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味道

我的家鄉在湖南長沙。從先年臘月二十四俗稱“過小年”起，到第二年正月十五鬧元宵止，長沙過年會持續半個月，相當熱鬧。

小時候，對于年夜飯的記憶如餐桌上熱騰騰的蒸汽一樣模糊。印象中的年夜飯都是大魚大肉，覺得沒什么意思，心里更多的期盼是年夜飯后的壓歲錢和放花炮。上高中后才注意到，為了一頓年夜飯父母會提前好多天就開始張羅。大年三十是相對悠閑又嚴謹的一天，慣例是全家一起打掃衛生，貼春聯、福字和門神。每個人在年夜飯之前洗澡完畢，只為以嶄新的姿態迎接新年。六點準時敬完祖先，七點開始吃年夜飯，吃飯前慣例會放一掛鞭炮，說明敬祖完畢團年飯正式開吃。飯桌上必不可少的菜是豬蹄燉蘿卜、紅燒豬肘和魚。豬蹄要選又肥又白的，還必須在火上面燒一燒。母親告訴我，這是因為燒過的豬蹄皮更細膩緊實，口感更有彈性。做好的豬蹄肥而不膩，圓潤綿軟又回味無窮，還可以加些連根的香菜進去，濃稠的湯、香甜的青菜簡直美味極了！紅燒豬肘最好吃的是最底下鋪的一層奶奶做的各種干豆角和梅干菜，因為豬肘紅燒后會再上大火蒸，鮮美的肉汁精華全都滲到了底下那些配菜里，我和哥哥經常會因為搶這個而樂此不疲，拌在白米飯里一下就可以消滅好幾碗。

魚的烹飪會特別選擇鯉魚，而且只能吃魚的中間部位，魚頭魚尾都不能動，意味著有頭有尾、年年有余。還有奶奶親手做的各種美食也是年夜飯桌上亮眼的可口佳肴。豬肉大塊地放在半封閉的爐子內壁上，爐子中央放上大塊木頭，和小樹枝樹葉一層層交替著壘起來，小火連煨至少三天，熏出來的臘肉油光光、香噴噴，其滋味是市場上怎么都買不到的，哪怕只是清蒸著吃，也已經美味無比。香糯的霉豆腐算是年夜飯桌上的小調料，一口下去立即就點燃了舌尖最敏感的火焰。飯后爸爸還會打開他釀了一年裝在大的玻璃罐里的藥酒，里面的原料清晰可見，各自斟一點，喝一口就感覺能量滿滿。就這樣一家人環坐在一起就著飯香酒濃，各自總結著即將過去的這一年的收獲，講述著新的一年的計劃，憧憬著未來……最美好的時刻就在當下了。哥哥和父親會守到十二點新年的鐘聲敲響，然后出門放鞭炮。這個時候大街小巷已經開始鞭炮齊鳴，煙花四起，震耳欲聾，洋溢著濃濃的辭舊迎新的氣氛。說到放鞭炮，也是需要很仔細的，因為鞭炮燃放時不能中斷方才表示來年順順利利，所以父親和哥哥在這個時候都會格外小心。

常聽老一輩的人感嘆，以前物質資源相對貧乏，家家戶戶的大人小孩都盼著過年，平日里想吃的也只有在過年時才能吃到。那個時候的年夜飯更像一場盛會，而現在的年夜飯更像是一場家庭聚餐。不同的時代決定了每一代人對于過年的感受，大多數經常不在父母身邊的人或許對于過年更多的期待是家人團聚的那份喜悅吧。就像去年，由于店恰好在過年前不久開業，按照家里的說法，剛開的店長時間關門是不吉利的，所以選擇留在北京過年。沒能回家過年心情特別復雜，跟父親通了好幾個電話卻也總不是那般滋味，心里空蕩蕩的，像是沒了根的草。年是和朋友們過的，一大桌的菜卻覺得吃什么都沒意思，沒有和家人一起吃的年夜飯總歸是淡而無味的。

排骨燉魷魚是平日里母親為我做得最多的一道菜。吃菜的人往往會因為做菜人或環境主觀地加入一劑“情感調料”，就像我的母親是個如水般極溫柔善良的女人，一碗簡單卻有厚度、清淡卻有故事的“排骨燉魷魚”，對我而言飽含了一位母親對孩子所有的愛。不僅如此，保留食材原本的味道、不同食材的隨機搭配等對于現在的我都影響深遠，就像做甜點我力求簡單純粹，或許也是因為家里的飲食文化默默賦予了我對食物的態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