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華天寧寺初探

金華天寧寺于北宋大中祥符年間創建，經元延祐年間重建，至今已有1000多年歷史。而天寧寺大殿更是江南久負盛名的早期木構建筑，為浙江現存三座元代木結構建筑之一。大殿不僅具有元代建筑特征，同時還保留了早期建筑特征，為國內罕見，是研究宋元建筑的重要實物，對于總結宋代官式到清代官式過渡時期的發展變化，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和科學價值（圖1）。

寺名考

根據康熙年間《金華府志》、《金華縣志》、道光《金華縣志》、光緒《金華縣志》等記載，天寧寺主要經歷了“大藏院”、“承天寺”、“崇寧萬壽寺”、“天寧萬壽禪寺”、“報恩廣寺”、“報恩光孝寺”、“天寧萬壽寺”“天寧萬壽禪寺”等名稱演變。

天寧寺北宋大中祥符年間始建時稱大藏院，因歷史文獻缺失，寺名“大藏院”的起源無從查找。因佛教常以經名命名寺院，如華嚴寺、大云寺等，故推測大藏院寺名來源于佛教經書《大藏經》。

天寧寺賜號“承天”，賜號準確時間不可考，推測早于崇寧年間之前。根據北宋李覯在《承天院記》記載：“大中祥符元年，先帝封禪，例賜今額。”推測可能是以宋真宗的誕節“承天節”來命名的。“承天”意為承天命，封建統治者通過敕賜寺額，利用佛教來貫徹自己的政治意圖和理念，彰顯其繼承皇位和統治國家的合法性。

崇寧年間改為崇寧萬壽寺。根據《宋會要輯稿》記載：“徽宗崇寧二年九月十七日，左仆射蔡京等札子奏：‘臣等伏以陛下遹追先烈，分別邪正，明信賞罰，上當天心。今天寧節，伏請天下州軍各賜寺額，以崇寧為名，上祝睿算。’詔依所奏，仍賜寺額。每遇天寧節，鎮州與紫衣、度牒各一道，其余州、軍、監各與度牒一道。許令任便修蓋，候了，逐旋奏取旨，賜經一藏。”和“三年正月二十七日，詔：崇寧寺惟得建置祝圣壽道場行香及祈求外，其余行香并令就他寺。二月八日，詔：崇寧寺、觀上添入‘萬壽’二字，崇寧寺主首依禪寺選僧住持。三月一日，詔：崇寧寺、觀各給田十頃，以天荒等田撥充。六月四日，詔以‘崇寧萬壽寺’為額。”由以上記載可知，天寧寺在崇寧三年賜名：崇寧萬壽寺。此類崇寧萬壽寺因宋徽宗圣節天寧節而產生，主要作為為皇帝祈禱祝壽的道場，其他宗教活動被禁止在崇寧萬壽寺內舉行。

據光緒《金華縣志》記載：“ 政和年間（1111—1118）更今名。”根據《宋會要輯稿》記載：“政和元年八月八日，詔天下崇寧萬壽寺、觀并改作天寧萬壽寺、觀。”由此可知天寧寺在政和元年改為天寧萬壽禪寺，天寧寺應為天寧萬壽寺的簡稱。其主要功能與崇寧萬壽寺類似。

紹興八年，宋高宗為崇奉自己的父親宋徽宗，下令將大部分天寧萬壽寺觀改為報恩廣寺、報恩光孝寺，以此來追薦宋徽宗的亡靈。

金華天寧寺宋代時期的更名與現存大多數天寧寺相似，通過比對，可以考證其他寺名由來，以及賜名時間，完善其歷史信息。如常州天寧寺、武進天寧寺、邢臺天寧寺、揚州天寧寺。

天寧萬壽寺，為明正統時（1436—1449）重修時得名，“天寧”應是沿用天寧寺的俗稱，推測是為皇帝祈福祝壽，而加上“萬壽”二字，其意與崇寧萬壽相同。

天寧萬壽禪寺，為清代縣志所記載，推測為復用宋代時期寺名。

歷史沿革與重建背景

康熙年間《金華府志》、《金華縣志》、道光《金華縣志》、光緒《金華縣志》中記載的天寧寺信息主要以歷史年號為時間單位，具體時間并不詳細。本文參考上文寺名考和其他研究資料整理，以賜名時間為主，將天寧寺歷史沿革的時間單位精確到年。

天寧寺歷史沿革如下：天寧寺，創建于北宋大中祥符年間（1008—1016），原名大藏院，后賜號“承天”；崇寧二年（1103）賜名“崇寧寺”；崇寧三年（1104）賜名“崇寧萬壽寺”。天寧寺在政和元年（1111）改為“天寧萬壽禪寺”。南宋紹興八年（1138），賜名“報恩廣寺”，又改“報恩光孝”。元延祐五年（1318）重建，保留了部分宋代遺構。明正統時（1436—1449）重修，名“天寧萬壽”，將大雄寶殿由三開間改為五開間，并新增重檐。舊有石浮圖，可登覽。大殿后有大悲閣，乾隆四年（1739）知縣伍某改建為萬壽宮，為官司祝圣之所，乾隆五十九年（1794）捐修，同治十年（1871）重建。民國時期為英士大學占用，大雄寶殿改為大禮堂。在解放初，該寺尚有山門、天王殿、大雄寶殿、大悲閣，今僅存大雄寶殿，其余均被拆毀。1979年和1984年國家撥款對大雄寶殿進行了修繕。1988年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蒙古民族入主中原之后，對于各種宗教采取兼容并蓄的政策。雖然蒙古薩滿教在蒙古宮廷和民間仍占支配地位，但是佛教、道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都可以自由傳教，僧人、道士、伊斯蘭教 答失蠻 、也里可溫（基督教）大師同樣享受免除賦役的特權。因此，有元一代，各種宗教相互交叉，各民族文化相互沖擊、融合，構成了元代的多元文化奇觀。”

元代為籠絡西藏地區，自1270年，元世祖忽必烈將八思巴升為帝師，此后元朝諸帝以喇嘛為帝師成為制度，奉行喇嘛教。雖蒙古統治者崇尚藏傳佛教，漢地佛教相對趨于衰落，但漢地佛教亦大受其惠。忽必烈之后，元朝諸帝都建有佛寺，為自己和家人祝壽祈福，并多賜錢地。各地地方官員也以為皇帝祈福為名，刻像建寺。

“賜昭應宮、興教寺地各百頃，興教寺仍賜鈔萬五千錠；上都乾元寺地九十頃，鈔皆如興教之數；萬安寺地六百頃，鈔萬錠，南寺地百二十頃，鈔如萬安之數。這種營造大寺院和大規模賜田賜鈔的風氣，有元一代幾乎沒有中斷。”天寧寺在此時期重建，無不受其影響。

大雄寶殿形制特征

天寧寺大雄寶殿是一座典型的江南木構建筑，具有區別于北方建筑的特點。大雄寶殿為元代重建，但保留了一些宋代構件和結構做法，因此其型制結構既具有明顯的地域性特征，也有早期建筑的歷史特征。對其形制特征的研究，不僅對宋元過渡時期江南地區的建筑特征研究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同時對探索江南建筑演變規律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一）平面布局與柱網結構

天寧寺大雄寶殿為方形三間殿堂，正殿平面是面闊等于進深的正方形平面。這與面闊大于進深的長方形平面不同，加長了進深方向的長度，增大了室內空間，以此來擴大大殿內部的禮佛空間。正殿通進深為12.72米，第①間為4.65米，第②間為4.93米，第③間為3.14米（如圖2所示）。室內空間可分為禮佛空間和輔助空間前后兩部分，禮佛空間由第①間和第②間組成，所代表的進深為9.58米；后部空間由第③間組成，所代表進深為3.14米。禮佛空間與輔助空間的比例為 3：1，禮佛空間所占面積占正殿總面的 75% ，這樣的平面布局達到了空間的主次之別，突出了禮佛空間，有利于進行各項佛事活動。

其通面闊為12.72米 ，當心間面闊為 6.16米，東西次間面闊為3.28米，大殿各間的面闊比例約為1：1.88：1，而參照北宋保國寺大殿各間的面闊比：1：1.78：1、真如寺大殿各間的面闊比：1：1.67：1、同期北方的方三間殿堂各間的面闊比為1：1.2：1左右，天寧寺大殿這個比例無疑顯示了當心間尺度相對較大，證明了在設計修建時加大了當心間尺度，在保持已有基本規模的前提下，最大程度地擴大禮佛空間。當心間尺度增大也直接影響了補間鋪作的數量，補間鋪作由傳統的兩朵增加到三朵。

大殿平面與柱網有如下特點：

1.滿堂柱做法，身內四柱，進深八架椽，為江南地區典型特點。

2.進深和面闊相等，江南地區現存的元代建筑進深和面闊都不相等，如延福寺大殿進深大于面闊，真如寺大殿面闊大于進深，軒轅宮正殿面闊大于進深。

3.柱網結構整齊嚴謹，但不是中心對稱，前槽和后槽距離不相等。大殿未采用減柱和移柱做法，而采用將前金柱后退一步架，加長前檐柱到前金柱距離的設計方法。相比減柱和移柱做法，其梁架結構更穩定，且整體性強。

（三）梁架結構

大殿采用八架椽屋前三椽栿后乳栿用四柱的抬梁結構（圖3），為非對稱式間架結構。這種梁架結構屬于廳堂結構的演變，與傳統的八架椽屋前后乳栿用四柱廳堂結構（圖4）相比，將前槽后退一步架，變為三架椽，由乳栿變為三椽栿，前金柱由五椽栿下升至平梁下。當心間減少一步架由四架椽變為三架椽，后槽兩架椽不變，而且仍保持總間架數不變，系三間八架椽。這種梁架結構與保國寺大殿、延福寺大殿類似。

大殿梁架有如下幾個特點：

1.大殿梁架為砌上露明造，梁栿月梁造，這是江南梁架的典型地域性做法。自然材的使用是元代建筑獨有特征，而天寧寺大殿卻使用拼合梁，這種做法在元代具有明顯獨特性，在全國現存古建筑中也不多見。其全部梁栿拼合而成，采用“繳背”做法，用小料增加梁高，以彌補大梁斷面不足。充分利用小木材，以小拼大，來替代大材，緩解了當地大材短缺窘況，節省成本。

2.大殿的大梁外形高而窄，大梁斷面廣厚比例在2.7：1-3：1的范圍內， 大梁斷面不符合宋式形制的高寬比為3：2的權衡尺度。

3.無普柏枋，柱頭之間聯以闌額、其上不施普柏枋，“北方地區在五代時期已經出現普柏枋，而在江南地區則出現較晚，遠離江南中心區域的浙中、浙南地區直到近代仍不用普柏枋”。這種做法在宋以前較為流行。這種差異是當時各地區間建筑風格和工藝地域性分離的表現，體現了當地設計思想的地域性特征。

4.平梁之上用蜀柱承托脊檁，不用駝峰。梁間承托不用駝峰斗拱，而是多用蜀柱和斗拱來支撐上一層梁架。同期現存元代建筑平梁上梁間承托尚使用駝峰斗拱。

5.闌額不出頭，梁不出頭，且無耍頭。南方地區現存其他幾座元代建筑闌額至角柱伸出，全部出頭。明清建筑闌額和梁多是出頭。

6.宋代梁承托檁子的方法，通常是將梁頭高度降為一足材，梁頭與慢拱共同承托檁子。而大殿的做法是在梁頭直接開檁碗，承接檁子。這種做法增加了梁與檁子的接觸面積，使結構更加穩定。

7.小椽架，椽數多，步架不相等，椽架平長不過1.65米，而北方椽架平長長達2米以上，且椽數少。

8.不用飛椽。“為了不用飛椽，延長屋檐，增加翼角的高度，老角梁后尾相較于中平槫，加大了角梁的杠桿作用。子角梁用木料相疊成一塊大三角，置于老角梁上。此種做法在現存實例中是少見的。”

（四）斗拱特點（圖5）：

補間鋪作斗拱為六鋪作單抄雙下昂單拱造，斗拱造型古樸，風格簡潔樸素。造型上與唐宋時期斗拱相比，顯得略微纖小。大殿斗拱有如下幾個特點：

1.大殿的補間鋪作數目較多，共三朵，而唐代的補間鋪作一般都是一朵，一般不出跳，即使出跳，數目也比柱頭鋪作少。到宋代補間鋪作一般都是兩朵。其山面補間鋪作布置為：前此間兩朵，當心間兩朵，后次間一朵。這種布置方式與《營造法式》規定相符。

2.大殿的鋪作用材較大，材高17厘米，材寬10.5厘米，栔高6厘米，大于明清建筑的用材。材高與材寬比例為3：1.85，接近于宋式3：2的比例。柱頭鋪作的華拱使用足材，補間鋪作的華拱用單材，與《營造法式》規定相符。

3.柱頭轉角櫨斗為方形櫨斗，寬深相等，符合《營造法式》規定。補間櫨斗寬深不相等，寬大與深，相差6厘米。所有櫨斗的耳平欹比例為4：1.75：4，接近于宋式4：2：4的比例。交互斗、齊心斗和散斗耳、平、欹的比例為4：2：4，與《營造法式》規定相符。按宋式，散斗寬大于深，而大殿的散斗寬小于深。

4.大殿鋪作均為單拱造，無重拱。補間鋪作上出華拱，拱為弧形，有拱瓣，不出斜拱。大殿的泥道拱、瓜子拱、瓜子慢拱和令拱的長度均相等，南宋至明初，瓜子拱和令拱等長是江南地區顯著而普遍的特征，而泥道拱、瓜子拱和令拱等長的做法卻是不多見的。拱兩端均卷殺，分瓣明顯，其中華拱、瓜子拱、瓜子慢拱拱頭三瓣卷殺，泥道拱、令拱拱頭為四瓣卷殺。

5.元代建筑有真假昂之分，大殿中斗拱之上使用真昂結構，未像明式清式那樣成為裝飾性構件。補間鋪作里轉上昂下部，使用靴楔，這種昂與靴楔配合使用的做法是江南建筑的地域性特征，北方地區一般不用靴楔。補間鋪作施上昂，上昂的作用與下昂相反，常用于殿身槽內里跳及平座外檐外跳。大殿的上昂一跳華拱拱心，僅向里跳，出跳距離較短，起杠桿作用。這種使用上昂的做法，在國內現存古建中是罕見的，只有甪直保圣寺、蘇州玄妙觀三清殿采用相同做法。補間鋪作施兩層下昂，昂頭為琴面昂，昂嘴圭形，較厚大，接近于明清式樣。昂身較短，長一架椽，與唐宋時期長兩架椽的長昂有較大不同，說明了元代長昂向短昂的轉變。

天寧寺的區位優勢與價值探析

天寧寺明代以前資料留存稀少，故對于明代以前的天寧寺區位信息也知之甚少，本文主要通過縣志資料研究。從大雄寶殿保留宋代遺構可知，元代重建時應是在原址重建，以及縣志記載明代重修，不是重建，也應是在原址重修，所以本文選取明代天寧寺的區位為研究對象。

萬歷《金華府志》記載：“天寧寺在府治西三百七十五步”和光緒《金華縣志》記載：“天寧萬壽禪寺在城西五隅”。府治解釋為府衙，例如，吳自牧《夢粱錄·府治》：“臨安府治在流福坊橋右。”和《清史稿·地理志十八》：“ 扈尾口在府治西北， 磺溪出府治南山 。” 又據《萬歷金華府志》卷之二《鄉隅》記載可知：“城中之地分為四隅，而隅各有坊。”即金華城主要分東、南、西、北四隅。具體又細分為：東一隅、東二隅、北三隅、北四隅、西五隅、西六隅、南七隅、南八隅。根據以上記載，可推測出天寧寺位于金華府城內，在府衙的西面三百七十五步處（圖6）。

天寧寺在府治金華府衙西面三百七十五步，鄰近金華城官署區的核心地帶，無疑是顯示了天寧寺在金華府城的重要政治地位，便于地方官員在寺內進行宗教活動，這在無形中向人們昭示：與世俗衙署享有同等權威，天寧寺儼然已是世俗權力實施精神統治的權威機構。

天寧寺價值主要表現以下方面：

（一）天寧寺歷史源遠流長，是重要的歷史文化遺產。

天寧寺，創建于北宋大中祥符年間（1008—1016），距今已有1000多年歷史，是許多重大歷史事件和重要歷史人物的實物見證，具有珍貴的歷史價值。期間幾經更名，每次更名的背后都是相應的歷史政治事件發生。同時各朝代地方官員在天寧寺內舉行法事活動來為皇帝祈福祝壽，這是政治活動世俗化的表現，不同于一般的宗教活動，具有獨特性。隨后又經歷了元代重建，明代重修，清代修繕，大雄寶殿保留了部分宋代構件，因此天寧寺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同時天寧寺還保留南宋時期銅鐘和清代仿吳道子觀音造像，當地至今流傳銅鐘的傳說，所記載的歷史信息也反映當地歷史文化和社會風俗，有助于社會歷史研究。

（二）天寧寺的大雄寶殿設計合理科學，具有重要的科學文化價值。

從建筑藝術分析，大雄寶殿的柱網布局、梁架結構、斗拱等方面保留了早期的建筑手法。 柱網布局合理靈活，有生起和側腳做法，增加了大殿結構的穩定性。同時前金柱后退一步架，在有限的平面內最大限度地擴大了禮佛空間，設計科學合理，符合實用功能。梁架結構穩定科學，柱、梁、鋪作穿插，相互連接、使大殿結構的整體性和穩定性大大增強。斗拱造型古樸，比例協調，使用上昂，在國內現存古建中是罕見的，具有獨特的實物價值和科研價值。天寧寺的大雄寶殿為從宋代到元代過渡時期的重要見證，同時也是浙江省僅存的三座元代木構建筑之一，具有極高的科研價值。

（三）天寧寺大殿比例協調優美，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

大雄寶殿外形對稱均衡，比例協調，符合形式美學的法則，反映了古人的審美觀。卷曲的屋面，飛翹的翼角，古樸的斗拱，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充分體現古代木構建筑的環境協調性和建筑的自然美。全部梁栿月梁造，造型優美，具有較高的藝術性和裝飾性。

綜上所述，天寧寺具有較高的歷史、科學價值和獨特的藝術價值，值得我們去細細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