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鴻的抗戰題材畫作

抗戰時期是徐悲鴻藝術創作的鼎盛時期。其間他大都以“托興”、“自況”的表現手法，激情于各種抗戰體裁、主題的繪畫創作，充分傾泄了他痛感民族的沉淪，深惡痛絕因襲風氣的“畫學之頹敗”，體現了他悲天憫人的情懷。他在抗戰期間為發展民族藝術嘔心瀝血，奮力勇進，不愧是世界人民崇敬的德藝雙馨的藝術大師。

象征小人物反抗精神的《逆風》

文人義士歷來愛歌詠蒼鷹的雄健宏志，而貶斥小鳥的安然無志。尤其像麻雀這樣在一般人心目中不足稱道的小鳥，古今某些畫家也偶有將麻雀入畫的，但多是追求一些文人的雅興而已，從移情的心理作用來說，自當無可厚非。然而徐悲鴻卻與眾不同，他把麻雀比作小人物，而又常以“逆風”為題，象征小人物的反抗精神。由于戰亂，徐悲鴻主持的中央大學藝術系遷徙重慶沙坪壩。這時期他畫了不少以《逆風》為題的中國畫，如1936年創作、尺寸為101×83厘米、宜興徐悲鴻紀念館藏的《逆風》（圖1）。該作以迎風奮飛的雀群，體現了一種奮發向上的思想感情。毛澤東同志曾稱贊“很有思想，有時代感”。

有一次徐悲鴻邊畫邊向學生講道：畫什么東西，都要有精神的寄托，我的精神所寄，常常在這小東西（指麻雀）身上。徐悲鴻為什么要畫麻雀逆風而飛，如前所說是有其特定時代的涵義的。因為在抗戰年代，他深知由于日本帝國主義的侵華、國民政府的“曲線救國”，以至于中華民族處于水深火熱之中。雖然革命力量暫時處于弱小的地位，但無數的革命者堅韌不拔、英勇抗擊，如小鳥一樣迎著逆風而展翅飛翔。這是徐悲鴻《逆風》畫作的思想所在。作品選取在疾風勁草中表現頑強奮飛的麻雀，在精神境界上與供賞心悅目的普通花鳥畫拉開距離。畫面中的勁草和小雀造型寫實，但又不失筆墨濃淡疏密變化的多樣性和寫意特點，在蒼勁的筆墨中自有一種不屈的精神操守洋溢。另一方面，從所畫的麻雀的藝術性來看，不僅形象生動，千姿百態，活躍于紙上，在運筆用墨設色等方面吸收了清末任伯年畫麻雀的長處，而又較之高出一籌。

喚起人民抗戰的《風雨雞鳴圖》

1937年，徐悲鴻在廣西桂林創作了尺寸為132×76.6厘米《風雨雞鳴圖》（圖2）。畫中一只公雞在風雨中引吭高歌，其寓意是喚起人民奮起抗戰，又是對抗日將士的高度贊揚。畫面描繪了“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的時代感，抒發了畫家渴望漫漫長夜過去、黎明快快到來的心情。全畫筆墨酣暢，造型準確鮮明，神完氣足，是徐悲鴻將現實主義與革命浪漫主義結合的杰作，現藏于宜興徐悲鴻紀念館。作品以浪漫主義的方法，抒發了他在風雨如晦的歲月中所看到的光明前景。畫的左上角徐悲鴻題款古詩于其上，詩曰“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此乃《詩經·鄭風》所收鄭國民歌《風雨》的最末四句，原意是寫一女子在風雨交加中，忽見意中人的來到而感欣喜。

徐悲鴻以此暗喻他所見的“君子”，即領導中華民族奮起抗日的中國共產黨。此畫寓意深邃，技巧純熟，是徐悲鴻畫雞中最得意的一幅。后來周總理看了這幅《風雨雞鳴圖》后，認為這是徐悲鴻最優秀的中國畫創作之一。據艾中信同志回憶，在一次出國展覽中，周總理見沒有徐悲鴻這幅畫，便問“為什么沒有那幅畫？那是一幅反映時代脈搏的畫，它很能代表當時重慶的政治氣氛。”可見徐悲鴻所畫的雞，并非一般中國畫中的家禽畫，也不僅是具有賞心悅目的一般審美作用，而是具有時代感和充滿愛國熱忱的高度審美價值。

喚醒救國意識的《負傷之獅》

中國被稱為“睡獅”，是因為它表面上傷痕累累，實際上它蘊藏著極強大的戰斗力！徐悲鴻不僅畫馬出名，畫的獅子且同樣威風凜凜。徐悲鴻一生中畫的獅很少，但皆含有極大的象征意義。他平日喜好畫獅，并非出自畫家的一種癖好，而是特喜雄師的勇猛剛烈，以為這是在風雨如晦的年代，這勇猛的獸王正是“自況”、“托興”的最好象征者，體現了畫家崇高的民族氣節和奮發的意志。如現藏于宜興徐悲鴻紀念館、1938年創作、尺寸為110×109厘米的此幅《負傷之獅》（圖3），就是在中華民族最危難的時候所創，為的是喚醒國人的救國意識。

1938年日本侵占了大半個中國，國土淪喪生靈涂炭，懷有濃濃的愛國情義的徐悲鴻氣憤難忍，于是畫了負傷的雄獅，來抒發當時的心情。獅，當劍，“王者之風具顯也”。獅子代表力量與勇敢團結。徐悲鴻《負傷之獅》讓中國沉睡中的雄獅醒來，讓龍的傳人覺醒，蘊藏的力量爆發。堅定團結起來與敵人死戰到底的決心。畫面中的雄獅，回首翹望，含著無限深意。中國東方的“睡獅”已成了負傷雄獅，雙目怒視的負傷雄獅在不堪回首的神情中，準備戰斗、拼搏，蘊藏著堅強與力量。徐悲鴻在畫作上題詞：“國難孔亟時與麐若先生同客重慶相顧不懌寫此以聊憂懷。”表達了愛國憂時的情懷。這是一幅浪漫與現實完美結合的佳作。它不僅影響著抗戰時期的人們，也時刻激勵著后人的愛國情懷。

抗戰題材巨作《放下你的鞭子》

《放下你的鞭子》本是田漢、陳鯉庭改編的抗戰街頭劇，1939年10月徐悲鴻在新加坡觀賞當時明星王瑩為宣傳抗戰演出此劇，深受感動，隨后創作了這幅抗日題材畫作（圖4）。畫中王瑩手持紅綢，飛翩起舞。而徐悲鴻將抗戰時的生活狀態及群眾心態，則細膩地刻畫了出來：扶老攜幼的觀眾，穿軍服持槍的士兵，衣衫襤褸的老人，或雙手交叉，或神情陶醉。《放下你的鞭子》從作品的年份、題材、背景及畫作尺幅而言，是徐悲鴻畫作中題材非常獨特的一幅，屬于徐悲鴻創作中最重要的愛國題材油畫，亦為他本人的中國抗戰題材巨作。當時徐悲鴻藝術上已非常成熟，正處于創作的鼎盛時期。

徐悲鴻旅居新加坡期間經濟困頓，而新加坡好友黃孟圭為他介紹有錢的商人作畫像謀得收入，故徐悲鴻當年做完此畫后就送給了黃孟圭。黃孟圭去世后，黃的后人曾找到新加坡博物館希望博物館收藏，因各種原因沒有成功。此件尺寸為144×90厘米的畫作在藝術家生前曾多次公開展出，但自1954年之后卻銷聲匿跡。2007年4月7日，香港蘇富比以人民幣7128萬元拍賣成交此作，創下了中國油畫的世界拍賣新紀錄，并且大幅刷新了徐悲鴻油畫的拍賣紀錄。

表達決心和毅力的《愚公移山》

油畫《愚公移山》的題材，取于《列子·湯問》，創作之時正逢中國抗戰的危急時刻。徐悲鴻意在借愚公氣概，表達國人抗日決心和毅力，鼓舞和激勵大眾以愚公挖山不止的信念，爭取全民族的解放。他處理這一題材著重以宏大的氣勢、震人心魄的力度來傳達一個偉大民族的堅毅不拔之精神。畫面右端有幾位高大健壯、魁梧的壯年男子，手持釘耙奮力劈山。其姿態表情各異，或瞠目、或吶喊、或蹲、或挺腹，或蓄力待發、或以雷霆萬鈞之勢劈下。人物或高或低，樹叢小景置于其間，一挑筐大漢和倚鋤老者背對觀眾以加強空間縱深感，拉開與右半段緊張勞作者之間的距離，產生了右半部為前線，左半部為后方的層次，遂使愚公語重心長地對下一代描述理想和信心，顯現出真實的美好。

創作于1940年、尺寸為220×460厘米的《愚公移山》（圖5），起稿于徐悲鴻與圣雄甘地會見及跋涉喜馬拉雅山之間，完成于圣地尼克坦，美術史學家挖掘出的這些多元而復雜的成因和背景，其實無不醞釀于畫家改革中國美術的初衷。以“形準”而論，徐悲鴻超過了身前的任何一位畫家，這一成就賦予了此幅現藏于北京徐悲鴻紀念館的油畫《愚公移山》劃時代的意義。它開創性地打破了體與用的對立僵局，采用國畫的白描手法，勾勒人物外形輪廓，以西法繪畫衣紋、人體肌肉、樹草山石，最為出人意表的是，破天荒地取用印度男模特，并直接以全裸表現。這一“中西合璧”，強化了神話傳說的原始、樸素的生命力量，產生一種奇特的藝術效果：即異國之形象，內在精神乃炎黃子孫之本象。徐悲鴻從不是一位搞“純粹藝術”的畫家，在強調寫實主義的努力中，從未放棄古典傳統與愛國精神，《愚公移山》成為開創性的偉大作品，與其說是一種孜孜以求的水到渠成，不如說是畫家的人文關懷落在了中國的人與人生和時代的命運上。同時注定從誕生之日起，成為一代大師將自我生命與民族興亡的現實緊密相系的楷模。

象征民族精神覺醒的《前進》

抗戰時期，徐悲鴻所畫的馬不僅只為觀賞，更多是借以抒發憂國憂民的愛國之心。他借馬的形象所表達的內涵，更激發了中國人民“抗戰到底”的斗志。1932年淞滬抗戰，駐滬19路軍與上海人民奮起抗日，激于愛國熱情的徐悲鴻畫了一匹昂首屹立的馬，并且命名為《獨立》，以此表達希望祖國獨立強盛之意。1935年徐悲鴻又畫《奔馬》一幅，在畫上題寫了“此去天涯將焉托，傷心競爽亦徒然”，赤子之心溢于言表。1937年“七七事變”后全民抗戰爆發，他當年就創作了《秋風萬里頻回首》，并上題“秋風萬里頻回首，認識當年舊戰場”。1938年他還創作了《嘶馬圖》贈予國民黨將領袁承三，以此不斷在畫馬中寄托著憂國憂民的情思，鼓舞全民抗戰的士氣。

1941年秋的長沙第二次會戰期間，日軍夢想快速、徹底打敗中國，以便騰出手來發動太平洋戰爭，故而傾盡全力，屢次發動長沙會戰，妄圖打通重慶這條南北交通的咽喉。第二次會戰中我方曾經一度失利，長沙為日寇所占，當時徐悲鴻正在馬來西亞檳榔嶼舉辦藝術展覽為抗戰募捐，聽聞國難當頭，心急如焚。他連夜奮筆疾畫命名為《前進》的奔馬圖（圖6），借以抒發自己的憂急之情。最終我方在薛岳將軍的“天爐戰術”領導下，取得了長沙三次會戰的勝利。1942年，徐悲鴻不但創作了《哀鳴》，上題“哀鳴思戰斗，迥立向蒼蒼”，而且還畫了“水草尋常行處有，相期效死得長征”的《奔馬》，以此期盼中華民族奮發圖強、憤怒覺醒，猶如脫韁的野馬奮起自救。在抗戰時期的貴陽，他還創作了高88、長57厘米的《回頭馬》。徐悲鴻把素描作為“造型藝術的基本”，此畫正體現了他的藝術觀。駿馬正神情專注地準備吃草，體格法度嚴謹，參用西畫素描技法，透視自然真實，但又與傳統水墨渲染相結合，相得益彰。據筆者統計，徐悲鴻畫馬作品多繪于抗戰期間，以激勵國人不畏強暴，大膽抗擊日寇的侵略。在這里他追求的境界可謂是“鴻雁悲鳴，駿馬悲嘶”，筆下的馬“一洗萬古凡馬空”，獨有一種精神抖擻、豪氣勃發的意態。所以他的馬成為正在覺醒的民族精神的象征。

心憂抗戰的抒懷之作《雙貓圖》

徐悲鴻筆下的作品帶有濃烈的時代氣息，就連一些動物也被他賦予了勃勃的生機和無比的力量。不僅擅繪馬，還工于畫貓。他創作了一系列以貓為主題的優秀作品，從小就對貓有著特殊的感情，家鄉人喜愛養貓的習慣深深地留在他的記憶之中。通過細致入微的觀察，他筆下的貓形神兼備，栩栩如生。徐悲鴻愛貓，家中養了很多貓。

此幅《雙貓圖》完成于1943年，尺寸為93×52厘米（圖7）。圖繪兩只黑白色的貓支著雙耳，爪子緊扣石面，似乎有所警覺地蹲于石上，其膽小、多疑、機敏的習性被表現得惟妙惟肖。兩只貓兩雙眼睛眼神各異，圖上還鈐蓋有“生于憂患”的印章。面對著1943年中國抗戰的內憂外患，這許是作者的一種心態的表露。當時抗戰烽火正熾，畫家多次外訪義賣書畫，募款支援抗戰。在他筆下貍貓多有寄意，此作卻“全以點畫為點派，吾此幅悉以斑組成，不知應名之為何派也。”此作格外專注布局、狀物、色彩的精工，偏重技法的探求，流露出徐悲鴻在心憂抗戰時局時其憂國憂民、感性抒懷的一面。畫中貓的用筆用墨，致力于對象的造型效果，依據雙貓的骨骼結構和物性，組織筆墨的濃淡枯濕與疏密聚散。同時保持中國傳統“得其天真”的美學觀，使兩花貓身上的色澤墨暈，呈現出油畫所不可能有的水靈而潤澤的風致。故他筆下的貓便神采如活，形神兼備。

象征抗日勇士英雄形象的《鷹》

徐悲鴻畫鷹經常以沒骨與勾勒相結合。他用有力的墨線及大筆的提頓、皴擦，著意表現突出雄鷹敏銳的眼睛、尖利的雙爪及振翅翱翔的雄姿。在抗日戰爭期間，鷹所體現的英雄形象及無畏無懼的姿態，成為了抗日勇士的象征。徐悲鴻生性剛強，而此時鷹在徐悲鴻筆下，更是自由翱翔、極目千里的精神寄托。

此幅尺寸為100×45.5厘米、作于1943年的《鷹》（圖8），即呈現了徐悲鴻對大自然敏銳的觀察力、對鳥類形體構造的理解，以及對中國水墨靈活非凡的掌握。他采用大筆的提頓、皺擦表達飛鷹蒼勁有力的羽翼；以水墨渲染和短速的筆法刻畫飛鷹翅膀、頸部豐滿且具光澤的羽毛；再以勾勒法畫出飛鷹尖利的鷹喙、雙爪銳利駭人的效果。他靈活捕捉到鷹在剎那間凝神蓄勢的眼神及姿態，在刻畫鷹的眼睛時，顯然汲取了西方現實主義技法之長。其所題“飛揚跋扈為誰雄”，出自他最鐘愛的唐代偉大詩人杜甫之《贈李白》中，“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借以諷喻外強中干的日本帝國主義和漢奸賣國賊，顯示了他在風雨如晦的年月中的憤懣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