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22日,王書瑤先生致信本刊,對2015年第8期蔡家麒先生的文章提出質疑。他在信中說:我的右派學友燕遯符給我打電話,說她在2015年第8期看到一篇蔡家麒先生寫的“北大‘五一九’參與者的結局”,其中頗多可疑之處。“蔡家麒先生說自己是北大歷史系學生,如果他同陳洪生同班,那就是二年級學生,他竟然敢說北大‘五一九運動’的第一張大字報是他寫的,真叫人嚇掉了眼鏡!”“北大的五一九運動有數以千計的大字報,但是,第一張大字報卻是非常醒目的,因為它是第一張,因此,它的作者是誰當時也就受到極大的關注,不可能沒有結論,結論是:作者是歷史系三年級團員學生許南亭。……當時就有人懷疑是不是許南亭受了民主黨派的指使才貼大字報的,后來結論是查無此事。莫須有的。其后許南亭沒有參加過其他右派活動,盡管他沒有參加其他右派活動,他還為此付出了極為沉重的代價:他被公安局以現行反革命為由,判了八年有期徒刑。……現在居然有人竟敢冒充說那篇大字報是他寫的!蔡家麒算什么?從來沒聽說過。”
王書瑤先生的信在網上公布以后,蔡家麒先生于2015年9月9日也致信本刊:
貴刊2015年第8期刊登了我撰寫的《北大“五一九”參與者的結局》一文,該文原來的標題是《北大“五一九”第一張大字報及其他》,寫于1999年。現在,我認為有必要將1957年5月19日僅署名我班“歷史系55級二班一群團員和青年”的大字報形成的過程向讀者說明。
那天是星期天,早上和我同寢室的陳高華(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讀到當天報紙報導北京召開青年團第三次代表大會開幕的消息,以及記者訪問清華大學代表的文章,遂提出我校的代表是誰的問題。我班班長張蘭馨和宋建國(兩人均為北京教育學院教授)為此事立即詢問了我班團支書和系團總支等,都說不知道,在場的同學認為這事校方有關人員有不民主的官僚主義作風,來到30齋我住的寢室,提議寫張質問校團委的大字報。為慎重起見,宋建國當即征求時任系團總支書記的顧德融(蘇州大學歷史系教授)和我班團支書殷瑞淵(天津社會科學院研究員),他倆都不同意寫大字報,后來又問半途進來的黨支書我班的孫淼(北大歷史系教授),他認為可以寫,但用語不要太激烈。于是你一言我一語,大家把我從床上叫起,由于我的毛筆字被認為較好,推我執筆,我就在一大張粉紅色的紙上將在場同學們的意見歸納成三個問題寫成,于當天上午10時許張貼在北大大飯廳東墻右側上方,是陳鴻生爬梯子張貼上去的。當天上午,我們沒有見到或聽到校園里于我們之前貼出過大字報的事。這張大字報貼出不久,校內有人稱贊我們這張大字報是“拓荒者”,我們表態不接受這個贊譽。當天參與第一張大字報的除上面提到的同學還有張學仁(武漢大學法律系教授)、吳家林(北京市委黨校教授)、張健之(已故)和陳鴻生(已故)等。凡是健在的同學都可以為此事作證。
拙文敘述完第一張大字報的出臺后,接著寫出我所在的歷史系二年級四位同學的不幸遭遇,其中一班的沈元和三班的楊秉功均未參與本班大字報事項。拙文顯然不是涉及北大“五一九”之后被錯劃成右派的所有同學的結局,因為我從未做過這方面的調查研究,不清楚這些受屈同學的情況,但刊物編輯改動了標題,才產生一些問題。當天上午我和本班同學貼完這張大字報后即返回中關村家中,這天相繼貼出的大字報,我是在晚飯后返校才有所見聞。這些大字報先后張貼的時間等情況,因記憶不準確,拙文同實際情況不符,后經讀者指正,深表感謝。
這件事距今已有五十八載,有的記憶不清了,但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我在十六年前撰寫該文時,從未聽說過當年5月19日北大第一張大字報是歷史系三年級許南亭同學所寫,只是在近年有同班級的老同學在電話里告知,有人說北大第一張大字報是本系許南亭所為,我們都極感驚訝!宋建國(又名宋薦戈)為此事曾撰文《回憶“向科學進軍”的歲月》,文中專門有一大段寫了當年5月19日我班級的這張質問校團委大字報出臺的詳情,刊登在《北京大學校友通訊》2006年第1期上。近查“百度網”,出現北大第一張大字報作者是許南亭的字樣,校友王書瑤說我這篇文章是“造謠撒謊”。從網上得到的信息,不少人輾轉相抄說,許的這張大字報也是質問校團委正在北京召開的“團三大”我校的代表是誰,怎么選出來的,內容同我班級寫的大字報如出一轍,還說許的大字報也是集體署名“一群團員和青年”。事情竟有這般的巧合?再及,許的大字報說是貼在北大大飯廳東門右側,我班級的大字報是貼在大飯廳東墻左側上方,這里表述的“左側”和“右側”并不矛盾。因為大飯廳東門的右側也就是眾人面對東墻的左側,大字報貼的方位是何其的一致,這又是一巧合!怎么會有這么多的巧合呢?退一步說,如果許南亭貼出過北大當年第一張質問校團委的大字報,那么,他貼出的時間是問題的關鍵。網上有說是“5月19日中午”(王書瑤),有說“1957年5月19日下午5點左右”(陳奉孝),有說“1957年5月19日傍晚”(杜光),等等,眾說紛紜。看來都是屬于他們見到這張大字報的時間,不一定是大字報貼出的時間,這就需要當事人許南亭先生出來說出真相了。但許先生似乎一直未對此事發聲,都是他人為他做嫁衣,不足為憑。我們始終不知道這條有關許南亭是北大當年第一張大字報的首創者的信息是何人在何時何處出于什么動機以訛傳訛至今的,其中蹊蹺之處頗多,確乎令人深感費解。我說過,這件事我們無意同誰爭第一,只是當年歷史的事實應該得到尊重。我寫這篇文章,是想把多年誤傳的事實予以澄清,還歷史原來的面目,以正視聽。
王書瑤對于我班級寫的第一張大字報這個事實之否定,拿不出任何證據,只說是“許南亭為了這張大字報蹲了八年監獄”。許冤坐八年大牢不假,究竟因為何“罪名”咱不清楚,如果僅僅是因為這張質問校團委的大字報坐了八年牢,我深表懷疑。當年為了團三大我校代表問題,校團委書記石幼珊承認這方面的工作有缺點,她還說,對于大字報既不提倡,也不阻止。校黨委崔副書記曾為此辯解說(大意),北大八千團員我們不能搞人人選舉。此言一出,被一些同學抓住,說崔將當時北大八千同學誤說成八千團員,足見其官僚主義等。我班被錯劃右派的張學仁和陳鴻生兩人曾參與過這張大字報事,但是,在多次組織批判他們的各種會上,從來沒有人提及他們的“罪名”同這張大字報有關聯,后來在整團時,參與大字報的團員同學(包括我)在接受批評幫助時,也無人提及過這方面的問題。王書瑤說我“冒名頂替篡改歷史”,“輕輕松松”“堂而皇之”“自吹自擂”寫出“造謠撒謊”的“荒謬文章”。按照他的這個邏輯,似乎只有坐過大牢者才有資格戴上北大第一張大字報作者的桂冠,好像這事的“專利”只能屬于許南亭,已成定論!我現在鄭重地說:許南亭根本沒有寫過這張大字報。
王書瑤說:“有的刊物在文章后面都注明此文的責任編輯是哪一位,但是《炎黃春秋》好像沒這個習慣,所以我不知道此文的責任編輯是誰,但是,我敢肯定地說,這個責任編輯是極不負責的‘責任編輯’。”我認為這是毫無道理的批評。現在我才悟出拙文被責編改動標題之緣故,作為局外人,他事先可能知道當年北大貼出的第一張大字報一事同我的文章所言不一樣,所以在我的標題上刪去了“第一張大字報”這六個字,是自有其道理的,刊登不同意見的文章,不僅沒有錯而且是必要的。王指責《炎黃春秋》雜志沒有注明文章的責任編輯的習慣。拙文最末一行,明白無誤地署名該文“責任編輯杜明明”,怎么說沒有刊出責編的姓名呢?我們討論問題,要緊的是根據事實拿出證據,即“言之有據,論之有理”,切不可一味主觀行事,空談空放,這往往是我們知識分子經常會出現的毛病,包括我自己,應多加注意克服。從最高學府北大出來的人,應有的文化素養是文明、自重,尊重別人,包括對待持不同意見的人。
在此須指出我的文章有一個錯誤,將匿名信的收信人“盧郁文”誤寫成“盧緒章”,經讀者指出,借此更正,并向讀者致歉。此外,文中有一筆誤,當年北大貼出的大字報小說《阿O外傳》,不是《阿Q外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