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華師范大學館藏宋代“生肖俑”考辨

位于四川省南充市的西華師范大學（下文簡稱西華師大）博物館內藏有五件宋代動物形陶俑，是早年通過民間征集而來的，入藏時被定名為宋代生肖俑。最近筆者有機會近距離觀察這五件生肖俑。在仔細考察后，筆者對于它們的身份產生了一些新認識，現整理出來，以求教于方家。

西華師大館藏“生肖俑”介紹

西華師大收藏的五件宋代“生肖俑”編號分別是：264、265、266、267和268號的陶狗。詳述如下：

264號陶狗（圖1）。該陶狗蹲坐在圓形底座上，通高14.6厘米，身體前傾，嘴微張，耳朵前豎，左耳處有破損，全身施黃釉，后背與尾巴處有部分綠色點釉，底座露胎，為泥質紅陶，身體中空。

265號陶狗（圖2）。該陶狗蹲坐在圓形底座上，通高15.3厘米，狗身前傾，耳朵豎立，嘴微張，眼睛和鼻孔清晰可辨，背部下方有隆起的小尾巴，刻畫十分細致。為泥質紅陶，施黃釉，僅口鼻處和前足處明顯可見部分點彩綠釉，上釉之前原應刷有一層白灰。狗通身結構線條明顯，身體中空，內有些許泥土，保存較為完整。

266號陶狗（圖3）。陶狗蹲坐在圓形底座上，通高14.5厘米，前肢直立，身體前傾，雙耳豎起，雙眼微瞇，口微張，鼻子較為厚重，神態憨厚可掬，背后部小尾巴隆起且略有破損。全身未見施釉，為泥質灰陶，通身結構線條明顯，身體中空，保存完整。

267號陶狗（圖4）。該陶狗呈蹲坐姿，圓形底座，通高14.4厘米，上身直立，前胸鼓起，頭部高昂，圓耳豎立，眼睛模糊不清，鼻子翕張，口合攏，狗鼻處有殘損，背后面依稀可見隆起的小尾巴。陶狗為泥質紅陶，身軀凹陷處可見殘留的白灰痕跡。身體內空，保存較為完整。

268號陶狗（圖5）。該陶狗蹲坐在圓形底座上，通高14.3厘米，頭、身前傾，雙耳豎立，面部眼睛處模糊不清，狗鼻圓孔表現突出，嘴巴微張，背后面有一條小尾巴。陶狗為泥質紅陶，未見施釉痕跡，內部中空，保存完整。

通常隨葬的生肖俑應該以整套的形式出現，即一套12件或12件的倍數，但由于西華師大館藏生肖俑是通過民間征集而來，無法全面獲知這一信息，在判斷性質與時代時，為避免存在一些出入，因此有必要對生肖俑的造型特征作一番梳理。

西華師大藏“生肖俑”不符合宋代生肖俑的類型特征

生肖俑作為古代主要的隨葬明器由來已久，就目前出土的生肖俑來看，造型上可分為三種類型：寫實動物生肖俑、獸首人身生肖俑以及人帶生肖俑。

（一）寫實動物生肖俑。此類生肖俑表現為寫實的生肖動物造型，是最初的生肖俑類型，多流行于南北朝時期。如最早出土生肖俑的山東臨淄北魏崔氏墓。此類生肖俑與西華師大館藏生肖俑雖都為寫實動物形象，但是在造型上有一些差別。北魏崔氏墓中的生肖俑多數有龕臺，生肖動物臥于蓮瓣形龕臺中，而西華師大館藏的五件生肖俑則多為單一動物形象，不見有龕臺等，并且在神態上，前者動物俑的神態較為肅穆，后者則呈現較濃的生活氣息。

（二）獸首人身生肖俑。此類生肖俑表現為頭部是生肖動物，身體為人像，是出土生肖俑中最常見的類型。隋至南宋都有發現，尤以唐代最為盛行。獸首人身生肖俑在形態上又可以分為坐姿、站姿兩類。

（三）人帶動物生肖俑。此類生肖俑宋代墓中出土較多，表現為以文臣形象俑為主，寫實動物像點綴于人物的不同身體部位。按動物所在人物部位的不同又可以分成：人物頭頂生肖俑、人物懷抱生肖俑和人物足邊生肖俑三種形象。其中前兩種形象按姿勢又可以分為坐姿和站姿。

據筆者所收集的宋代生肖俑簡報材料，從造型方面看，這一時期較為流行的是站姿人物懷抱生肖俑和站姿人物頭頂生肖俑兩種。第一種生肖俑，以安徽望江北宋嘉祐七年（1062）墓出土的青白瓷生肖俑為例，造型為文臣形象，頭戴方冠，冠上刻有“王”字，站立于臺座之上，懷抱生肖動物（圖6）。此外湖北羅田縣古廟河公社南宋墓亦出土此種生肖俑 ；第二種為站姿人物頭頂生肖俑，以江西南豐縣青崗山北宋政和八年（1118）夫婦合葬墓出土的生肖俑為例，生肖動物塑于冠頂之上（圖7）。相同類型的俑還發現于四川蒲江五星鎮宋墓、江西南豐縣桑田宋墓、四川威遠縣永利村宋墓等等。將上述宋代常見的生肖俑與西華師大館藏生肖俑進行比較，后者在造型上與宋代常見的生肖俑存在明顯的差異。

再從整體風格看，西華師大館藏生肖俑表現出來的生活化寫實風格，與生肖俑作為鎮墓俑所表現的肅穆神秘風格并不相符。生肖俑在古代墓葬中的作用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用來辟邪、保護墓主人的安寧；第二，部分生肖俑代表墓主人的生肖屬相；第三，給神化的生肖賦予一定的造型，將之當作隨葬品與死者一起埋葬，表明即使進入陰曹地府，也有生肖相隨，象征歲月輪回，吉祥如意。總之，因為特殊的用途，生肖俑成為明器中具有神話色彩的隨葬品，其風格多為肅穆、威嚴，充滿神秘氣息，甚至有兇煞之氣，而西華師大館藏生肖俑卻有更多的生活氣息，反映的完全是現實生活中的動物形象，缺少生肖俑風格上的主要特征。

最后，據金元時期非官修的地理葬書《大漢原陵秘葬經》中記載：“天子山陵用盟器神煞法……十二元辰本相，長三尺，合三寸，按于十二方位上……”“大夫以下至庶人墓中的明器……十二元辰，長一尺二寸。”按宋元一尺約相當于今天31.68厘米，則一尺二寸約為38厘米，明顯大于西華師大館藏俑。因此從文獻對于生肖俑規格大小的描述上來看，西華師大館藏生肖俑較之亦多不符。

西華師大館藏生肖俑應為宋代動物俑

據上述分析可見，對于西華師大館藏生肖俑的身份應作進一步考辨。

（一）造型、質地和制法。西華師大館藏宋代生肖俑與成都二仙橋南宋墓出土的動物俑十分近似。成都二仙橋宋墓出土的動物俑亦為寫實形象，底有臺座，神態逼真，如其中的一件陶狗，為泥質灰陶，呈昂首狀，兩眼圓睜，體略前傾，蹲坐于圓形臺座上，通高17.2厘米（圖8）。原發掘簡報中把此類陶俑定義為動物俑。這類俑除了與西華師大館藏俑大小相近之外，在陶系質地上，西華師大館藏俑中亦存在泥質灰陶俑，如266號陶狗。在制法上，二者陶俑內部都為空心，據推測其制法可能均為模制。因此，無論從器型、陶系還是制法來看，西華師大館藏宋代陶俑都與成都二仙橋出土陶俑極為相似，故而筆者揣測這五件館藏宋代陶俑與成都二仙橋出土陶俑應為同一類俑。

（二）出土地的判斷。據以上分析推測，西華師大館藏動物俑可能出土于成都附近的宋墓中。上述同類型的動物俑，除了發現于成都二仙橋以外，在其他地區如成都高新西區、成都成華區三圣鄉、成都高新區信息產業部及成都西郊金魚村等地的宋墓均有出土。下面略舉幾例予以比較。

1.成都高新西區宋墓。七座宋墓中，M2出土了1件陶狗造型的動物俑。此陶狗為泥質褐陶，蹲坐式，下方有方形底座，昂頭，嘴微張，雙耳耷拉，前肢支撐，后肢曲立于底座上，背部可見尾巴，背脊略凸。通高17.6厘米（圖9）。可見，此處宋墓出土的陶狗與西華師大館藏266號宋代灰陶狗相比較，陶質很相似，且風格寫實，規格相似。

2.成都市成華區三圣鄉花果村宋墓。清理出的7座宋墓中，M2和M7出土3件陶狗，根據形態差異可分兩類：

第一類2件，M2出土，泥質褐陶，昂首抬頭，嘴微張，體略前傾，狗俑蹲坐于方形臺座上，內中空，通高14厘米。第二類1件，M7出土，泥質紅陶，除底座為圓形臺座外，其他特征與第一類陶狗相似，通高14.5厘米（圖10）。可見，此處宋墓出土的陶狗與西華師大館藏陶狗的大小尺寸很吻合，外形極為相似，陶質亦相同。這一點在西華師大館藏267、268號俑上表現得尤為明顯。

3.成都市高新區宋墓。成都高新區信息產業部三十研究所發現2座宋墓，M2出土了2件陶狗，根據形態差異各分為一類：

第二類1件，陶狗蹲坐于圓形臺座上，昂頭嘴微張，眼睛圓睜，雙耳豎立，體略前傾，通高13.8厘米（圖11）。第一類1件，陶狗引頸昂首，雙耳微前耷，尾上翹，通體施淡黃釉，與西華師大館藏陶俑中第264、265號相似，內中空。通高14.5厘米。

4.成都金魚村南宋墓。此處共出土5件陶狗，根據形態可分為兩類：

第一類2件，泥質褐陶，無釉，蹲坐狀，下有圓形空心座。陶狗昂頭抬嘴，雙耳豎立，前肢支撐，后肢曲立，體略前傾，尾上翹。通高18.4厘米。第二類3件，泥質紅陶，通體施黃釉或綠釉，狗身匍匐于地，雙耳微耷，伸頸，抬頭，體中空。可見，金魚村宋墓陶狗在釉色、中空的造型及陶質等方面都與西華師大館藏陶狗很相似。

除此之外，筆者還采訪20世紀80年代曾參與館藏文物征集工作的西華師大退休老教師徐才安教授。據他回憶，此類陶俑是在成都四川師范大學獅子山校區建設工地上發現的，出土于宋墓，入館時初定為生肖俑。據此可知，西華師大館藏宋代陶俑與上述動物俑在地緣上也是相符的。

（三）其他資料方面的佐證。曹者祉在《中國古代俑》中寫道：“宋遼金元時期的俑在造型上取材比以往更生活化，多樣化。”“對人物的神情容貌、動物的體態造型的刻畫，達到了塑造細膩入微、栩栩如生的境界。”西華師大館藏宋代陶俑中，陶狗神態自然，造型樸素寫實，這與上述的風格相似。另有方宗珪在《壽山石歷史掌故》中亦云：“宋代石俑中動物俑類，多取材于現實生活中與人類關系密切的家畜和飛禽走獸，如豬、羊、雞、犬、龜、馬、虎等，形象逼真，栩栩如生。”此外，在宋代動物俑的雕刻技法上，李穎在碩士論文中說：“宋代石俑，動物俑……雕刻的規格比較統一，雕工比較簡單，以立體圓雕為主，局部摻以鏤空技法……在人物俑和動物俑方面繼承了唐代的寫實風格。”可見在風格、技法等方面，西華師大館藏俑與宋代的時代特征是相符合的。

西華師大這批館藏陶俑在造型、風格、制法等方面都與宋代動物俑存在較多相似之處，尤其與宋代動物俑自然、寫實及生活化的特征較為符合。又經仔細排比發現，這批陶俑的特征與成都地區出土的宋代動物俑更加契合，反映了出土地緣方面的信息。可以認為這批西華師大館藏生肖俑，很可能是隨葬品中另外一種常見的動物俑，而不是專門的生肖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