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我一直想孤身徒步去一趟西藏,為此多次背上背包,獨行山野之中,開展野外生存訓練,我甚至在地圖上選定了去西藏的線路,設計好了與狼搏斗的招招式式。在我的想象中,西藏是一個可以寄放肉身和靈魂的地方,世界上最后的秘境和凈土,蒼茫、遼遠、寒冽,有著人類童年時代的淳樸民風,閉上嘴巴都可以與神對話――這幾乎是所有旅游書籍對西藏如出一轍的描述。直到我讀完《雪線上的西藏》,才知道還存在著包括上述特征卻在我想象之外的另一個西藏,以及堅守在那里的一群被極寒、雪崩和風沙磨礪出玉質的人。
一個風雪肆虐的西藏。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光8000"米以上的高峰就有11座,當之無愧的世界屋脊。年平均氣溫不到5攝氏度,晝夜溫差大,很多地方氧氣濃度不到平原的一半。大風和冰雪統治的領地,即使在最炎熱的季節,隨處都能看到終年不化的積雪。
一個危機四伏的西藏。邊境地形割裂、山勢險峻、河流縱橫,遍布刀劈斧削般的斷崖與深谷。高峰上終年積雪,雪崩就懸在頭頂;峽谷叢林里瘴癘遍地,毒蟲橫行。高原病像時光的加速器,快速消磨著一個人的青春與朝氣。
一個強敵環伺的西藏。與包括印度在內的五個國家和地區接壤,處在反蠶食斗爭的前沿陣地,美國對中國進行C形包圍的“鉗角”位置,境內民族分裂勢力和極端宗教分子在西方反華集團的教唆慫恿下,蠢蠢欲動,隨時準備制造事端。
在這片不適合人類居住的生命禁區,卻生活著這樣一群人:他們遠離親人和故土,常年與艱苦與寂寞為伴,卻以一種堪比信徒的虔誠,守護著邊關的每一寸土地。他們中的大多數,都不同程度地患上了高原病,在朝氣蓬勃的年齡就已呈現出衰老之相。他們就是共和國的戍邊將士。在西藏,一座座雪山以神靈之名,注視著一撥撥來而復去的朝覲者,也考驗著年復一年駐守在那里的官兵。
中國自古地大物博、幅員遼闊,邊防是鞏固歷代政權的重要環節,反映戍邊生活的文學作品自然不在少數——自漢唐以來,就有大量的邊塞詩流傳,“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但其中多為文人出自悲心與才情的夸飾,為生民立命乃是文人歷代傳承的良知和操守,蕭蕭風竹,亦視為民間疾苦之聲,何況是歌詠的對象,是“投軀報明主,身死為國殤”的戍邊將士。但是若論生存環境的艱苦程度,恐怕還遠不及如今邊關哨所。漢唐時代,基本上沿長城一線設防,討伐與和親相交替的夷狄之防也不如現代邊境防御這樣壁壘森嚴。而如今的哨所,動則設在海拔4500米的雪線之上,全軍邊境線上海拔最高的哨所查古拉更是建在海拔5300米的雪山上,那里終年積雪,大風橫行,幾乎看不到生命的跡象。天地不仁,處處潛伏著殺機,再強健的生命,在那里都只是一棵“脆弱的蘆葦”。到底是什么讓他們承受著常人難以承受的身心之苦,數十年如一日的堅守在邊防線上?
還是讓我們回到《雪線上的西藏》,從這本書里尋找答案吧。一年前,山山老師拖著患病之身,帶上她的創作團隊,從天府之國出發,直上高原,奔赴邊境線上的一個個哨所,零距離地和官兵一起生活、巡邏。這次采風活動行程近萬公里,幾乎走遍了西藏邊關,并帶回了有助于這個時代健康向上的精神食糧。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不啻為一次朝圣之旅。
《雪線上的西藏》一書,非虛構亦不煽情,只是以寫實的筆法為我們呈現了一個隱藏在雪山光芒背后的西藏,呈現出戍邊將士的日常生活。但它具備針尖般的力量,輕易就能戳中人心最柔軟的部分。
山山老師對西藏有一種真摯而深沉的感情,她至今似乎還在為沒有申請調進西藏,在那里“至少干個10年”而無法釋懷。從而有意無意地把所有的戍邊將士,視為代自己履行職責的人,視為生死與共的戰友,因此顯得格外親切。"她筆下的西藏,峻絕、純凈,大美無言,“與靈魂相合”,像一座偉大的神殿。而那些堅守在風雪高原的官兵,在她的筆下則閃耀著一種圣潔的光輝。他們有的已經長眠于雪山,有的還在堅持自己的理想,但每一個人,都堪稱這個時代的英雄。
盧一萍足跡與筆墨所及的地方,從“平均海拔最高、自然條件最差”的崗巴、到“雪如箭、風如刀”的查果拉哨,再到“風雪最大的地方”乃堆拉和“雪山高腳屋”詹娘舍哨所,都是"“像月球一樣荒涼”的地方。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在西藏,就是“從一個海拔走到另一個海拔”。他筆下的戍邊生活,慷慨激昂,像一曲曲生命與靈魂的贊歌;他筆下的雪山,既是地理意義上的高峰,也是整個時代的精神高地。
王龍的《察隅人物志》以志傳的方式,講述了幾位有著深刻的、令人肅然起敬的家國情懷的軍人,并回望了一個弱小而又神秘的部落在風起云涌的歷史變遷中,與人民軍隊同甘共苦、攜手前行的情感經歷。文風冷靜客觀,具有很深的史料研究價值。
王甜則用女性獨有的細膩和青春視角,關注了一群有獨特秉性和才華的戍邊官兵,他們的身上或多或少帶著80后的特質,他們之中既有永不服輸的現實版“許三多”,也有帶著一群“熊孩子”的連隊指導員;或者擅長發明,或者有“文藝范”。但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高原,并為軍營增添了斑斕的色彩。王甜以輕松而又略帶溫情的敘述方式,淡化了戍邊生活那種蝕心的悲愴,也為雪域高原增添了一抹青蔥的亮色。
楊獻平還是一如既往的簡潔粗礪秉筆直書,一看就是那種可以迅速和士兵打成一片的“采風作家”,他的文字有一種很容易辨識的草莽氣息。通過那無遮蔽的現場描寫,很容易就能想到他在訓練場上,和士兵圍成一圈席地而坐,兩三杯下肚或者幾番吞云吐霧之后,無所顧忌地“擺龍門陣”的場景。他所關注的是官兵與之短兵相接的日常生活,既無意拔高,又不事雕琢,反而更具直抵人心的力量,
紀瑩的描述帶有一絲報告文學的痕跡,她以一個報告文學作者特有的敏銳嗅覺,覺察到每一個典型人物和故事背后有待挖掘的價值,并通過自己的感悟,將它提煉到信仰的高度,同樣令人為之動容。
在讀這本書時,盡管一再告誡自己要客觀冷靜,但仍然難以撫平心中的波瀾,幾度熱淚盈眶。特別是當我讀到《風雪高原》和《雪崩》里,那兩位為領取過年物資而犧牲在漫天風雪里的戰士,以及在取水路上遭遇雪崩最終獻出寶貴生命的年輕士兵。讓我在接受精神洗禮的同時,總有一種難言的錐心之痛。千年之后,雪域高原依然圣潔美麗,他們的英靈將去向何方,是回到故鄉,還是幻化成高處的天光云影,深情的遙望著祖國的遼闊大地?
我突然想起之前一位戰友給我講述的故事,有一個老兵,常年堅守在一處高原哨所,終日面對的,無非是一望無際高過天堂的皚皚白雪和亂石堆成的靜穆蒼山。多年以后,當他走下哨所,看到一棵樹沐浴在陽光之中,"突然沖過去,抱著那棵樹失聲痛哭,然后……我不想再復述下去了。之前,這個故事并沒有讓我為之動容,甚至還懷疑過它的真實性,現在,我在這本書里找到了答案。
他們,是一群站在雪山之巔的人,是一群閃耀著雪山光芒的人。
【作者簡介】雷曉宇,1984年生于湖南邵陽。曾在《西南軍事文學》《星星》等刊發表詩歌散文作品。現為貴州安順軍分區干事。
責任編輯""盧一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