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為農歷乙未年,是我國傳統的生肖羊年。羊是十二生肖中的第八位。十二生肖產生于漢代,興盛于隋唐,在古代漢語中,“羊”與“祥”音同意通,象征著吉祥。很多學者都認為十二生肖是代替地支記憶的一種方法,我們認為實際上它應該代表的是遠古時期的一種圖騰。世界各民族的原始文化中,圖騰崇拜的對象可以是各種變形的動物、植物,甚至河流、土地、石頭等。英國著名人類學家詹姆斯·喬治·費雷澤在其著作《金枝》中提出圖騰崇拜的起源:一是先民出于安全考慮把自己的靈魂寄放在某個動物身上,這時圖騰崇拜便產生;二是先民有意識地設計出的一種補充經濟生活的巫術形式,即不同部落負責提供充足的、供經濟消費的某種動物或植物;三是圖騰崇拜受孕論,這是先民進行個人崇拜的表現。我們就以漢畫像石為例,來說明羊是古人的圖騰。
羊圖騰產生的原因之一
祈求升仙與永生,是漢畫像所表達的一個永恒主題。漢代國力的強盛,經濟的發展,生活的舒適,使得人們極度貪戀現世的生活、塵世的美好,人本能地渴求長生。死后成仙——這恰恰迎合了漢代人在生與死問題上的心靈渴求。
因此,作為墓葬藝術載體的漢畫像石里充滿了升仙的內容,求取靈藥、神靈接引、借助于珍禽瑞獸等等,都是人們升仙的方式。其中,羊和羊車被刻畫為升仙的土具之一。而羊作為仙人的坐騎,作為升仙的土具是有歷史淵源的,可以上溯至周王朝。清屈大均在《廣東新語》載:“周夷王時,南海有五仙人衣各一色,所騎羊亦各一色,來集楚庭。各以谷穗一莖六出,留與州人,且祝曰:‘愿此阛阓,永無饑荒。’言畢,騰空而去,羊化為石。”這也是今天廣州被稱為羊城的由來,這里的羊寄托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列仙傳》里記載有騎羊升仙的故事:“葛由者,羌人,周成王時,好刻木作羊賣之。一旦騎羊入蜀。蜀中王侯遣人追上,上綏山。山在峨眉山西南無極,追之者不得還。皆得仙道。”因此,古人相信羊可以助人升仙。
山東省嘉祥縣城宋山村出土的畫像就是這類畫作的代表。如圖1,西王母正面端坐,其侍者進獻仙草;披發仙人導引;馬和蟾蜍搗藥;最左方為神羊。十分明確,以上這些形象都是作為西王母所在仙界的象征而描繪上去的。在這里,畫面呈現出一個很明確的主題,即祠主希望借助仙禽以及羊,通過仙人的引導,到達西王母的仙境里。山東滕州桑村鎮大郭村也出土有類似的羊拉著車,向西王母的仙境行進的畫像石;安徽宿縣褚蘭鎮墓山孜出土有刻著翼羊的畫像石;徐州地區也出土有羽人乘翼羊的石雕。它們都是將羊神化,將羊作為升仙的土具。
漢畫像中羊的形象各式各樣,其中雕刻有羊頭的畫像石最引人注目。這些畫像石,畫面都以羊頭為主體。其中有一幅畫只以一羊頭作裝飾,山東嶗山苗頭出土的雙羊頭畫像,其被刻于門額正中。雙羊頭占整個畫面的主要位置,在四周飾以其他珍禽異獸,如圖2。山東省臨淄乙烯廠出土的羊頭、朱雀、魚畫像,臨淄出土的三羊頭畫像,桓臺縣唐山鎮唐一村出土的羊頭、車騎畫像,歷城區黃臺山出土的羊頭、龍畫像等等。
這些羊頭雕刻精美,且大都被刻畫于墓門門楣位置。為什么漢代人要作這樣的安排,這些羊頭反映了人們怎樣的思想意識?張從軍先生認為:“土羊是土地的精髓,因此具有主宰土地的權利和職能,將其刻畫在墓葬之中,特別是在墓門或門楣之上裝點以羊頭的形象,就是想借助土羊的勢力以保障墓葬的安全。羊頭其實就是辟邪的一種手段……可見,將羊頭刻畫在墓室門楣上的做法,就是辟邪,其作用和鋪首等圖像是完全一樣的……墓門上的羊頭圖像所包含的意義既有辟邪的一面,也有起死回生的企求和希望。在人們的意識中,能夠用來辟邪的動物應該是比較威猛的、給人以震懾感的。羊是溫順美麗的動物,如何能起到辟邪的作用,從而保護墓主人的安寧?
《山海經·南山經》記載:“東三百里,曰基山,其陽多玉,其陰多怪木,有獸焉,其狀如羊,九尾四耳,其目在背,配之不畏。”《雜五行書》載:“懸羊頭門上,除盜賊。”說明古人相信羊形怪獸有辟邪的功能,羊頭有威懾盜賊的作用,能保家宅平安。
《述異記》中載:“獬豸者,一角之羊也,性知有罪,皋陶治獄,其罪疑者,令羊觸之。”《后漢書·輿服志》云:“獬豸,神羊,能別曲直。”《晉書·輿服志》云:“獬豸,神羊,能觸邪佩。”獬豸——神羊在我國的神話中,是最古老的……神羊的出現,是吉祥,但對罪惡者來說,是不吉祥的。神羊賜予以吉祥或降下災殃,是以人類行為的善惡為準則的。即對于不好的人或事物,神羊是有威懾力的。
在漢畫像里,羊頭周圍飾以珍禽異獸,已表明這羊是異于普通的羊的,它應該是神羊的化身,具有神羊的效力,且人們相信,羊頭在世間能起到保家宅平安的作用,而事死如事生,所以在地下的世界,它應該具有同樣的作用。墓門作為從地上世界進入地下世界的入口,其本身所具有的最重要的意義,就是保護墓主人的地下世界不被打擾,使之在地下世界生活得安寧平和。所以懸刻在墓門門楣上的羊頭,人們對其是寄予保護墓主人安寧、為墓主人辟邪的期望的。
甲骨文中,“祥鳥”書作“羊鳥”。直到秦漢,人們還把“吉祥”寫為“吉羊”。許慎《說文解字·羊部》云:“羊,祥也。”劉熙《釋名·釋車》:“羊,祥也。”畢沉注:“羊者,祥也。漢碑每以吉羊為吉祥。”《漢元嘉刀銘》:“宜侯王,大吉羊。”《馬王堆漢墓帛書·十六經·行守》:“驕溢好爭,陰謀不羊。”湖北鄂城出土的尚方四神博局鏡上的銘文中有“左龍右虎辟不羊”之語。在這兒“羊”與“祥”都是通用的。由此可知,在漢代“羊”是“吉祥”的意思,羊也是吉祥的象征物。
發現于江蘇邱州市燕子埠鄉尤村、帶有明確榜額“福德羊”的畫像石,是羊代表吉祥的最佳佐證。該畫像位于燕子埠墓墓門左側柱上。畫面分為四層,第三層刻有兩瑞獸,左邊題榜為“福德羊”,羊背上停一只鳥,右邊題榜為“麒麟”,如圖3。《說文解字》釋福:“祐也。”釋德:“升也”。“福德”二字包含了無限美好的意蘊。
漢代是一個人仙不分,或者說是不易分清的時代。如圖4是山東臨沂市白莊出土的漢畫像石,即是一位羽人騎在羊背上。在此,羊被視為神靈和祥瑞,那些騎羊者和乘羊者的人,也帶有幾分仙氣。同時也是為了表達一種追求吉祥的觀念。
祥瑞是中國古代迷信、讖緯盛行之際,以天人感應學說為思想背景、以奇異的動植物等為表現形式的一種吉祥征象“其出現象征天降祥瑞、王道大行……祥瑞思想主要反映了占統治地位的儒家學說的天人感應說和讖緯學說。它的流行基于多方面的原因,在最高統治者,是為了借其標榜自己的仁德,得天下之順意;在王公大臣,則是為了歌頌最高統治者,標榜自己吏治清明,以謀取富貴; 在廣大的社會中下層群眾中,則更多的是希望得到有道明君,天人祥和,過上安康的生活。漢畫像中常見的祥瑞表達了人們追求安定祥和的思想。羊作為祥瑞之一,自然也傳達出了人們對吉祥的喜愛與渴望。
羊是圖騰的原因之二
在原始時代,動物是對人的生存生活最具影響力的實體,它們的血肉可以充饑,它們的皮毛可以御寒。彼時,動物身上的自然屬性和實際效用成為原始人類追求的第一性的東西。因此不同部落負責提供充足的、供經濟消費的某種動物或植物就成了人類的圖騰。
羊是最早被原始先民獵取、馴化及畜養的動物之一。自古以來,羊肉就供人食用,羊的毛皮則被廣泛地用于御寒。羊對于人類來說,首先是因其作為自然物的有用性而得到青睞的。
《說文解字》曰:“羊在六畜主給膳也。”楊愛國先生對漢畫像中的庖廚圖進行了考察,認為漢代人的肉食品可以分為畜、禽、魚三大類,畜類包括豬、狗、羊、牛、兔等。因此,在反映社會生活場景的庖廚圖中常常可以看見殺羊的情景。山東諸城前涼臺墓出土的庖廚圖畫像就表現了闊大、復雜而忙碌的庖廚場面。宰羊畫面位于整幅畫像的右中上部,烤肉串圖和捶牛圖之間。畫面上,右邊之人右手持棒,左手抓羊尾;左邊之人左手握羊角,右手持尖刀正欲刺羊。羊頭下有一盆,可能是用來接盛羊血的。羊在奮力掙扎。
畫像石里還有不少這樣的庖廚情景。單是我們目前看到的庖廚的規模就如此之大,則可以想象主人在世時舉行的宴會該是怎樣的一副氣派!左思《蜀都賦》云:“合博促席,引滿相罰,樂飲今夕,一醉累月。”如圖5是江蘇睢寧縣張圩出土的東漢畫像石,我們仿佛看到了富豪們大啖美食、醉生夢死的場景!
羊可以滿足漢代人的口腹之欲,因此還常在漢代人喜歡的狩獵活動中被當做獵取對象之一,同時給狩獵者征服的快感、刺激的體驗。漢代尚武,圍獵是尚武精神的體現。漢賦中就有許多田獵的題材,如司馬相如的《巨林賦》,揚雄的《長揚賦》、《羽獵賦》等,都有對田獵情景的生動描寫。司馬遷的《史記·貨殖列傳》中也有這樣的描述:“游閑公子,飾冠劍,連車騎,亦為富貴容也。戈射漁獵,犯晨夜,冒霜雪,馳阮谷,不避猛獸之害,為得味也。”在山東、陜西等地出土的漢畫像石中常有狩獵的圖像。在狩獵場面中出現的羊,與庖廚圖中的羊命運相似,都是人宰殺的對象。畫像中的獵人們或徒步或策馬,彎弓追射倉皇逃命的羊、虎、兔、鹿等。陜西省靖邊縣寨山村出土的墓門楣畫像石,其左半部分就生動地刻畫了兩獵手圍追瞄射狂奔驚逃的鹿、兔、狐、羊的情景,如圖6。此外,陜西省榆林市上鹽灣鄉陳興莊出土的陳興墓門楣畫像石,陜西省綏德縣征集到的綏德墓門楣畫像石,陜西省神木縣大保當鄉以及山東鄒城市面粉廠出土的孔門弟子畫像石、狩獵畫像石等,都有獵“羊”的場景。
羊是圖騰的原因之三
如圖7,是陜西橫山縣孫家園子出土的馬牛羊群圖。中間,馬牛羊成群,畫面生動地表現了牧場六畜興旺的景象。
此外,綏德多處還出土有帶牧羊情景的畫像石。這些畫面中沒有庖廚、狩獵畫像石中那樣緊張、熱烈的氣氛,這里清爽寧靜,充滿濃厚的生活情趣和勞動氣息,農牧民們享受著收獲的滿足與喜悅。在這里,成群的羊還是作為社會財富的代表被展示的,正如之前所述:“從經濟的角度,預想那種羊具有高度的經濟價值即交換價值,從而產生一種喜悅感。”我們從中能感受到牧群的擁有者炫耀自己財富時的那種自豪感和喜悅感! 而羊的繁育發展正是圖騰崇拜受孕論的例證之一。
可見,羊的確在歷史長河中發揮了重要的物質、文化作用,對人類生活產生了深刻影響,從“生物羊”發展到“社會羊”,從“物質羊”發展到“文化羊”,形成了特色鮮明的“吉祥文化”,一種動物文化能具有如此之大的普泛作用則十分罕見。在漢畫像石中就充分地體現出這一點,從羊這個簡單的專題我們就可以看出漢代的社會形態、宗教信仰、藝術構想,從中表現出漢代生活的各個方面,以及奇思妙想的神話、各種祥禽瑞獸,藝術也是多種多樣,鋼筋有力、粗狂灑脫,表現出“深沉雄大”的氣派。
因此,它是我們民族文化傳統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值得我們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