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遠的，最近的

A

完全可以想象，在20世紀80年代的安徽省當涂縣，一個普通農戶家庭會是怎樣的情形——朱姓人家，有爸爸、媽媽、哥哥和妹妹，大人總是一大早起來忙碌，小孩們上學，隊日活動會穿白襯衣藍褲子，系上鮮亮的紅領巾。屋前屋后的菜地一年四季輪番冒出新鮮蔬菜，雞群在田間刨刨啄啄，狗搖著尾巴悠閑地四處巡視。

令人羨慕的是，兩個孩子很乖巧。真的，在大隊、在親戚朋友當中，朱家那兩兄妹是出了名的乖巧。怎么個乖巧法呢？比如，他們上學便上學，回家便回家，不像有些孩子，一放學就滿世界撒野。又比如，家里來客人了，而父母又不在，這時，哥哥朱義強就帶著小兩歲的妹妹朱義翠，燒水泡茶，像模像樣地把熱乎乎的茶水遞到客人手里。換別的孩子試試，有幾個能做到？那會兒朱義強才七八歲呢，上房揭瓦的年紀。

就算是現在，朱義強說起童年往事，他也忍不住笑，眼睛里是滿滿的暖色調。

朱義強仿佛生來就是優秀的模板：學習好，表現好，從來沒被老師“請”過家長;體育成績也拔尖，高中時參加比賽，跳高跳了全縣第一。上中學時學校離家遠，他天天騎一輛永久自行車去上學，途中有段艱難的泥濘路，稍有閃失就會連人帶車地摔下來，吃了不少苦，他從來都沒吭一聲。

朱義強的伯父是老兵，參加過抗美援越，他是小輩們心目中的英雄。受伯父影響，1997年12月，朱義強這個讓眾人看好的孩子興致勃勃地入伍了。三年后，他考入解放軍汽車管理學院，又三年后，他畢業分配到川藏兵站部某汽車團。在跑過十多次川藏線之后，2005年7月，他調到成都軍區裝備部某汽車修理所。

一切都在意料中。當士兵就當成優秀士兵，讀到軍校就被評為優秀學員，后來到管理崗位當干部了，朱義強還和從前一樣，做人、做事都至善至美，到哪里都讓人豎大拇指。翻出那時候的照片，又高又瘦的朱義強是標準的帥哥，照片上的他在主持部隊的文藝演出、在勇猛地參加籃球比賽、在和戰友們瘋鬧……“我哥哥好出眾的！”妹妹朱義翠總是用崇拜的口吻和別人談起他。

轉眼到了2008年。全中國誰都不會忘記的一年，對成都軍區的人來說，尤其如此。“5·12”大地震的突然降臨，改變了成千上萬人的命運——這其中，不僅是受災的，也有救災的。

汽車修理所擔負的任務，是為參加搶險救災的車輛提供技術保障，他們分成小組，不分晝夜地趕赴各個災區。朱義強帶隊的小組主要負責北川、什邡、綿竹、平武這一片。

“一種是指定維修，就是上級通知我們，哪里有突發的車輛故障情況，我們就趕往指定地點進行搶修;一種是巡修，就是沒有特別任務，我們會開車在通往災區的道路上巡邏，遇到有故障的車輛可以當即實施維修。”朱義強很仔細地解釋他的工作。

到北川的第一個任務，是給救援部隊清除路障，把一輛地方轎車開走。那是輛黑色小轎車，被余震的石塊砸中了，擋在路上。司機已經逃生，車子則慘兮兮地留在那里，朱義強和戰友冒著隨時掉落飛石的危險，將那輛車移走，大部隊得以順利通過。

當天晚上住北川中學，半夜里風那個大，把帳篷高高地卷起，朱義強和戰友都給驚醒了，趕快起來修補帳篷。剛弄好了，風又吹開，反反復復忙了一夜，第二天照樣一大早起來工作。

他們在北川駐了整整100天。

有一次從安昌鎮趕往漢旺鎮，下著雨，路過一處飛石路段，一邊是不時掉落石塊的山，一邊是大渡河。他們共有兩輛車，朱義強坐的車快速通過了，他下車觀察路況，指揮后面的一臺康明斯。他盯著松動的山體，用手勢指示康明斯前行。突然，一股“石頭雨”從山上快速落下！朱義強顧不得自己了，沖過去揮手大喊：“危險！快快快！”就在司機加大油門，把車“轟”走時，大大小小的石塊滾落下來，車的前保險杠和輪輞都被大石頭砸得鼻青臉腫。

這樣的事太多了。

他們其實是帶著“幕后英雄”意味的。在鋪天蓋地的搶險救災新聞轟炸中，人們看到的幾乎都是一線救援的震撼畫面，而朱義強們奔波在新聞鏡頭之外的保障線上，同樣的盡職盡責，同樣的艱辛付出，卻罕有人知。

還是在北川，有一次巡修路上，遠遠看見一個小女孩，看著十二三歲的樣子，衣著單薄，孤苦伶仃地一個人在路上走著。看樣子是受災群眾，但她這樣一個人在路上也太不安全了。朱義強讓人把車停下來，從車上拿出自己的衣服，拿給小女孩穿上。問她去哪兒，女孩子自己也不知道該去哪兒。他們讓小女孩上車，送她去了災民救助點。

賑災時，朱義強體會最深的就是這樣一種難以名狀的感情——生命對生命的憐惜。

B

同樣是在安徽的當涂縣，同樣是20世紀的80年代。

1982年，一個名叫周曉園的女孩誕生了，等待她的卻是不同的人生軌道。她童年的命運基調定在3歲那年——母親因為一起觸電事故，永遠地離開了人世。3歲，她甚至記不清媽媽的樣子！

兩年后，爸爸成立了新的家庭，但這個新的家庭，并不包括曉園和她的姐姐。最親密的一家三口，現在分散在三個地方：曉園跟隨外公外婆過，從三歲到初中畢業一直在老家的鎮上;姐姐則跟著姑媽一家到縣城生活;而爸爸的新家安在另一個鎮上。

曉園從小到大都生活在一種同情的眼光里。外公外婆失去了唯一的女兒，對這個外孫女特別疼愛，在生活上從來不肯委屈她。又因為爸爸在外面承包工程，經濟上是過得去的。但她永遠是別人眼里“沒媽的孩子”，她沒有嘗過在媽媽懷里撒嬌的滋味，每當有別人一家大小嬉鬧的歡樂畫面，她的眼睛會被輕輕地刺痛。她漸漸養成一種安靜的個性，不聲不響，來去從容，有空就宅在家里。

初中的班主任很喜歡這個安靜的孩子，對她特別照顧。有一次開家長會之前，班主任專門把她叫過去，非常認真地提出：這次一定要讓你爸爸來參加！——那一刻，曉園感覺自己與別的孩子有著多么大的不同：一個普通的家長會，需要“家長”來參加，這是個常識——但對她的家庭來說卻是艱難的。

這樣的經歷，讓曉園在心里滋生出一個迫切的愿望：快快長大，快快獨立。面對漸漸老弱的外公外婆，她希望自己強大起來，能夠早點照顧一對老人。

因為這樣的念頭，初中畢業后她選擇了讀中專，中專一畢業就趕著找工作。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到南京海底世界當餐廳服務員，后來又到深圳的一家制鞋廠干了一年。在外工作的時候特別想念外公外婆，而表姐也告訴她，外婆想她想得哭。再加上父親和繼母感情出現問題，鬧離婚鬧得厲害，曉園感覺到“獨立”的另一層含義：承擔。

她回去了，為了離外公外婆和爸爸近一些，為了方便照顧他們。回到家鄉，周曉園做了兩年服裝生意，后來又賣掉門面到縣城去買房。在縣城里，她在移動公司找到一份工作，做終端銷售。

這時候的曉園，也到了可以談婚論嫁之時。和許多同齡人一樣，她相過幾次親，但都沒有令她動心的人出現。有一次是表姐介紹的，男方與他的母親一起來的，整個過程都是那母親在說話，“我這個兒子呀……”男方與曉園歲數、身高都相仿，靜靜地坐在那里，任由母親評說自己。曉園的眼光落在這個“媽寶男”身上，連眼光都嘆了一口氣。

橫豎看不上這樣的男的。曉園想，或者是她自己的原因。

外婆告訴她，最重要的是兩個人的感情。可是她的家庭給她提供不了美滿婚姻的樣本，她對感情沒有信心。

真的，沒有信心。

交 集

A

朱義強和戰友約好，忙過這陣子，一塊兒休假去。

但“這陣子”是漫長的，抗震救災之后又是災后重建，災區百廢待興，太多事情要做。一天，戰友跑來打招呼：我批到假了！你也快申請，說好的一塊兒休呢。朱義強兩手一攤，笑了笑說：我只有爽約了。

爽約，不祥的兆頭。你不知道自己失之交臂的會是什么。

2008年，真是漫長的一年。而對朱義強來說，2008年9月10日，又是最最漫長的一天。

駐扎在新都橋的部隊要回撤，朱義強受命帶車前往新都橋，運輸回撤部隊的裝備。那天一大早，朱義強便帶車從成都出發了。車上只有他和駕駛員兩個人。8點過，他們到了雅安，剛剛開下高速公路，一輛地方上的黑色轎車突然從后面超車，剛剛超車，又出其不意地往他們這條車道上一拐！太危險了！軍車駕駛員為了避免與之碰撞，猛打方向盤，而那時恰恰處在一個彎道上，下過雨的路面又滑，軍車避讓不及，摔到道路旁邊六七米高的坡下！

……

朱義強沒有昏迷。救助他的人圍在他身邊，他掙扎著說的第一句就是：小×（駕駛員）怎么樣？別人說“傷不重，已經救走了”，他才放心讓人把自己弄上擔架。

胸腔出血1500毫升。醫生說，出這么多血居然還能保持清醒，真是鐵打的！可這世上誰會是鐵打的呢？之后的檢查不容樂觀——傷及胸椎，那可有中樞神經啊！

朱義強的父母得到消息，母親當天就坐飛機趕來。到醫院看到兒子，一直活蹦亂跳的兒子，就那么無助地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各種各樣冰冷的管子，她的血都凝固了……這是她第一次來到兒子服役的地方，而這一次來，直到七年之后、記者前來采訪的2015年，她都沒有離開過兒子一步。

所有人都意識到，這是朱義強人生的一個轉折點。原先預定的發展軌道，已經不復存在。醫生慎重地提醒大家，要做好思想準備——從目前的傷情來看，朱義強有可能會永遠躺在床上。父母、親友、單位領導與同事無不心碎地聽著這個宣判，壓力如雪崩一般，突如其來而又無法抗拒。

很長的一段時間，朱義強都躺在床上，躺在醫生魔咒般的預言里。只能躺在床上。每一位來看望他的朋友，都會用竭力掩飾過的痛惜的眼光，觸摸這曾經活躍騰跳的肉體，每一道眼光都是一聲嘆息。

無從知道——"一個只能保持仰臥姿勢的人，一個被憑空降臨的災難奪去正常生活的人，一個不停承受著他人同情眼光的人——會是怎樣的心境。朱義強說他只有一個念頭：站起來。

這個念頭就像困于瓶中的種子，在有限的空氣中一絲絲地生長，一絲絲地使勁。這念頭就是朱義強精神的筋骨，支撐起脆弱的、現實的軀體。慢慢的，朱義強可以微微坐一點起來了，這一點點進步，是光，是亮，是未來。又過了好久，他竟可以完全坐起來！信念被現實鼓舞，朱義強每天都堅持鍛煉能夠活動的身體部位，配合醫生做康復治療，到2009年初，他終于可以憑借依托物站起來了！

打那以后，他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扶著助行器練習“站”。醫用助行器太貴，一臺要8到10萬元，朱義強便自己畫圖紙，委托戰友照著圖紙，用金屬材料焊了一個適合自己用的“草根助行器”。最初的站立訓練是如此艱難，因為要用上肢撐起身體，朱義強的手臂、肘部的皮膚一次次地被磨破，鮮血淋漓，傷口剛剛長攏，還沒來得及結疤，又給磨破……除此之外，他還自學針灸，摸索著給自己扎針。還有艾灸、按摩……只要能夠想到的，都用上了。

只有一個信念：康復。

日子一天天過去，朱義強的生活建立起新的軌道，他越來越平和，越來越適應以治療、鍛煉、針灸、按摩為主的簡單模式，而“康復”的信念也從來沒有松懈過。單位領導對他也一直很關心，在他出院后，特意給他安排了一套一樓的公寓房，派專人護理。朱義強每天都在護理人員陪伴下，坐著輪椅去維修車間，用自制助行器練習走路（因為那里才有足夠寬敞的練習空間）。這種練習不僅吃力且是單調的，先撐著站起來，讓自己穩定片刻，再把助行器（類似一個鐵架子）往前移一下，隨后身體也往前挪一下。訓練過程中，只聽到咔嚓、咔嚓金屬架子摩擦地面的聲音。全單位的官兵都聽慣了這個聲音，也熟悉了這個頑強的身影。

也許對那時的朱義強來說，盡最大可能進行康復訓練是最重要的，其他事情他無暇顧及。但家人們的關心不止于此。

2014年，1980年出生的朱義強34歲了。一個走向成熟的年齡。如果不是這場意外，他或許早就擁有了自己的感情生活，穩定、踏實，甚至可能已經步入婚姻。是的，如果不是這場意外，很多事都會不同。但是，憑什么就得讓生活（至少是很重要的一部分）繼續空缺下去呢？

那年3月的一天，妹妹朱義翠在電話里小心地問哥哥，愿不愿意認識……一個……女孩？

朱義翠是假裝隨意的口吻，卻是提心吊膽地等著哥哥的回答。話筒那邊陷入沉默，她不由得一陣緊張。

“好呀，”那頭忽然爽朗地回答，“是什么樣的女孩？”

B

周曉園的人緣總是不錯。這要歸功于她的個性，總是安安靜靜，不與人爭執。在移動公司工作的時候，因為業務她認識了一個叫朱義翠的同齡人。她們慢慢熟悉起來，有時會約著一起逛逛街、聊聊天。

在周曉園的朋友中，朱義翠是令人佩服的一個。朱義翠事業心強，個性直率，做什么事都自信又認真。她們并不是經常見面，偶爾相聚，都會聊彼此的近況。

各自的人生在聊天里呈現出淡淡的輪廓。朱義翠有個哥哥，在她眼里是特別優秀的榜樣，“我哥呀——”打小成績好，又是運動健將，念了軍校，現在在部隊，是年輕有為的軍官。“我哥”是她聊天永遠不會缺少的主角。

“我哥”在成都的部隊。

“我哥”組織官兵籃球賽，領導都表揚他了。

“我哥”參加抗震救災去了。

……

直到有一次，朱義翠告訴周曉園，“我哥受傷了。很嚴重。是去執行任務的路上出的事……”

周曉園安慰著朋友，自己心里也嘆了口氣。人生都是那么不完美嗎？它會讓你幼年失去最重要的親人，讓你從此都籠罩在缺失母愛的陰影中，也會將你在優秀與驕傲中積累了多年的快樂瞬間剝奪。

那時候外婆身體不好，經常要住院，都是曉園在照顧。外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外孫女，覺得她單純、善良，怕她被人欺負。外婆在82歲的時候還下地種棉花，親自采摘，“得給我家曉園置嫁妝。”她說。

外婆希望她能嫁個疼她的人。而那個人在哪里呢？

2014年3月的一天，周曉園剛下班，已經好久沒有聯系的朱義翠忽然給她打來電話。在電話里很直接地問她，愿不愿意和她哥哥認識一下？

說是“認識”，但都知道這當然不僅僅是“認識”。雖然早就知道這個人物的存在了，可確實沒有想過要“認識”一下。

曉園當時就蒙了，她的第一感覺是太不現實了。首先，朱義翠的哥哥在成都的部隊，成都啊，好遠呢。另外，他那么優秀，又怎么看得上自己？

“你哥肯定看不上我。”她說。帶著些怯然與羞澀的。

“看你說得，”朱義翠耿直地說，“先網絡聊天，就當認識個網友嘛。”

沒有說什么廢話，總之最后周曉園是答應了。

晚上，曉園打開QQ，一個陌生人加好友的信息跳出來：你好，我是朱義翠的哥哥朱義強。她咬著嘴唇停了片刻，用有些慌亂的手指，點擊了“接受”。

就這樣，她認識了一個叫朱義強的人。沒關系，就當認識一個網友嘛！她努力安慰自己。雖然知道，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他們開始了網絡交往。和想象中的一樣，互相自我介紹、談自己的經歷、自己的家人。之后，慢慢可以表達出某些真實的情緒了——這說明他們走近了一步，或許是一大步。按照這樣的節奏發展下去，他們成了熟人、朋友，隨時保持聯系。

事實上要他們回憶出當時都談了些什么，似乎都說不上來，只能說那是各種各樣瑣碎的話題——可什么樣的交往不是在瑣碎中推進的呢？

周曉園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不可思議。她在和一個從未謀面的人交往，對方遠在千里之外，他只出現在QQ對話框的文字里、出現在照片中——什么都是平面的，而即便如此，她仍然對他漸漸產生了信賴，甚至是依戀。遠在網絡那端的他像是從電腦屏幕上跳了出來，落到她身邊，如影隨形。有了高興的事，她會最先與他分享;遇到問題，她會馬上向他咨詢、求援、傾訴。而他的意見，也成了分量最重、執行度最高的。

這真的就是傳說中的網戀嗎？她問自己。

他們都意識到了什么，只是誰也沒有戳破。

2014年5月20日，那天早上和任何早上沒有什么不同，周曉園匆匆忙忙梳洗一番，準備趕去上班。快出門時，手機“嗒”地響了一聲。她很快地拿起來打開，一條來自朱義強的短信躍入眼簾：

“520”。

只有三個數字：“5”“2”“0”。

但是誰都知道那代表著什么。

周曉園拿著手機看了好一會兒，看了又看。忍不住微笑了。她迅速地回了一個“：）”（笑臉標志），然后出門了。那天一整天，她都有些暈暈乎乎的。有些事情不一樣了，真的太不一樣了。

起初沒有告訴家人。最疼自己的外婆已經不幸去世，也沒法讓她知道了。一直到了6月份，周曉園才跟父親說：

“我談了個男朋友，是部隊上的，在成都。”

匯 合

AB

總該見面了。

兩人都是這么想的。朱義強本來希望周曉園6月份能到成都的，但她不好意思自個兒去，想拉上朱義翠一塊兒。而朱義翠又得等到兒子放暑假才能走，這樣就拖到了7月份。

2014年7月19日，一對情侶終于越過網絡，在成都某個部隊小院里，實實在在的面對面了。彼此的印象都和先前的感覺差不多——在朱義強眼里，周曉園文靜、秀氣、單純、善良;而周曉園覺得朱義強是一個陽光、上進的優秀年輕人。

但畢竟是剛剛見面，周圍又有那么多親友，羞澀的空氣總是籠罩著。周曉園來了一個星期，兩人的交流并不多。

“老是覺得不好意思。”曉園說。

一個細節卻悄悄打動了她。曉園有輕微的胃病，曾做過胃鏡，醫生建議她多喝酸奶，增加乳酸菌。朱義強悄悄托家人給她買了一大盒酸奶，放在屋子里。那一刻她想起了去世的外婆——記憶中只有外婆這樣仔細地疼過她。

那時候還沒有想得更長遠。才第一次見面嘛。

9月份，她才告訴爸爸，自己的男朋友身體上有一些狀況。爸爸自然頗為震驚。不過爸爸是個開明的人，他最后告訴女兒：你自己選擇的路，自己可要想好了。

她沒說話，眼眶濕了，重重地點了點頭。

是的，是她自己選擇的。她的人生。她的路。

曉園第二次到成都是10月份。這一次卻完全不一樣了。他們不再有上一次的距離感，聊天聊得更自然，曉園對這里也更加熟悉，她陪朱義強到車間去進行康復練習，聽他解釋各種復雜的醫學原理，有時也幫朱媽媽做點家務。她的身影慢慢融進了這個家，“感覺是水到渠成。”朱義強這么形容。

這次待的時間比較長。一個月后的一天，朱媽媽和曉園聊天，聊到了做父母的最關心的問題。“年紀都不小了。”她說。

其實，戀愛中的人，誰沒想過結婚呢？但在這時提起，還是讓人覺得突然。

曉園心怦怦直跳，那一天都心亂如麻。想著幼年時失去的母親、疼她愛她的外婆、交流不多的爸爸、關心自己的姐姐，想著從小到大念過書的學校、工作過的單位，快樂的、難過的，一張張笑臉，一聲聲號哭……什么都有。

對大多數女性而言，戀愛如果不是指向婚姻，那么這種關系就不算是認真的。曉園知道自己也是持有這種觀念的傳統女性。她相信，她和朱義強是肯定會結婚的，既然如此，早結晚結又有什么區別？

結婚的事，很快就商量好了。周曉園對朱義強只有一個要求：

“你總得給我爸爸打個電話，請他答應你娶他女兒吧？”

電話打了。一切都在意料中——得到了曉園爸爸的同意與祝福。親事確鑿無疑地定下來。

2014年12月19日，那一天沒有特別計算過，但卻是兩個人一生中的“大日子”。朱義強身穿軍裝冬常服，周曉園則換上粉色的羽絨服和牛仔褲，在親友與部隊領導的陪同下，到民政局領了結婚證。在排隊結婚的新人中，他們是顯眼的一對，所有人都抱以欽佩與感動的目光給他們讓路。

回來簡單擺了一桌，只有修理所教導員唐朝虎、所長朱存領等領導和幾位親友。朱爸爸起來敬酒，數度哽咽，為著這樁不容易的喜事。

朱義強與周曉園互相看了一眼，充滿感激。他們只是天底下普通的兩個生命，曾經毫無關聯，像兩條不會交匯的河流，又像磁帶的A面與B面;但他們又和任何普通人一樣，因為機緣，忽然發現了對方，兩種人生由此重合。他們最感激的，就是能夠作為普通人進入彼此的生命。

戀愛時，曉園曾經對朱義強說：萬一有一天我們相處不下去了，要記住，那絕對不是因為你的身體狀況。

是的。愛，純凈至上。無論時光如何蹉跎，無論命運如何坎坷，愛與不愛，永遠沒有附加原因。

【作者簡介】王甜，本刊編輯。

本文攝影""潘美四

責任編輯""王 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