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馬塞爾·莫斯在社會學與人類學領域都有著很高的學術地位,他學術生涯前期的主要成就,在于對原始宗教的研究,后來他將目光轉移到原始社會的社會凝聚方式上,并著成《禮物》一書,探討原始社會的交換機制及其帶給現代社會的啟發與反思。在《禮物》這本書中,他細致的觀察能力及高超的學術眼光得到了很好地體現,對后世的人類學研究產生了重大影響。
關鍵詞:莫斯;禮物;交換機制
中圖分類號:C95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2-2589(2015)29-0027-02
莫斯通過對諸多原始社會中的交換行為的分析,發現在所有的古式社會中都存在一個總體呈現體系,即我們所能觀察和設想到的最古老的經濟與法律制度(莫斯,2002)。莫斯所說的這一總體呈現體系就是贈禮與回禮這一對相互行為,禮物這本書所論述的主題也是贈禮與回禮的義務性,全書圍繞著以下兩個問題展開:一是在后進社會或古式社會中,是什么樣的權利與利益規則,導致了接受饋贈就有義務回報?二是禮物中究竟有什么力量使得受贈者必須回禮(莫斯,2002)?與其他早期的人類學家們一樣,莫斯也有宏大的學科抱負,希望能發現在所有社會當中都普遍存在的現象,創造出在所有社會中都適用的理論觀點。莫斯以其獨到的學術眼光,注意到禮物的贈送與回報這一社會事實,并以此為切入點,對當今的社會和人提出了自己的思考與見解。
一、交換的類型與機制
在本書的正文部分,莫斯主要是根據他在導論中所提出的問題,列舉了材料進行論證。莫斯從其他人類學家的作品與記錄當中,發現在每一個古式社會里,都存在著禮物交換這一現象,只是其表現形式有所不同。禮物的交換行為,并不是個人或部分人群所特有的,而是為全社會所共有的,社會中的每一個個體都參與其中。禮物的交換所包含的內容十分廣泛,社會中的交換行為無處不在,從以物易物的最簡單最普遍的經濟交換,到法律、道德、宗教、女人等各種形式的交換,都可以從現實生活中找到例證。換句話說,食物、女人、兒童、財物、護符、土地、勞動、服務、圣職和品級都是可以轉讓和移交的(莫斯,2002,23)。禮物交換之中包含了三種義務,分別是給予、接受和回報。既是義務,就具有一定的約束力,社會中的每個人都被這種義務所捆綁,都必須將自己獲得的財富與物品贈送給他人,被贈予禮物的人不能拒絕接受對方的好意,而且在收到禮物之后,應找到合適的時機回贈給對方禮物。
為了論證自己的觀點,莫斯在文中列舉了大量的有關夸富宴的實例。所謂夸富宴,也就是由部落或村莊首領主持的一種宴會。宴會會邀請四方賓客前來參加,主人在客人面前炫耀自己所擁有的財富,并舉行大規模的贈禮儀式,將自己的財富分發給參與宴會的人們,有時甚至會將物品毀壞來達到證明自己財富與地位的目的。夸富宴這種交換形式,并不像當今社會一樣以物質商品的供需關系為基礎,這一看似荒誕的行為其實有邏輯可循。作為莫斯所著重論述的交換行為,夸富宴所代表的正是一種禮物經濟,在這種經濟思維模式之下,財富的分發會起到羞辱與自己地位相當的其他部落首領的作用,那么若是在自己所舉辦的夸富宴當中,分發和毀壞的財富多于其他村莊舉辦的同類宴會,無疑會使自己在當地獲得更高的聲望和地位。這種完全不計較經濟利益的再分配,也正是莫斯想要突出強調的交換類型,雖然它可能并不完全是以道德為出發點,而是以獲得名望與地位為目的,但仍是我們重拾古式社會的道德與法律的關鍵所在。
禮物交換的普遍性似乎是一個不證自明的事實,那么,禮物交換背后更深層次的機制是什么,是什么力量促使著人們贈予其他人禮物,而在收禮之后又必須回禮呢?莫斯在赫茨寄給他的卡片上找到了靈感。卡片上引述了貝斯特在研究毛利人時所記錄的一種叫作hau的概念,hau即是物所具有的靈魂,它使得物總是想要回到自己最初的主人身邊,由此,莫斯提出了禮物之靈這一概念。所謂的禮物之靈,是他人所贈之物中蘊含的靈力。古式社會當中,人與物的劃分并沒有現在這么明確,那時的人們認為,個人所擁有的物品,都附上了自己的靈魂,當你將自己的物品送于他人的時候,該物品也帶走了你附于其上的一部分靈魂,這就是禮物之靈。禮物之靈意味著這份禮物依然記得你才是他的主人,它會想盡辦法回到你身邊,或是為你帶回等價的物品作為交換,一旦它的目的達到了,那么禮物之靈便會開始追隨他目前的擁有者。古式社會的人們相信禮物之靈的存在,這就意味著在接受他人的禮物之后,實際上他們也接受了他人的一部分靈魂,繼續保留此物或許會給他們帶來致命的危險,因為這是一種不正當的占有,收禮之人會盡快完成回禮的義務來解除這種危險。這種人權與物權合二為一的思想,對維持古式社會的秩序具有重要意義,人們會因為懼怕受到傷害而不敢非法占有或偷盜他人財物,禮物之靈的觀念,實際是一種社會法則。
在后進的社會當中,人權與物權被嚴格地區分開來,交換法則再不是禮物之靈,而是社會契約。當物權被獨立出來,人對物的所有權開始不再僅僅與精神、靈魂相關,而上升到了法律范疇。在這種情況之下,即使是至親好友,在進行貴重物品交換時雙方也需要簽訂契約,物品的所有權將以契約為準,并受到法律的嚴格保護。在交換行為日益復雜多樣的今天,物權的確立對維護社會經濟秩序起到了關鍵作用。當然,這并不是意味著我們所處的社會之中已不再有出于道德和情感的交換行為,而是制約交換行為的方式發生了重大轉變。以往的約定俗成的律法與道德使人們自覺地與他人互贈禮物,甚至有時會以犧牲自己的利益為代價,以莫斯的例證來看,雖然這種交換可能會帶有滿足私欲的目的,但其實際效果確實使利益得以公正公開的分配,參與交換的每個人都能從中獲益,或是名譽,或是財物。而現代社會中制約交換方式的是一份份的契約,是有明文規定的法律,交換中的利他與互惠再很難見到。
二、危機與寄望
正如莫斯當初所顧慮的那樣,當今社會的交換行為已大不如前。當物品發生轉移時,或是出于情感與道德的相互饋贈,或是白紙黑字的財物交易,舊有的制度性的分發財產的分配形式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以牟利為出發點的交換模式。經濟學認為,每個人都是“經濟人”,是趨利的,人們的行為目的是實現自己利益的最大化。因此,社會的分配制度越發不均衡,人們分享的精神越來越弱,利益再分配的不平等也帶來了包括道德、經濟與法律在內的一系列的社會危機。莫斯在書中的結論部分反復寫到危機一詞,說明了他對人與社會的危機感,“經濟人”帶來的最大弊端,就是人與人之間的淡漠與疏遠。莫斯是涂爾干的學術繼承人,他也信奉社會有機團結的理論,把社會看作人體,社會中的每個人就像人身上的一個細胞,發揮著自己的功能與作用,而個體正是通過交換這一行為聯系在一起的,這是構成社會的基本方式。莫斯給本書取名為禮物,在結論部分討論的卻是交換行為,禮物的交換只是眾多交換方式中的一種,莫斯希望所有的交換行為都能跟交換禮物一樣,以道德為出發點,每個人自覺的將自己所擁有的財富拿出來與他人分享,如是這般,社會中的每個人都被公正的對待,每個人的物質需求、精神需求都能得到滿足。一個和諧、公平的烏托邦式的社會,這就是莫斯理想的社會藍圖,也代表著他對社會和人類所寄予的期望。
所以,莫斯在禮物這本書里所探討的其實并不是禮物,也不是交換,而是人類本身;他要說明的問題也不僅僅是禮物交換何以可能,現代社會如何維系,而是我們人是什么樣的?人為什么是這樣的?人又應該是什么樣的?古式社會的人們是注重禮尚往來、彼此分享的,而現代社會的人是以自我為中心,以自身利益為行為準則的。在莫斯那個時代,他已經注意到了社會中的一些為維護交換的公平正義而設立的組織機構、建立的法律法則,為此他感到十分欣慰,這表明現代社會重拾舊有的道德與法律或許將成為可能,但是這還遠遠不夠,因此,他提出了自己的美好愿景,他構建了一個理想的社會模型:“善與幸福就在于此,在于克制下的和平,在于共同勞動與個別勞動相交替的恰當節奏,在于財富集中后的再分配,在于教育所倡導的彼此的尊重和互惠的慷慨”(莫斯,2002)。
三、批評與反思
有關莫斯的交換理論,學界也有一些解讀與回應。布迪厄受莫斯的啟發,在自己的田野調查之中著重觀察了當地人的交換行為。他通過對自己所收集的田野材料的分析,提出了與莫斯相反的交換理論,他認為古式社會的交換機制并不是受道德和情感驅使的,最終結果也并不是促成社會團結,而是一種象征權力運作的過程,禮物交換構成了最為基礎的資本積累方式,它以象征的形式實行占有和支配(劉擁華,2010)。也就是說,古式社會中也有階層及地位的劃分,交換行為其實是由權力來支配的,利益再分配的真實目的其實是權力的再分配,強勢一方在交換中的慷慨與利他,是維護自身權力的一種方式,權力的穩固,使掌權者可以再次積累資本,再進行利益分配,周而復始。即使莫斯在他的著作之中也寫道過權力與禮物交換的關系,但他所討論的權力也與道德相關,權力的運作需得到道德的認可,道德保障權力得以順利實行。所以,布迪厄的說法無疑顛覆了莫斯關于交換行為的浪漫主義探索,而以經濟的、現實的視角對交換做出了新的定義。
莫斯說我們應該回歸古式的道德,他認為這將是人類偉大的進步,不論莫斯的理論是對還是錯、莫斯所言的古式社會的道德是否真的恰如其分,筆者都認為他的這一說法是很有道理的。人類學的進化論飽受爭議,原因之一就在于該理論認為人類社會在不斷地進步與發展,表面上看,似乎真的是這樣,但是經濟、科技等物質基礎的進步就是人類的進步嘛?在物質極大發展的今天,人性與道德卻逐漸走向了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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