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份,高嶺工作室在上海“MORELESS多少”家具生活體驗館舉辦的陶藝展覽,是高嶺第一次與家居空間的合作,旨在讓觀者能夠在具有家居氛圍的實體空間感受到陶藝與生活之間的連接。這是一種更為輕松自在、貼近生活的觀看方式。開幕當天,參展陶藝家藍天從杭州趕來上海。相對其他創作者,他展出的瓷盒系列體量較小,不那么容易被“看見”,開幕式上,他人雖到場,卻并沒有在公眾面前介紹自己的作品,“這有什么好說的呢?怪不好意思的。”當天有個有趣的細節,一名觀眾拿著藍天制作的瓷盒到處問,陶藝家在哪里?他被陶藝家本人推到我這里,由我來做創作說明,那名男子將瓷盒捧在手中,看了我一下,正色說:“我就喜歡這個,你看它多含蓄!”
做事的人往往并不善言,這里有性格的因素,藍天面對公眾場合不愛多言,但作為朋友,他話多并總愛直言。開幕式結束后的當晚,我和他一起吃晚飯,他認真地說:“你們高嶺以后策劃展覽還是應該將陶藝和設計這兩條線分開,生活用器和那些創意設計類陶瓷的風格不是一回事,有些設計是要靠第一眼去抓人眼球的,被第一眼打動的人,往往會忽略第二眼。”他所提的意見一針見血,而在我的解讀里,他的創作屬于后者,需要多看幾眼才能發覺個中三昧。
從杭州中國美術學院陶藝專業畢業后,藍天在公司體制內工作了幾年。說是體制內,公司下屬的陶藝工作室位于白馬湖創意園區,獨棟小樓包含創作空間、閱覽室、畫室,對于想做事的人來說,某種程度上可算一方凈土,不難理解為什么從那棟小樓走出來的幾位陶藝創作者作品雖特色不一,但氣質里都有一股超越年齡的沉著范兒。在學院體系的陶藝教育框架外,藍天也受到來自日本、中國臺灣的陶藝創作影響,這在創作觀念上迥異于國內學院派以西方雕塑、抽象藝術或中國傳統表面裝飾繪畫為主流的陶藝。
中國是陶瓷大國,陶瓷作為日用器和作為藝術陳設欣賞的陶藝作品,在功能性和審美性這兩方面卻常常互不關聯,這其中人們對日用器的審美尤其忽視。整個社會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要跟生活相關,復興生活中的美,這也是藍天的方向——通過創作找到生活與陶瓷之間的聯系,而不是追求外觀的炫目。
我有一枚藍天做的瓷盒,常放于案頭把玩。盒子造型來自唐代金銀器的型制,釉色青白,只在底款刻一朵荷花,簡單、素凈、耐看。藍天的日用器物類的創作風格偏傳統,他會用一段時間去鉆研某種技法,掌握成熟后再換另一個,比如刻花這項工藝,掌握刻花的流暢度和線性質感等方面花了兩年多時間,這期間作品較多,有茶盞、瓷盒等。在他看來,學傳統的東西不丟人,繼承傳統才是立足與創新的根基。而要說摹古,以現在的生產技術條件以及材料、成本等條件,也很難做出和傳統器具一模一樣的東西了,在模仿的過程中,加入現有的知識構架、個人的審美情趣、現代人更適合的使用方式,自然會有新的面貌出來。
最近我們在電話里聊起創作中的個人與共性,他反問,難道中國的瓷器不是一直以共性為基礎嗎?哪有那么強的“個人性”?以梅瓶為例,在器型上有不同朝代的區別,但區別是來自一個時代的積淀,而非個人。又如民窯里的磁州窯體系,整個體系的出現肯定有個人作用,偉大的轉折點落在一個人或幾個人身上,然后大批人跟上,出現共性風格,演變成磁州窯的典型風格,這就是日本民藝理論家柳宗悅所強調的集體意識。回到眼前,中國大陸目前的陶瓷市場剛開始形成,基本功都沒有打扎實,哪來那么強的個性?
2013年藍天離開體制,成為一名獨立陶人。這期間,他跟素食作家小白合作了素皿這個日用生活陶瓷品牌,專做吃飯盛菜用的碗盤。缺少食物的器皿是不完整的器皿,恢復生活美學對器物的要求非常高,吃飯是重要的事情,素皿要呈現的是如何讓吃飯這件事變得有趣。市場很殘酷,面對市場的藍天很實際,他更愿意自己的生活狀態看起來像個工人,愿意活得踏實些。這個時代的東西脂粉氣特別重,就像清新和文藝這類詞讓他覺得輕佻、不踏實,實現理想需要通過殘酷的市場考驗。
藍天常跟我說起智慧和聰明兩個詞,有些人的作品看起來很聰明,但里面沒有智慧。聰明和智慧是兩個概念,聰明的東西往往不能讓人很感動。傳統的器皿里有讓人感動的東西,它們不張揚,是樸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