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就是這個特點:慢火,你要去梳理自己的平臺,要讓用戶認知你,而且你一定會有風險。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濕鞋不濕身就行,能拔腿就走,而不是陷到那個坑里。
王煒的公司坐落在北京中關村768創意產業園中。在這個始建于上世紀50年代、稱為“國營第768廠”的老工業遺址中,如今充斥的是新興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企業的身影。王煒站在空曠無物的辦公室窗前,如同介紹老街坊一般熟稔地指了指:“喏,春雨掌上醫生的辦公室在那邊,知乎的辦公室在這邊。”
春雨掌上醫生是一款真實公立醫院醫生提供在線醫療健康咨詢服務的互聯網產品,知乎是時下非常紅火的網絡問答社區,而樂錢則是一家致力于債權眾籌的互聯網金融企業。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公司,實則有著共同的背景:他們都是由優秀媒體人下海創辦的。
作為總編輯,王煒曾是業內出名的追求完美處女座,“做我的下屬肯定很難受,甚至做我老板也很難受。現在已經收斂很多了。但我覺得做金融必須得較真。”
媒體人創業
曾擔任網易副總編輯的方三文,離職創辦了雪球財經;同樣擔任網易總編輯的唐巖,下海創辦了陌陌;中國企業家前執行總編李岷創立了個性化商業資訊網站虎嗅網;《中國企業家》雜志社社長劉東華,創辦了企業家社交網絡正和島……
投身互聯網創業的媒體人,名單很長很長。可以確定的是,王煒并不是開風氣之先的那一個。但王煒做的事情,卻有些不同。
陌陌創始人唐巖曾講過自己創業的“段子”:他找了網易的產品經理雷小亮商量兩人一起創業,雷小亮當即就答應了。隨后唐巖問雷小亮:“你覺得除咱倆外還缺誰?”“我們還缺一個技術。”唐巖傻眼了:“你不就是技術嗎?”雷小亮無語:“……我是產品啊。”對技術層面的知識很少掌握,或許也是媒體人創業更偏向于內容產品的原因。
王煒坦言:“媒體人出來做內容的多,做互聯網金融的的確不多。互聯網金融比較新,挑戰蠻大,要求你對金融有比較深的了解。像我們做信貸,還必須實際接觸過信貸業務,這也是導致大家不做互聯網金融的原因。每個人都會找到自己獨特的創業方向,不能說是誰好誰壞,只能說是我們選了這個而已。”
在進入媒體之前,王煒其實就是金融人。從吉林大學法律系畢業后,王煒進入中國工商銀行從事信貸、國際結算業務,后轉入國泰君安證券從事投資銀行業務。
千禧年前后正是中國互聯網興盛之始。搜狐挖角,硬是把王煒從金融圈挖到搜狐財經頻道。后來王煒又被新浪的陳彤挖去擔任財經中心總監。隨后,王煒在中國金融在線擔任副總裁、總編輯職務,在鳳凰新媒體擔任副總裁、總編輯,直至在中國最大財經門戶網站和訊網擔任副總裁、總編輯。
身居高處,有人會不勝寒,有人則覺得不夠“寒”。“沒有動力了。做內容很刺激,很有意思,但逐漸沒有了變化,甚至已經一成不變了。坦白地講,距離我當初去做互聯網的理想確實已經有差距了。當時做互聯網,還是有些情懷在里面,覺得互聯網是能夠改變中國的。改變肯定有,但是后來越來越艱難,自己就覺得很痛苦。這時候就想自己做個事情,后來就決定還是做互聯網金融。”
事實上,2008年,王煒就開始著手組建這個互聯網金融團隊。那時候互聯網金融已經有了一些類似的模式,但是還沒有做企業級貸款的模式。創業團隊有4個人,他們構想的模式就是現在樂錢的模式,甚至連“樂錢”的名字都起好了。不巧趕上2008年金融危機,創業暫緩,王煒帶著大家一起到了鳳凰網工作。
在這個飛都嫌慢的時代,一件事情想了四五年,確實不太“互聯網”。“四五年里,一直沒有放棄這個想法,一直在反復地琢磨這個商業模式該怎么做,對這個事情琢磨得比較透。某種程度上說,可能想得太多,這是不好的地方。好的地方就是很多事情想得比較明白,不是懵懵懂懂的,沖出來就做這個事情。直到去年,大家覺得想了那么多年,還是應該把這個事情實現了。”
“有這么長的準備期,家里人對你的創業應該非常理解和支持了吧?”
王煒大笑:“我們在籌備的時候,我愛人完全不知道這些事兒,覺得你就天天練嘴炮吧。突然就真的開始創業了,確實不那么容易得到家人的理解。當然我們這個團隊大家的家里人之間都見過面,實際上都蠻支持的。我們創業團隊年齡都在40左右,正是要求所謂生活穩定的時候,這個時候家人能夠理解我們出來創業,其實就蠻難的。但是所幸我們這個團隊還有一點好處:基本上這幾個合伙人都有身家,屬于就此退休后半生也無憂的,所以也沒有那么大的壓力非得強迫我們一定要去做一些變形的動作。”
特別“怕死”
年屆不惑、生活安逸,這樣一群人創業,自有特點。有投資人總結王煒這支團隊的特點是:惜命,特別“怕死”。
“做金融,我們覺得惜命是好事,惜命可能導致我們的業務發展沒那么快,但是安全。我們這個團隊很多人都是享受過很多上市公司的期權、股權,一輪又一輪的下來,不干這個就貓在家里,你待二十年三十年也沒事兒,反正這輩子也夠了。大家都還想著自我實現。心態正常,才不會為了求快而動作變形,一定是怎么做安全,才怎么做。”
2013年10月,王煒從和訊網辭職。互聯網創業,流行的是敢想敢干,拼的是速度,一個月可能產品都上線了。但王煒創業期的頭三個月,整個團隊沒干別的,就是埋頭專心地做了4份合同。
中國第二大律師事務所德衡派了一個律師團來樂錢協助他們做對投資人、自己交易機構的這4份合同。每天不停地一個環節一個環節地磨:你的交易結構是否合理,你怎么能保證你是合法的。三個月時間,律師們都干“殘廢”了,但隨后紛紛選擇跳槽去了金融企業做交易結構設計。有律師告訴王煒:“過去也跟很多金融公司做服務,但跟你磨的這三個月,才徹底明白了金融是怎么回事。這三個月,是我最長進的時候。”
王煒給樂錢定了鐵律:在法律法規解凍之前,絕對不碰資金池模式。
在互聯網金融圈里,大多數公司實際上都涉及到了資金池模式。“不客氣地講,銀行就是典型的資金池模式。但銀行有信用,有8%的核心資本充足率,做資金池沒有問題。但互聯網金融行業,普遍核心資本充足率是不足的。資金池對企業本身的運營能力就要求極高,你必須得保證你的投資效率,同時又要保證風險可控,投資的項目不出問題。我知道的就有一家P2B公司,壓力蠻大的,手里拿了十幾個億的資金池投不出去,資金成本還得付,壓力很大。尤其是過去一些線下P2P轉型互聯網金融的,甚至有20、30個億在手里,風險很大。我們覺得自己至少現階段去做這樣的事情是不合適的,也超乎我們的現階段的能力。”
樂錢采用中介模式,先對項目做調查,然后告知用戶這是個什么項目、資金投向什么方向、它的還款措施是什么、如何還款、還款保證措施是什么,把這些全部告訴投資者,由投資者自行決定是否投資。
創新是互聯網金融的靈魂
在樂錢的前臺,大幅LOGO下是一片如假包換的盆栽蔬菜——農業正是樂錢目前占比超過一半的主攻業務方向。
“我們一定要做供應鏈金融。傳統的產業供應鏈基本上都在走向成熟或者已經很成熟,我們要插進去確實難。現在農村的金融市場基本是靠信用社和高利率的民間金融在維持,比起民間金融,我們肯定是要安全得多;農業還沒有形成供應鏈閉環,我認為這才是我們的機會。再一個,農業還有一個巨大的資產證券化的機會,就是農地流轉,需要巨額的資金。過去十年,中國GDP的增長是靠房地產,房地產的核心是城市用地的集約化。未來十年可能就是農村用地集約化帶來的機會。房地產在中國不是建筑行業,而是金融行業,我們相信將來農地的流轉一樣是需要巨額的資金。這是我們的機會。我們看準了這兩個機會。”
樂錢將觸角伸向了占有中國50%糧食輸出產能的東北。從種子、化肥、農藥直至糧食加工,他們在三江平原幫助當地優秀的農業企業重構供應鏈。“得有產量評估數據,才能評估塊地的價值,因為我們做農業流轉很重要的是要拿它的收益做抵押。之前沒有具體數據,我們現在有相應的解決辦法,比如我們準備通過無人機這個方式一片一片地飛,通過一平米之內有多少麥穗、麥穗的飽滿度和去年的對比,進行分析和統計,得出相應的數據。現在硅谷的一個團隊正在給我們開發相應的技術。還有水文、氣候模型,這些都是大數據應用。”
一個互聯網金融公司做這些,不免讓人覺得過于宏大費力。但王煒強調,這些事情盡管困難,卻對保證資產安全至關重要。“為吃一頓飯去種地可能不劃算,但如果這頓飯可以克隆給無數人吃,就不一樣。我們的供應鏈的重構是可以一個地級市一個地級市這么去復制的。”
王煒覺得,創新是互聯網金融的靈魂所在。樂錢在嘗試做一些突破,而這突破超出了傳統金融業對風險控制的理解。舉個例子吧:一個企業家要借款1500萬元,但資產抵押可能只有1000萬。樂錢的做法是將企業家的手機通訊錄、微信號、微博號當成一種補充的抵押資產,如果出現風險,樂錢會按照協議,通過他的社交網絡通知到他的生意伙伴,或接手企業微信公眾號、服務號以及企業域名等無形資產。某次王煒參加銀監會一個內部會議,有領導還對樂錢的這一創新型風險控制方式進行了表揚。在樂錢推出這些風控方式后,也有不少業內企業表示出了濃厚的跟風意向。“我沒法兒去申請專利,但我覺得這也不是壞事。在互聯網領域,很少能做到所謂的獨門秘笈,唯一的秘笈就是不停地創新。”
與一般的互聯網金融企業不同,樂錢團隊的人員一半來自金融,一半來自媒體。這一半媒體人,不少都追隨王煒多年,彼此深諳脾氣秉性,開會吵架摔門而去,過一會兒也就自己回來繼續工作了。
媒體人出身的王煒認為,雖然媒體人行動力不強,但品牌運作能力突出,這對樂錢這個新興互聯網金融公司而言,意義重大。正是媒體人的嗅覺,讓樂錢在京東在美上市的時間點,在紐約時報廣場推出巨幅廣告,以小博大,成功吸引了潛在用戶的眼球。
王煒與許多百度高層私交甚好,但哪怕大比例打折的優惠當前,他也婉拒了百度的競價排名廣告。
“我不相信用戶看見一個廣告就能去買這個東西。互聯網金融企業需要口碑,需要品牌氛圍的塑造。另外一個,創新往往是從邊緣地帶開始的,有交叉的地方才會有創新。每回我們復盤創意來源,往往會發現我們的產品創意是由非金融領域的這些人產生的,然后由金融的人去把它實現成產品。”
樂錢從2014年4月上線至今,已經做到了一個多億的融資規模,在行業內屬于中等規模。
“有人問我,唐巖這么快上市了,你要幾年?我估計得七到八年吧。金融就是這個特點:慢火,你要去梳理自己的平臺,要讓用戶認知你,而且你一定會有風險。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濕鞋不濕身就行,你別跳進河里去,要保持平衡,還能拔腿就走,而不是陷到那個坑里。”
對話王煒
《小康·財智》:你怎么定義互聯網金融?
王煒:其實某種程度上講“互聯網金融”是個偽命題,全世界只有中國才有“互聯網金融”這個說法,其他國家沒有。美國叫金融創新,或者叫技術金融。簡單地說,我們理解的互聯網金融目前只是從渠道改變了傳統金融,就是過去的金融產品更多的靠網點營銷,現在則通過互聯網營銷。
《小康·財智》:把金融搬到互聯網上去,并不能叫作互聯網金融。
王煒:那是電子金融,或者是電子證券。實際上,中國的電子金融經營基礎設施實際上是全世界最好的。舉個例子,你見過股票是什么樣嗎?全世界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像我們這樣一開始上證券就是完全無紙化的流通。再舉個例子,全世界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像中國這樣,我們拿手機轉賬,六秒以后就到你賬上。
從基礎設施來說,我們已經是全世界一流的,但是金融本身是大而不強,這就導致了單純地把“互聯網金融”理解為把金融業務搬到互聯網上。互聯網金融的核心一定是有互聯網的因素在里面,而互聯網的因素其實最重要的不是說你把互聯網當作載體,而是你在做產品的時候,第一,你要講究用戶體驗,第二,要在產品里體現互聯網的平等開放共享的精神。比如說“卡麗來手機印‘相’站”這個產品,它完全體現了這樣的平等,大家是共享的,同時又是符合金融規則的。比如說保險,過去保險機構做產品,找一堆精算師,一拍腦門設計一個產品,合適就干,而不是真正基于用戶本身的需求去做產品。互聯網的出現實際上就是從用戶出發,發掘過去無法被保險機構發現的需求,從產品端真正去進行改造。
《小康·財智》:對互聯網金融,你的愿景是什么?
王煒:我認為這個市場的規模是20到70萬億,過了10萬億,你就可以把它視為一個規模很大的市場。現在不過是2000億,還有500倍的成長空間。
互聯網金融在中國獨樹一幟,在全世界沒有的,它有可能也會是中國引導世界的另外一種互聯網形態。比如說我們的電商阿里巴巴在全世界已經是最大了,那中國為什么不可能在互聯網金融這個領域出現這樣獨特的中國的模式?
《小康·財智》:這也是你對樂錢的愿景嗎?
王煒:我們不敢想那么大吧。這個行業是有可能的,至于我們是不是最終的勝出者,我不知道,因為得經過一個完整的經濟周期。這是一場長跑。
我們還是希望自己永遠是坐在牌桌上,手里拿什么牌不重要,重要的你還在牌桌上,別被人從牌桌上攆走了,圖一時痛快。我們是相信只有這樣,自己才能活得長久,才會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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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煒
1974年出生,吉林大學法學學士、北京大學管理學碩士。曾在中國工商銀行從事信貸、國際結算業務,國泰君安證券從事投資銀行業務,后進入媒體圈,在搜狐、新浪、鳳凰網、和訊網等媒體擔任總編輯等職務。2014年,創立樂錢網并擔任C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