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dāng)代北魏書風(fēng)的實踐者,首推孫伯翔。其書法筆沉方端,意趣雄厚,出入無形,樸茂豪邁。
張榮慶說:“孫先生在碑派書法這個領(lǐng)域中廣泛涉獵,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他以《張猛龍》為根底,也有《始平公》的影子。對我們啟發(fā)的是,他善于變通,不是死學(xué)。把好的東西吸收過來,加以變通,成為自己的東西。”
一年多前,我們到天津采訪過孫老。一年多過去了,整個書壇在發(fā)生變化,孫老在干什么?這個“老頑童”是否還在那種自然灑脫狀態(tài)下寫著他的北魏書風(fēng)、畫著他那心中的花卉草木?帶著些許期待,我們敲開了孫老的家門。
推開孫老家的門,看見的是孫老紅潤的臉。他見了我們,非常高興,一下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起來。八十一歲的孫老,對當(dāng)前的書壇特別關(guān)注,每一個與他曾經(jīng)有過交往的書法家,每一個非常突出的新秀,他都很關(guān)心。他從歷史說到今天,從今天說到未來,對書法事業(yè)的蓬勃發(fā)展感到高興,對書法事業(yè)的未來充滿了期待與祝愿。
孫老說,他感到當(dāng)今書壇興起了一陣新風(fēng),接地氣、有人氣、尚品質(zhì)、重人文。他說,任何時代都不能浮躁,尤其是書法。首先是應(yīng)該繼承傳統(tǒng),不從傳統(tǒng)中攫取精華,不對傳統(tǒng)進行轉(zhuǎn)換,就創(chuàng)作不出精品。書法要有大氣象、大法度、大氣魄,精品要從人文中來、從生活中來、從傳統(tǒng)中來。怎樣的人,能寫怎樣的字。書法三十年,留下了幾個人,淘汰了多少人。書法是事業(yè),也是傳統(tǒng),沒有虔誠的心態(tài),沒有毅力,沒有拼勁,就沒有人給你點贊。孫老滔滔不絕,講起話一點沒有老態(tài),邏輯清晰,思維流暢。
我們跟孫老說,我們時常讀他的書法作品,給他的書法作品點贊,他的作品給了我們很大的精神享受,給了我們很多的啟示,給了我們一個開闊的空間,讓我們可以繼續(xù)去探索。老人說,不用給我點贊,給傳統(tǒng)點贊。沒有傳統(tǒng)的力量,沒有金石之氣,書法創(chuàng)作便是無根之木,無水之源。
孫老告訴我們,他在2010年的時候觀賞老一代革命家、藝術(shù)家的墨跡展覽時,很激動,當(dāng)時就賦詩一首:
吾喜陳獨秀,尤愛徐悲鴻。
難以分伯仲,偉哉毛澤東!
并作引注如下:拜觀陳獨秀書法,為群像雅集,皆為生靈,各有異態(tài)。美妙之極;徐悲鴻書法,清涼剔透,高古奇逸,只字片字,俱可珍之;毛澤東書法,頂天立地,氣吞山河,領(lǐng)袖之風(fēng)也。
孫老對老一代革命家的書法深為佩服,他認為,恰恰是老一代革命家和藝術(shù)家不為書而書,才達到了爐火純青的不加雕飾的大美境界。
孫老每寫在紙上的語言,都很簡練,文白結(jié)合,朗朗上口,頗有古人書論的意趣。每說及人,說及傳統(tǒng),總是寥寥幾句,真知灼見,發(fā)人深省。尤其是每一個評語,很有激情。他說他是書法三十多年中的參與者、見證人,書法發(fā)展到現(xiàn)在,不容易,要珍惜!
他說,練習(xí)書法要保持清醒的頭腦,不為利,不為名,才能寫得純粹。這幾年,書法熱,是好事情,要培養(yǎng),要有一批人投入進來。書法是藝術(shù),不是人人都能為之的。書法的知識要普及,要讓大家都知道這是藝術(shù),這是老祖先留給咱的寶貝!
孫老說,我寫字都有一個過程,開始寫《始平公》的時候,寫得齜牙咧嘴,一片猙獰,線條薄弱,拿給王學(xué)仲老先生看,老先生就是兩個字:再寫。以后,光是用在《始平公》上面的臨寫的紙張毫不夸張地說也要拉一軍車。有人說,書法主要是抓神,不在于抓形。我說這話說錯了!先一定要抓形,要抓得準(zhǔn),抓得久,抓得穩(wěn)、準(zhǔn)、狠,再說抓神。把薄的變厚,把死的變活,這就是寫《始平公》的秘訣!先要方雄,然后雄穆,然后自然。方雄之后寫《云峰山》,找靈動。疏而密,密而疏,在密中見空疏。我臨寫《云峰山》和《龍門造像》下了多年的笨功夫,尤其在借鑒方筆上從《龍門造像》汲取得多。凡是能夠見到的魏碑,能夠到過的名跡,從河南到云南,從山西到山東,都要親臨其境。從碑刻的刻痕看筆法,從字的形態(tài)找淵源。有人說方筆的形成純?yōu)榭坦に鶠椋也贿@么認為。魏碑表現(xiàn)出來的方筆明顯有鐫刀斫起成分,不可泯滅,但欲得方,必得厚方能成雄,形態(tài)易得,質(zhì)感難求,刻工只能得其表,無法得其質(zhì),無法得其厚,無法得其神。如果魏碑石刻是刻工所為,那么云峰山圓筆石刻怎么解釋?
孫老說,寫魏碑,先由方圓,進而方雄,由方雄再進入渾穆。找到自我,找到前人的精髓,才能融合它,駕馭它,才能有自我。
書法對于孫伯翔來說,是一種求真求道的過程。他在書法中獲得了大愉悅、大幸福;他在書法中,獲得了豐厚的藝術(shù)體驗與生命體驗。
看著孫老情緒很好,狀態(tài)頗佳。我們說,您老如果身體允許,可否給我們示范一下?老人興致未了,爽快地說,行!
鋪紙醮墨,老人就寫了起來。老人說,我先寫一個“像”,造像。北魏造像,像是一個大字!孫老用筆很慢,一氣呵成。寫完之后,對著字哈哈大笑,跟他兒子說,再來,整個大的。
孫老的兒子拿來的是一張八尺條屏,鋪開,孫老又寫了起來。有快有慢,有濃有淡,有起伏還有凝滯的地方,一張紙,對孫老來說,是一個小小的戰(zhàn)場。那支筆,在孫老手里,很靈動,很聽話。
他寫了李白《秋浦歌》中的一首:
江渚一片石,青天掃畫屏。
題詩留萬古,綠字錦苔生。
看著孫老寫字,我們都進入了忘我的情境之中。在孫老這個藝術(shù)家面前,我們忘掉了年齡,忘掉了時間,進入了一個特殊的“藝術(shù)時刻”。孫老為什么選擇這首詩?這是老人借古詩以抒心意,詩是孫老精神世界的寫照。
孫老意猶未盡,又說,再拿紙。
這次鋪開的是一張小一點的紙,老人不假思索,寫起來:
書法藝術(shù)界有成績者,余之淺識。一曰:抱負之志,以生知之。資志困勉之學(xué)。二曰:樂此不疲,終身相許。無寂寞之說,皆屬快樂之道。其秘者悠悠心會,難與君說。
我們知道,這是孫老的心聲,也是寫給我們這些小輩的。書法,對孫老來說,真是“以身相許”,是他一生財富之所在。
書法創(chuàng)作是一種狀態(tài),出入傳統(tǒng),領(lǐng)異標(biāo)新,情感潛現(xiàn),性情逼人。八十一歲的孫伯翔就處在一種自得自在的狀態(tài)里。別人愈活愈老,他愈活愈年輕。他是在一種自適的狀態(tài)里,開花結(jié)果。你看他天天都有好心情,并把這種心情用到了書法,用到了繪畫,以書畫寄情,以書畫養(yǎng)心。詩書畫,使孫伯翔先生獲得了一種精神的豐裕。和他對談,他的每一句話,平淡中有深意,豐富中有簡約,我們感覺他像一個哲學(xué)家,更像一個詩人,完全地回歸到了自我。悠悠萬事,惟書畫為大,他的書畫,映襯著他豐富的人生道路。他的心態(tài)非常的放松自然,嬉笑怒罵,全從心出。“三歲稚子,能見天質(zhì);績學(xué)大儒,必具神秀。”孫伯翔可謂“天質(zhì)”與“神秀”俱現(xiàn),搞藝術(shù)到了這個份兒上,就有了宛如天助的神氣。
孫老沒有工作室,家就是工作室。書案既是寫字的,也是畫畫的,更是飯桌。我們見過那些剛剛有些小名氣就有很大的工作室的所謂“藝術(shù)家”,也見過一些成了名的人的排場,他們的欲望都寫在臉上。而到了孫伯翔這里,一切都歸于寧靜,歸于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