字時,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我的對手是皮特!

“天哪?!笨死锼沟倌润@呼道,她臉部瘀青,拖著腳跟在我們身后,看得出,她在努力像正常人一樣走路??吹綄﹃嚸麊?,她把握在手中的松餅包裝紙攥成一團,有些不平地驚呼:“什么?他們是認真的嗎?他們真的安排你和皮特格斗?”

昨天,我親眼看到他不到五分鐘就把德魯打趴在地,德魯的臉到今天還青一塊紫一塊,這就足以證明皮特厲害,更何況他還比我高三十多厘米。

“或許你可以先挨兩拳,假裝暈倒,沒人會怪你的?!瑺柦ㄗh說。我原本還以為他有什么高招。

“嗯,也許吧?!蔽艺f。

我盯著“黑板”上的名字,臉開始發燙。艾爾和克里斯蒂娜只是試圖幫我,不過他們從心底里不相信,我有能力對抗皮特,這一點讓我感到困擾。

我站在房間的一邊,一半心思聽艾爾和克里斯蒂娜聊天,一半心思看莫莉和愛德華拼命“廝殺”。愛德華出手要比莫莉快很多,因此,我敢肯定莫莉今天輸定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激蕩在內心的憤恨盛怒已消失殆盡,恐慌焦慮悄然爬上心頭。昨天老四曾囑咐我們要善于發現對手的弱點,但皮特除了缺乏討喜的品質外,沒有任何弱點。他夠高夠強壯,塊頭大,但又沒有大到使行動遲緩;他對別人的弱點有很好的判斷力;他生性惡毒,肯定不會對我有半點慈悲心。我本想理直氣壯地告訴他不要小瞧我,可這分明是個謊言。皮特猜得一點沒錯,我真是一點打斗能力都沒有。

或許,艾爾的主意并非全無道理,我真的可以隨便應付一下,挨幾拳后假裝暈倒。

可是,我不能不試一試,我不能墊底。

莫莉被愛德華打得夠嗆,掙扎著想站起來,她看起來快要昏倒了。這都要“感謝”愛德華。我的心跳得厲害,連指尖都能感受得到。不記得怎么站好,也不記得怎么出拳。我走到場地中問,皮特朝我走了過來,我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翻騰。他比我印象中要高,胳膊上肌肉凸起。他竟沖我微笑了一下。我內心閃過一個可笑的想法,如果吐他一身,不知能不能幫我一把。

我很懷疑。

“僵尸人,你還好吧?”皮特嘲諷地問,“你看起來快要哭了,我最見不得女人的眼淚,如果你哭的話,我說不準能手下留點情。”

越過皮特的肩膀,我看到老四站在門邊,他雙手抱胸,嘴巴微噘,像是剛吞下什么很酸的東西。站在老四身旁的是艾瑞克,他的腳不停地輕跺地面,那速度比我的心跳還快。

有那么一會兒,皮特和我只是站在那里,盯著對方看。接著,皮特緩緩抬手到臉旁,胳膊肘彎曲,膝蓋也屈了下來,好像隨時準備跨步進攻。

“僵尸人,快點,”他喊道,“只要幾滴眼淚,或者幾句求饒就行?!彼凵裰虚W著一絲貪婪。

乞求皮特發慈悲的想法讓我怒從膽邊生,沖動之下,我抬腳朝皮特的側身踢去。事與愿違,他抓住我的腳,向前一拽,我一下失去了平衡,背部著地,仰面朝天狠狠地摔在地上,只好把腳抽回來,掙扎著站起身。

我必須得站好,這樣他就不會踢中我的頭。這是我唯一能考慮到的一點。

“別跟她鬧著玩兒了,我可沒有整天的時間!”艾瑞克厲聲喊道。

聽到這話,皮特玩鬧的樣子一下子消失了,他臉色一沉,手往回一抽,突然間,我的下巴劇痛難忍,整張臉都是,眼前一片黑暗,耳朵嗡嗡作響。我眨了眨眼,踉蹌著走到一邊,感覺整個房間都在傾斜搖晃,完全不記得他的拳頭是怎么打到我的。

我的身體太搖晃了,除了盡力躲開他我什么都做不了,在場上允許的范圍里,能躲多遠就多遠。他沖了過來,狠狠踢向我的腹部,這一腳把我肺里的空氣都逼了出來,很疼。也許是太疼了,也許是因為被踢了一腳,我感到尤法呼吸,到底是什么原因說不清,只是倒在地上。

站起來是此刻我腦子里唯一的想法。我奮力爬起來,但皮特已走到跟前,他一手抓住我的頭發,另一只手握拳掄向我的鼻子。這種疼痛很不一樣,不大像刺痛,更像是一種爆裂感。疼痛在我腦子里爆裂,我的眼前頓時五彩繽紛,藍的.綠的,紅的,都冒了出來。我奮力掙扎,想推開他,用手拍打他的胳膊,他又打了我一拳,這次打在肋骨上。我感覺臉上濕乎乎的,是鼻子在流血。有更多的紅色出現,但此刻我太暈了,沒法往下看。

他猛推了我一把,我又跌倒在地,雙手在地上亂抓,不斷眨著眼,反應遲鈍,動作緩慢,全身發熱。我咳了幾聲,用盡全力,掙扎著站了起來。剎那間,世界在我眼前旋轉起來,真應該好好躺下才是。皮特的重影也繞著我不停地轉著,我成了這個轉動的世界里唯一不轉的物體。就在頭暈眼花之際,不知什么東西打在我的體側,我又險些摔倒。

站起來,站起來。在模糊的視線中,我看到一大塊物體,似乎是一個人。我憑著感覺用盡力氣揮拳打過去,可我的拳頭卻觸到了軟軟的東西。皮特連哼都沒哼一聲,這一拳對他而言簡直不痛不癢,他伸手就的摑了我一個耳光,一邊喘著氣,一邊大笑。我聽見嗡嗡聲,想用力眨眼消除眼前的黑影,心里納悶這些東西是怎么弄進眼睛里來的。

在我的視線之外,老四推開門走了出去。很顯然,他對這場懸殊太大的比賽不感興趣,或許,他是去找這世界為什么像陀螺一樣旋轉的原因。我打心眼里不怪他,因為我也想知道旋轉的原因。

膝蓋一軟,我倒了下去,臉碰到了地板,感覺涼涼的。有什么東西再次重擊了我的體側,我本能地尖叫起來,這是開場以來我第一次喊叫。一種尖銳刺耳的聲音,那是別人的吧,好像不屬于我。體側再次遭到重擊,我什么也看不見了,連眼前是什么都不知道,一片漆黑。有人喊:“夠了!”腦子里突然閃過很多念頭,但我一個都沒記住。

醒來時沒什么太多感覺,可頭腦昏沉得很,好像塞滿了棉花球。

我知道我輸慘了,可頭腦還沒完全清醒,沒辦法想事情,這痛苦也就壓抑了下來。

“她眼睛青了嗎?”一個聲音問道。

我睜開一只眼,另一只眼好像黏住了,睜不開。威爾和艾爾坐在我右邊;克里斯蒂娜坐在左邊,她下巴上敷著冰袋。

“你臉怎么了?”我覺著嘴唇又大又厚,說話有點困難,所以吐字不清。

她笑了起來:“怎么不說說你自己。我們要不要給你弄個眼罩?”

“好吧。我知道自己成了大花臉,我可是在現場來著——算是吧?!蔽覒蛑o地說。

“翠絲,你剛才是在開玩笑嗎?”威爾笑著說,“如果止痛藥的作用是讓你開玩笑,我們有必要經常給你注射啊。哦,還有,回答你剛才的問題,她的臉是被我打的?!?/p>

“真不敢相信你竟打不過威爾,不可思議?!卑瑺枔u了搖頭說。

“說什么呢?威爾很厲害,”克里斯蒂娜聳了聳肩,“再說,我終于知道怎么可以不輸了,他教我找到了自己的弱點,我以后只要阻止別人打我的下巴就好了,”

“你發現得好晚,我還以為你早就明白這一點呢?!蓖栂蛩A苏Q?,“現在我知道為什么你沒選博學派了,原來你智商有點低,對不對?”

“翠絲,你感覺還好嗎?”艾爾打斷了他們的話。他深棕色的眼睛和克里斯蒂娜的膚色有點相似,臉有些粗糙,看起來像沒刮胡子。我敢保證,如果他不刮的話肯定能長一臉濃密的胡子。真的很難相信他其實只有十六歲、

“還好,就是想永遠待在這兒,那樣就不用再看到皮特了?!?/p>

其實,我并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此刻我是在一個很大很長的房間里,兩邊各有一排床,有的床中間用簾子隔開。房間的桿邊是護士站。如果我沒猜錯,這里肯定是無畏派的人生病或受傷時來的地方。一個護士從寫字夾板上方抬起頭來看我們,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耳朵上打那么多洞的護士。一些無畏派的人自愿做一些傳統上由其他派別來負責的工作,畢竟,無畏者每次受傷都長途跋涉去市中心的醫院看病很不劃算。

我想起小時候第一次去醫院的情景,那年我六歲。母親在屋前的人行道上突然摔倒,胳膊摔斷了。聽到她的慘叫聲,我哇一聲就哭了,迦勒卻一聲不響跑到父親那兒匯報情況。我們一起把母親送到醫院,一個穿淺黃色襯衫、指甲整齊干凈的友好派女子給母親量血壓,之后微笑著幫她接骨。

我記得迦勒告訴母親,說她只是有一道發絲般的骨裂,休息一個月就可完全康復。我當時還以為他是好心安慰母親,讓她放寬心休息,因為只要是無私派的人都應該那么做。但現在我想知道,他當時是否在復述他學來的知識,我還想知道他的無私派傾向是否都是博學派的偽裝。

“別去想皮特的事,”威爾勸我說,“他至少會被愛德華狠狠地揍一頓。愛德華從十歲起就練習空手道了,而且只是為了好玩兒?!?/p>

“好吧。”克里斯蒂娜邊說邊看了下表,“我們快趕不上晚餐了。翠絲,需不需要我們在這兒陪你?”

我搖了搖頭:“我沒事兒。”

威爾和克里斯蒂娜站起來,艾爾揮手讓他們先走。再說說艾爾,他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味,清新香甜,很像鼠尾草和檸檬草的香氣。夜里他在床上翻來覆去時,我能聞到一點點,便知道他又在做噩夢了。

“我只是來告訴你,艾瑞克剛發布了新通知,我們明天去城市圍欄實地訓練,學習無畏派的職責?!卑瑺栒f,“明天八點一刻在火車那里集合,準時出發?!?/p>

“好,謝謝。”我說。

“別太在意克里斯蒂娜說什么,其實你的臉看起來沒那么糟?!彼α诵Γ安皇牵业囊馑际?,你看起來很不錯,一直看起來不錯。我是說,這讓你看起來很神勇.像個無畏者。”

艾爾的眼神躲開我,有些尷尬地撓撓后腦勺。一陣沉默,我們一句話都沒有。他是好意,但在好意之外似乎還多了點什么。我希望是我的感覺錯了,我不可能吸引艾爾——我怎么可能吸引那么脆弱的人。在我瘀青的臉能承受的疼痛范圍內,我盡量笑著,希望能緩解緊張的氣氛。

“我應該讓你多休息。”他說著起身準備離開,但在他走之前,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艾爾,你還好嗎?”我問。他茫然地盯著我看,我忙加了一句,

“我是說,你現在適應起來容易些了嗎?”

“啊……”他聳了聳肩,“好一點了?!?/p>

他把手抽了回去,插進褲兜,臉唰一下紅了。也許我剛才的問題的確難為他了,以前我從沒見他的臉這么紅過。如果我整夜埋在枕頭里哭泣,我也會覺得窘迫。可至少我知道哭的時候怎么掩飾。

“你和皮特打完后,就是我和德魯對陣,但我輸給他了?!彼粗艺f,“我挨了幾拳,故意摔倒在地,再沒爬起來,盡管我可以站起來的……但我想……我想,既然我已經打贏了威爾,即使輸掉剩余所有場次,也不會墊底,這樣我就不必傷害其他人了。”

“那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不知道,但我就是辦不到,也許那意味著我是個懦夫吧?!彼拖骂^直勾勾地盯著地面。

“不想傷害別人和懦夫之間不能畫等號。”不管我是不是發自內心地安慰他,但我知道當下說這句話恰如其分。

有那么一會兒,我們就這樣看著對方,一句話都沒說。也許我的確是發自內心安慰他。假如他是懦夫,絕不是因為他不能承受疼痛,而是他拒絕傷害別人。

他用一種痛苦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無奈地說:“你認為他們會來看我們嗎?我聽別人說,轉派者的家人在探親日從沒來過?!?/p>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們來是好事還是壞事?!?/p>

“我覺得是壞事,”他點點頭,“嗯,絕對是壞事?,F在已經夠難受了?!彼贮c點頭,好像在確認剛才說的話,然后轉身離去。

還有不到一周時間,無私派新生就能和他們的家人重逢,自選派大典后,這算是他們的第一次團聚。新生們會回家,坐在客廳里,首次以成人身份和父母談心,嘮嗑。

我曾經期盼這一天,并多次設想:當我第一次被準許在餐桌上提問,我會對父親和母親說些什么。

還有不到一周的時間,無畏派新生會在基地深坑或其上的玻璃大樓里,見到他們的家人,然后一家人一起按無畏派的慣例來進行慶祝,可能會輪流向每個人的腦袋旁邊扔刀子——就算真的是這樣,我一點都不會覺得意外。

還有那些求得父母諒解的轉派新生,他們也會再次見到家人。我想我的父母可能不在其中,尤其是在選派大典父親大發脾氣之后,尤其是在他們的一雙兒女都選擇轉派之后。

或許,如果我告訴他們我是一個分歧者,對于該如何選擇感到茫然無措,他們能理解我的處境,說不定還會告訴我“分歧者”是什么,意味著什么,為什么會處境危險。但在這個秘密上,我不能相信他們,所以我將永遠不會知道答案。

我緊咬牙關,可還是忍不住哭成淚人。我受夠了!我受夠了自己的眼淚和軟弱,卻無能為力。

可能我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可能沒有。那夜稍晚,我溜出醫務室,溜回宿舍。被皮特揍到住醫院已經夠慘了,如果讓他知道我還在那兒過夜,就更糟了。

(圖片選自網絡)

責任編輯: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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