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大寨

前幾年，我和幾個朋友利用國慶黃金周小長假，自駕車游覽了山西平遙古城、王家大院等著名旅游景點?；鼐┩局幸凰銜r間還有一天可以休息，是打道回府，還是就近再轉一個旅游景點？我提出，去看看大寨吧？“大寨有什么好看的！”有朋友表示反對。當晚，與家里通電話，正上高中的兒子問我在什么地方。我說在大寨。兒子問：“大寨是什么？”讓我很驚愕。然而，這一代年輕人已經很陌生的大寨，自上世紀60年代，毛澤東主席發出“農業學大寨”的號召后，如雷貫耳、如日中天，早已深深地融入我們這一代人的血脈里。為了取回大寨發展農業的“真經”，多少人風餐露宿、長途跋涉，虔誠得像朝圣一樣涌向大寨，包括我下鄉的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各師團也組織過這樣的參觀學習。據官方提供的材料，上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后期，大寨共接待全國各地參觀者約1000萬人次；鼎盛時期，一天有數萬人涌入大寨，把這小小的幾百人的村莊擠得水泄不通。特別是，還有五大洲134個國家、20多個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以及2萬多名外賓造訪過大寨。周恩來總理曾3次陪同外國元首視察大寨；鄧小平、李先念、葉劍英、陳毅等120多位老一輩國家領導人在此視察過，等等。大寨獲這么高的殊榮恐怕在新中國歷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

大寨究竟有什么大的魔力和吸引力，使得那么多的人，包括國際友人，不遠萬里、絡繹不絕，前來參觀訪問呢？為了讓我兒子這一代年輕人了解大寨，了解過去，很有必要重溫一下那段歷史……

被稱為中國第一村的大寨，位于山西昔陽縣太行山麓，自然條件很惡劣。解放前，全村300多人，700多畝地，被七溝八樑分割成4800多塊，全年無霜期只有5個多月，畝產只有七八十斤。十年九旱，不旱則澇，一場大雨頃刻就成洪災。因此，曾有歌謠這樣形容大寨：扛長工，沒鋪蓋，賣兒女，當乞丐，有女不嫁窮大寨。

解放后，走上集體合作化道路的大寨人民，在黨支部書記陳永貴的帶領下，首先向窮山惡水宣戰。他們憑著一雙手、兩個肩膀、一把镢頭、兩個籮筐，戰天斗地、苦干加實干，用10年時間治溝造良田，山坡造梯田，把稱為“七溝八樑一面坡”的不毛之地，變成了畝產千斤的高產、穩產海綿田，不僅解決了全村人的吃飯問題，而且每年上交國家20多萬斤商品糧。

1963年，一場特大洪水，加上兩次風災、一次雹災、一次干旱，把大寨蹂躪得泥濘不堪、面目全非、慘不忍睹。但大寨人沒有被嚇倒，在陳永貴的帶領下，他們響亮地提出“三不要三不少”的口號，即國家救濟的錢、糧、物質不能要，并把上級派人慰問和送來的錢、糧、物質全部退了回去；交售國家糧食不能少、群眾分紅不能少、社員的口糧不能少。全村人苦干一年，當年糧食畝產704斤，總產量達到50萬斤，不但沒要國家一分錢救濟，而且還向國家繳了24萬斤商品糧。

大寨人向貧窮宣戰、向窮山惡水宣戰的事跡，以及后來被周恩來總理總結的“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大寨精神，很快得到了上級領導的注意和重視，也得到了最高領導人毛澤東主席的注意和重視。因為跨入1964年的中國，剛剛從三年自然災害中恢復元氣，太需要這種精神來鼓舞士氣了，太需要這樣的典型為徘徊多年的農業生產注入活力了。于是，一場轟轟烈烈的“農業學大寨”運動在全國各地迅速掀起?，F在回過頭看，大寨人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精神沒有錯。即使是在中國實力大增，人民生活有了很大改善的當下仍應該大力提倡。恰恰是在“農業學大寨”運動中，一些“左”的做法，不分青紅皂白生搬硬套的做法，不僅給學大寨運動帶來很大的負面影響，也給大寨人民帶來很大的傷害。

改革開放后，特別是農村生產由人民公社制轉變為家庭聯產承包制后，社會上曾流傳，大寨是假典型、大寨左傾等等。大寨漸漸從人們的視野中淡出。然而，我始終堅信，大寨是干出來的，不是吹出來的。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進入上世紀90年代初，我聽老家（上海市南匯縣）的同志說，大寨郭鳳蓮和他們合資辦羊毛衫廠的事，后來又看到大寨核桃露悄悄打入北京市場的信息，我隱隱約約感到，一個脫胎換骨、鳳凰涅槃的大寨又回來了。這也是我提議去大寨看看的由頭。

汽車下太石高速行駛不到半小時就到了昔陽縣。而昔陽到大寨更近，只有5公里，穿過一條長長的“大寨隧道”，便到了仰慕已久的中國第一村——大寨?；㈩^山在哪里？狼窩掌在哪里？這些從小就記得滾瓜爛熟的地名，讓我有一種沖動，想第一時間去看看他們的芳容。然而，由于我們到大寨天色已很晚，加上臨時動議沒有聯系旅行社，人生地不熟的，只好先聯系一家賓館住下，然后去餐廳吃飯。餐廳非常寬敞高大，每張能容納20人左右的大桌子一溜煙地排成好幾排，其規模和陣勢不亞于人民大會堂宴會廳。當年數萬人涌進大寨，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的場面和氣勢隱約可見。我們剛落座，女服務員就熱情地上來介紹晚餐情況，計有160元、260元、360元三個檔次的團餐，還可以單點。為節省時間，我按8人北京的消費情況，點了360元的團餐。女服務員笑了笑說，360元的團餐你們肯定吃不完，建議還是點160元標準的為好。我們半信半疑。一會兒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上來了，共有5大盆滿滿的葷素搭配的菜肴，外加一盆烙餅、一盆稀粥和一瓶大寨自產的白酒。我們個個酒足飯飽，連連稱贊大寨人的好客和純樸。

第二天一早推窗一看，原來賓館就坐落在山坡前。一排整潔、石砌的窯洞里飄出陣陣炊煙。一個上年紀的老大娘正在打掃院子，一派溫馨、寧靜的農家生活場景啊！

吃完早飯，我們驅車去虎頭山參觀。一路上看到曾被廣播、電視、報紙無數次宣傳、報道的大寨梯田、海綿田，被收拾得干干凈凈，但很少看到勞作的村民。車到虎頭山森林公園門口，有人示意我們停車買票。我們好奇怪，一個村級單位，居然建有公園，還要買門票，而且價格還不菲。這不能不說大寨人又有新的創收精明。

沿著景區的小道我們一邊看一邊往虎頭山攀登。昔日的荒山禿嶺早已不見蹤影，到處種植著松柏、桃杏等景觀樹種，儼然像一個大花園。到處是大寨人當年戰天斗地、改造生態環境留下的遺跡：狼窩掌梯田郁郁蔥蔥，團結構渡槽一橋飛渡、支農池水波光粼粼；到處是偉人、名人留下的題詞和足跡，計有：周總理休息亭、葉劍英元帥紀念亭、郭沫若紀念碑等等。登上虎頭山，放眼望去，占地11896畝的大寨森林公園，山勢俊秀，松柏蓊郁、景色絢麗多姿、氣候涼爽宜人，是城里人理想的休閑、度假、放松心情的好去處。

那么，大寨是怎么度過那一段最困難的時期，從一個世世代代面朝黃土背朝天、靠種莊稼吃飯的小村莊變成了一個人和自然和諧發展的農業旅游區的呢？

在大寨展覽館的講解員告訴我們，改革開放初期，早已習慣了集體經濟的大寨人面對撲面而來的商品經濟，顯然有些束手無策。他們嘗試開煤礦、建化工廠等，但由于缺乏市場意識，最終因經營不善和決策失誤半途夭折。幾年里換了四任黨支部書記。在山西省委的關心下，上世紀六十年代風靡全國、甚至世界的鐵姑娘隊隊長郭鳳蓮重回大寨執掌大寨黨支部書記，后又兼任大寨經濟開發總公司董事長，加上全國人大常委的身份，出席的各種會議多，見的名人、領導多，使她敏銳地意識到，大寨人要想趕上改革的步伐，盡快富裕起來，僅靠虎頭山上的那點地是成不了氣候的，必須走多種經營的路子。在她的帶領下，全村每戶出一人，共組織160多人，先到毗鄰的河北省農業先進單位參觀學習，后又到改革開放的最前沿：江蘇、上海、廣東“取經”。“大寨”和“郭鳳蓮”這兩張名片，加上大寨人干事業的執著和肯吃苦的精神，使他們很快得到了回報。先是和上海合作辦起了羊毛衫廠，爾后又與內蒙古寧城老窖集團合作辦起了大寨酒廠，與山西太原市合作辦起了襯衫廠，和香港中籌投資的水泥廠等8家鄉鎮企業，投產第2年開始盈利。1992年全村收入達到460萬元，比1991年翻了一番；第2年突破千萬元大關；2005年全村收入達到11600萬元，人均收入5500元；2007年，全村總收入達到12億元；2008年又翻了一番，全村總收入達到28億元，人均收入萬元。大寨成為遠近聞名的億元村，駛上了改革開放的快車道。

集體經濟實力的增強，使大寨的基礎設施和生態環境建設有了資金保障和可能，同步進行。1993年他們投資80多萬元建成了3層樓的新學校；1994年投資120萬元修建了3.8華里的盤山公路；1996年投資160多萬元打了一口深742米的深水井，從根本上解決了全村人的吃水問題；2000年投資200多萬元修筑了一座能蓄水6萬方的水庫，可灌溉大寨的600畝良田等等。特別是1995年他們投資1000多萬元建設的大寨森林公園，不僅發展了旅游業，據說，每年來大寨參觀旅游的游客達20多萬人次，僅門票收入一項達100多萬元，而且從根本上改變了大寨的生態環境。

大寨人的生活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今村民就近在大寨的各企業就業，農耕已不是他們唯一的生活方式。全村人全部住上了石砌的磚窯或樓房，就連來大寨創業發展的新大寨人也都住上了180平米左右的樓房。并且全部實現了“三有三不”?！叭小笔切∮薪?，即小學、初中教育全都在村里完成，全部免費；老有靠，即率先在農村實行養老保險金制度，目前大寨60歲以上的老人每月能享受200元的養老金；考有獎，即鼓勵全村的孩子完成高等教育，凡考上大學本科的每年可享受1000元的獎學金，考上大專的每年享受800元獎學金?！叭弧笔浅运挥玫酰ㄗ詠硭?、運輸不用挑（汽車、拖拉機）、看病不用跑（村辦醫療站服務）。村民們說，與城里人的生活差不多。

在大寨，還有一個被經常提起的名字，就是曾帶領大寨人改變命運的帶頭人——陳永貴。雖然他后來官至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主抓全國的農業生產，多少帶有那個時代的烙印，但他始終保持勞動人民的本色和勞動模范的底色，堅持不遷戶口、不拿工資，每月只享受136元的生活補助，這是十分難能可貴的。特別是在“四人幫”猖獗、政治斗爭錯綜復雜的形勢下，盡管他說過錯話，做過錯事，但他主動提出搬出釣魚臺，實行“三三”制工作方法，即全年三分之一時間在大寨、昔陽蹲點，三分之一時間到全國各地考察、調研，三分之一時間在中央工作，得到了毛澤東主席的肯定，毛主席在他的信上批示：“下去搞社會調查，是我黨的優良傳統，所有的政治局委員，能下去的都要下去。”因此，他贏得了全國人民的理解和尊敬。他那頭扎白羊肚毛巾，身穿對襟中式布衣、布鞋，滿臉笑容的形象，永遠定格在我們這一代人的心中。

陳永貴的墓地建在虎頭山上，一個可以俯瞰大寨全景的地方，據說是陳永貴生前自己選定的。入口處是一個頭扎白毛巾的陳永貴石雕像，高7.2米，寬3.8米。沿著臺階往上走，228級臺階分5層，有2層各為72級臺階，代表陳永貴享年72歲；2層各為38級臺階，代表陳永貴的黨齡為38年；一層8個臺階，代表陳永貴在北京工作了8年。整個墓地基座猶如一把太師椅，寄托了大寨人對他們的帶頭人的思念和深情。他們說，老陳生前太辛苦，死后得讓他好好歇一歇。

回京的途中，同伴們津津樂道地談論著一周來的見聞和收獲。不約而同地說此次大寨一游，雖然時間短了一些，但收獲頗豐，不僅使我們近距離的走進大寨，看到了大寨的昨天，大寨的今天，而且還看到了大寨的明天，這是中國農業璀璨的明天啊！

|作者系中國企業文化促進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