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邊關之邊關

2015-04-29 00:00:00曹晶
西南軍事文學 2015年5期

1.關山月

這是巫樂山今天第三次站在窗前,窗外,是上千萬年來亙古不變的連綿群山。

突然,一個念頭像黑暗中的螢火忽地一閃,自己這間屋子在整個營院中的位置,很像是一把五四式手槍的扳機,盡管槍型老了點,槍管也不直,但是扳機對于一支槍的意義,不正像心臟與人的關系嗎?有個詞叫什么來著,機關、中樞、還是觸一發而動全身?

這么一想,巫樂山的頭似乎就不那么痛了。他下意識地再次抬起左手,多功能雷達表的高度指針始終停留在“4500”的位置,與第一天來時一樣,好像根本就沒有動過。這阿都奇魯邊防連真是地如其名,從來這蹲點的第一天起,就有太多的事情I"DON’T"KNOW(我不知道)。

最不可思議的就是海拔,4500米相對于平原來說真不算低了,一般人上到這個高度有些癥狀那再正常不過。可巫樂山卻不一樣,像他這樣的老高原,以前登上海拔5000米的哨所都沒有什么反應,可一到這個阿都奇魯邊防連,就I"DON’T"KNOW地犯了邪,頭痛、胸悶,跑快了竟然連站都站不起來。

來時的路上,巫樂山跟同行的衛生隊小劉醫生說起此事,小劉一愣突然又興奮起來,以至于滿臉的青春痘就像沿途的紅柳叢,燦爛得隨風搖曳。

哎,巫股長,你一說這阿都奇魯嘛,我就一下子想起了我的最新研究!這小劉醫生去年才從三軍醫大的高原醫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畢業,可是他滿口孜然味的新疆普通話,令人很難相信他所謂的權威見解,倒覺得這小子咋看咋像是大巴扎上賣干果的。

小劉的兩道濃眉配合著滿臉的紅柳花已經跳起了刀郎舞,哎,巫股長,我嘛經過半年多時間的觀察和分析,覺得這個阿都奇魯邊防連,之所以能讓那么多原先沒有癥狀的人出現高原反應,與它的特殊地形有關系!

巫樂山心不在焉地用是嗎應付著小劉。

哎,巫股長,你聽我說撒,你知道這個阿都奇魯邊防連的名字“阿都奇魯”是啥意思?

巫樂山無奈地搖著頭,I"DON’T"KNOW"!

看吧,我猜你肯定不知道,它絕不是英文音譯,據我考證應該來自于突厥語或者蒙古語,就是一線天的意思。你以前站在連隊門前,有沒有覺得頭上的天是扁扁的,就像一顆大大的沙棗核,而且你有沒有這種感覺,連隊前面的山陡得厲害,好像馬上就會倒下來一樣,只要盯著山體看一會兒,就覺得喘不過氣,過不了一會兒,就開始頭暈、胸悶……

照你這么一說,好像還有點道理,有幾次就是這樣。巫樂山若有所思地回憶著先前身體上出現的變化。

看吧看吧,我就覺得阿都奇魯邊防連的高原反應,一定與“一線天”的地形有關,還與人的心理反應有關,等我把相關數據收集齊了,就打算寫一篇論文,題目就叫“除海拔外導致高原反應的幾點誘因分析”,說不定還能獲個什么科研獎呢!

此時的小劉醫生,已完全沉浸在自己對高原醫學的巨大貢獻中去了,巫樂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心里忍不住想笑,這個賣干果的小巴郎子,先不說他的口音和長相咋樣,就說做起事來,還真有股子韌勁呢。

不管小劉的分析有沒有道理,巫樂山還是忍不住告誡自己,盡可能少站在現在這個位置,少盯著山看。你別說,好像還真有點作用,至少胸口不那么悶了,腦袋也不太暈了。但是這話又說回來了,你不看山又看什么呢?總不能整天都看書看人看星星吧?照我看,這連隊在建設之初,位置就沒選好,就像個上不了臺面的新兵蛋子,羞澀地蜷縮在山凹里頭,一整天也見不到一縷陽光。

正對營院大門是個不大的操場,操場盡頭是一棟嶄新的二層樓房,淡黃的外墻、艷紅的屋頂,在藍天白云和群山雪峰的襯底下,很有種曠世遼遠之美。與樓房相連的是一排平房,油機房、儲藏室、庫房、馬廄、羊圈和菜地好像細長的槍管一字排開,和操場呈“L”形分布,巫樂山居住的接待間,正好位于“L”形的轉彎處。

那天午后,當巫樂山和小劉乘坐的勇士車一拐進院子,老遠就看到一群身著迷彩的士兵在樓前整齊列隊,他倆一下車,隊列中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一個中尉過來對巫樂山報告說,連隊官兵正在進行體能訓練,請首長指示。

巫樂山本打算講點什么,作為團里的宣傳股長,平日里總是為團首長寫講話當幕后英雄,難得有一次現場操練的機會。可當他站定后,視線越過兵們的頭頂,看到樓前展板上,那一行黃色勾邊、標宋加粗的主題教育題目,他就一點講話的欲望都沒有了。教育提綱是他獨自完成的,出發前一天的凌晨3點,當他終于把名為“教育提綱第19稿”的文件另存為“教育提綱定稿”時,已累得直不起腰了。不過那晚他的心情卻出奇的好,畢竟打破了個人創造的第23稿的紀錄。

面前的這些兵大都怯生生的,這也難怪,新兵下連才兩個月,對于他們來講,這新奇而陌生的軍營生活才剛剛開始。只是兩年后,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要返回到來時的地方,正所謂從來處來到去處去,而這中間的700多個日日夜夜,都將化為一段人生經歷,寫到檔案里也只有簡單的四個字:已服兵役。

午后的陽光盡管明媚,可高原上的六月絲毫找不到夏天即將來臨的跡象。一陣冷風嗖嗖地吹過來,前面那排兵的肩膀不由得緊了緊,緊接著后排的幾個兵也動了動脖子,這些動作盡管十分輕柔,但還是被巫樂山捕捉到了。

這個時候,小劉已經沖上去,熱情地與第一排的戰士握起了手。小劉的熱情讓身體發僵的兵們喜形于色,他們像被立即注入了興奮劑,一個個揚著黑紅的臉頰,舔著嘴唇,吸溜著鼻子,與小劉一起使勁搖晃著雙手。

隊列后面,展板上一排排的決心書在風中嘩嘩啦啦地響,遠遠看去很像是戴著白手套的儀仗兵在鼓掌歡迎。

高原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這么藍的天,這么高的山,這么廣闊的土地,卻沒有什么人真正在乎它,當然除了一群生活在這幢紅房子里的年輕人,再就是頭頂上漫天飛舞的成群烏鴉了。連里剛開過飯,炊事班去營房后面的土堆上倒垃圾,人還沒走,成群結隊的烏鴉就像密密的黑云罩住了陣地,轉眼間褐色的沙土就被黑暗吞沒了。

聽說幾年前的一個午后,一位總部首長帶工作組路過某個連隊,首長不想驚動官兵休息,只帶了兩名分管后勤的領導下了車,打算悄悄看看新建的保溫營房。當他們繞過房舍,看到不遠處空空的豬圈和廢棄的菜地時,首長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了。

這時,有什么聲音吸引了他們的目光,咕——咕——咕——”,原來是墻根底下黑壓壓的一大群正在搶食的烏鴉。首長愣了一下,終于露出了笑臉,“這個連隊的農副業生產還是很有特色的嘛,高原環境雖然惡劣,可他們還養了這么多烏雞,這能不能當作經驗推廣一下呀?”陪同的幾位領導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誰也不知該怎么回答。

既然將錯就錯,干脆歪打正著。這烏鴉和烏雞的名字只差一個字,羽毛也都是黑了巴嘰的,如果不設飛行考核,還真分不清哪個是齊天大圣哪個是六耳獼猴呢。至于營養嘛,不經過科學檢測,也說不準誰一定就比誰高。再說了烏鴉還不像烏雞那么嬌貴,它在這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上隨便飛,可見生命力有多么頑強。如果養了它保準只賺不賠,至少連飼料都省了。

連隊曾經一次捉住過十幾只烏鴉,炊事班按照制作大盤雞的要領精心炮制后,廚房上空立刻被一股異香所籠罩。幾個訓練溜號的搗蛋兵還沒等開飯就溜進了炊事班,幾雙眼睛緊盯著灶臺,好像一群貪婪的禿鷲只等關了火一哄而上。

可是眼前的野味卻好像跟他們開了一個玩笑,最先品嘗的那個四期士官咂巴著嘴說,這味說不上是好還是不好,就是有點腥乎乎、麻嗖嗖的。那晚熄燈前,全連戰士都有點異樣的反應,不停地鬧肚子,胃里還總泛酸,連打嗝都帶有一股子烤白薯的味。

巫樂山心不在焉地拿紅筆在臺歷上畫著道道,離蹲點結束還有18天時間,可日子卻像高原上的空氣一樣稀薄寡淡。突然,一個數字蹦到他面前,下周六是他和蔡瑕的結婚紀念日,他暗自慶幸,要不是今天閑得無聊翻臺歷,差點就把這么重要的日子錯過去了。當然,如果是在團里,這種情況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

六年了,每年年底新臺歷一發,巫樂山總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把下一年的這些重要日子一一標注在上面,比如蔡瑕和父母的生日、母親節、父親節、情人節,還有就是兩人的結婚紀念日。與其說巫樂山比較細心,倒不如說是長期機關工作養成的習慣。

年初上網查過資料,結婚五年叫木婚。如果再來一點相關鏈接的話,第一年應該叫紙婚,是說婚姻還不很牢固,甚至有些脆弱,就好像一張薄薄的白紙,上面既沒有五彩繽紛的圖案,更沒有什么刻骨銘心的文字;而第二年就叫布婚,比起紙婚,是有了一些韌性……如今,他們已經走到了木婚,字面意思應該比紙和布都要堅固,只是這個木字,聽著讓人不舒服,忍不住會想到木已成舟、麻木不仁或者行將就木啥的……

所以,當巫樂山在電話里告訴蔡瑕這個消息時,他有意回避了“木”這個字,只說是他倆的結婚紀念日。蔡瑕那會兒正在單位值班,聽上去很忙的樣子,因此就顯得有些應付。電話里,她有上句沒下句地聽完了巫樂山的話,中間還不忘給身邊的人交代些什么,快點,5號床的液體完了;記得給3號床再量一次體溫;交班時別忘了再核對一下發藥單……怎么每年都弄這個,你也不嫌麻煩,你們這些文科男生總學人家老外,其實,婚姻就是實實在在地過日子,又不是革命英雄紀念碑……你看我爺爺我奶奶他們那個年代的人,一輩子什么手紙婚、抹布婚、破銅爛鐵婚,聽都沒聽過,不也這么和和美美地過下來了?

蔡瑕的一番話讓巫樂山的心情瞬間回到了剛來蹲點時的狀態,他當時什么也沒說,只是覺得頭有點暈。

于是,兩個人就這么僵了一會兒,最后還是蔡瑕先開了口,要不這樣吧,下周你下了山,我可能要帶隊參加軍區的業務比武,如果能趕上,就放周末吧?

擱下電話,巫樂山躺在椅子上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兩眼盯著天花板自言自語,也許你說得對,總把婚姻掛在嘴上也不見得是啥好事!可是,要沒有我天天念叨、苦心經營,這小日子可能早就土崩瓦解了……

提起蔡瑕,大小也算是這個城市里的名人,身為部隊醫院急診科護士長的她,整日就像一只白色的和平鴿,穿梭在醫院的門診與病房之間。用巫樂山的話說,好像天底下受苦受難的人就等著蔡護士長一個人去拯救,一天到晚恨不能兩腳踏上風火輪,背后再長出一對翅膀來。

其實,要說他們這一對,還是很讓人羨慕的。雙軍人的組合在當地算是經濟富足的,兩人都有著不錯的社會地位,雙方家庭又都在城市,不像身邊那些從農村出來的年輕干部,整天被生活的重擔壓得喘不過氣來……因此,兩人單位的小年輕都把他們當作未來婚姻的偶像。

巫樂山卻并不領情,只要有人對他流露出半點羨慕之情,他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哎!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呀!大伙一聽這話,就覺得巫樂山有點矯情,得了這么大一個便宜,還總賣個乖。

還是套用一句老話吧,婚姻就像鞋子,幸福美滿與否,只有自己的腳最清楚。想想也是,他倆平時都忙,整天不是她值班就是他加班,或者她外出巡診剛回來,而他又恰好下部隊走了,因此他們就像天空中的太陽和月亮,總是在有你沒我的東躲西藏。

回想第一次與蔡瑕相識的情景,就好像還發生在昨天一樣清晰。那時巫樂山還是團警調連的排長,每天下午最后一個小時,要組織本排的兵進行5公里考核。那時團里的綜合訓練場還沒完工,每天有十幾輛大卡車出出進進,把場地上挖出來的幾千方大小石塊一車車拉出去,再從附近山上把新鮮黃土運回來,一點點回填進去,幾個月下來,這工程量快趕上一個三峽了。

巫樂山帶著手下的兵們,繞著營區里的大路兜圈子,一圈整好兩公里,跑滿兩圈半,拐到辦公樓后面的水泥路上沖刺。戰士們一聽說這個路線,興奮地哇哇叫個不停,有的喊,排座,你真太拽了耶!

巫樂山只顧低頭笑,他心里很清楚,在這個清一色的“和尚”團,只有那條路上能看到女人的影子,而且還是個模樣俏麗、充滿活力的女中尉。她身穿04式叢林迷彩,頭戴無線耳機,站在道路的盡頭,沖著每一位走向她的路人說:謀打贏,練精兵,說你行,你就行。一到夜里,她就變得光彩照人,就連各種小昆蟲也會圍著她嗡嗡地叫,足以見到她的魅力。有一次,團長晚飯后陪著臨時來隊的家屬散步,一走到這里,團長家屬隨口開了句玩笑,都說你們團是個“和尚”團,我看至少還有燈箱里這個姑娘嘛!

開始沖刺了,先到的十幾個兵敞著衣領,大汗淋漓,他們一手扶著燈箱下面的柱子,一手握拳做出向上頂的動作,扯著嗓子對落在后面的兵喊,說你行,你就行!喊聲中有個嗓門又細又尖的,一聽就是還沒變聲的通信員,這小子還以為別人聽不出,混在里面搞起了怪,快點整呀——帥哥,妹(沒)時間了!周圍人早笑亂了套。通信員低著頭,偷眼去瞟巫樂山,巫樂山裝作沒聽到,只顧盯著手里的秒表。

后面幾個兵的速度明顯加快了,其中一個胖乎乎的新兵,本想最后再沖一把的,腳底下卻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整個人就像一顆剛挖出來的土豆,連著打了幾個滾,最后重重地摔在了燈箱底下。

這一下,把所有人嚇愣了。你們這幫鳥兵!巫樂山輕輕罵了一句,他趕緊跑過去看,新兵鼓鼓的圓臉上蹭出了血,他用雙手抱著沾滿灰土的左腿,痛苦地在地上打著滾,嘴里吸溜吸溜還給湊過來的巫樂山道歉,對不住了,排座,我妹(沒)把握好呀!給您老丟人了!

好呀,我可不在乎,就怕把你的腿整折了!還真被巫樂山言中了,衛生隊對新兵進行了簡單處理后,由巫樂山帶車,陪他到縣城里的駐軍醫院拍片檢查。診斷結果是腓骨骨裂,雖沒有想象中那么嚴重,可這傷筋動骨,沒有兩三個月是拆不了石膏的。

一周的治療時間很快就要結束了,出院前的最后一晚,巫樂山有了個大膽的想法,這最后一晚,他想帶著新兵溜出去,好好看一看這縣城的夜景。當他把這個打算告訴新兵時,那小子激動得什么似的,這當兵半年多了,還從沒出過團部大院呢!

其實對于巫樂山來說又何嘗不是呢,盡管團部離縣城只有不到20公里,可自從大學畢業分到團里后,他也只去過三次,兩次是給連里買東西,一次去退買來的東西,而且每次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聽說這縣城的夜晚很熱鬧,有巴扎有夜市還有演出,可他卻從沒有機會去。

那天晚上,巫樂山和新兵玩得挺開心,一來是溜出去沒被人發現,二來收獲的確不小,鼎鼎大名的哈斯木大串烤肉吃了,大廣場的刀郎舞跳了,大辮子的維吾爾姑娘見了,回來時才發現,壞了,醫院大門早鎖了。

他們繞到離病房不遠的一處圍墻底下,月黑風高,燈影綽綽,借著微弱的路燈,巫樂山興奮地發現,磚墻上有不少光滑的腳窩,看來這墻早成了和他們有著共同追求的梁上君子的必經之道。

巫樂山先爬上去,然后趴在墻頭上去拉新兵,新兵的身手還算矯健,只是打了石膏的左腿不聽使喚,這讓他的動作大打折扣。就在兩個人心急火燎時,新兵的身子底下突然伸出一雙手來,用力托舉著他肥碩的大屁股。就這樣,新兵終于爬上了墻頭。再從墻頭上下來時,憑借巫樂山和那雙手的配合,才讓這個左腿基本“殘疾”的胖小子得以平穩著陸。

他們湊上去,正要好好感謝那個人的,只是夜太黑,那人的臉基本看不清,憑借微弱的路燈,依稀能看清他身穿迷彩服,頭戴迷彩帽,體型瘦小、面容清秀,從墻上一躍而下時,還嘩啦嘩啦的,原來嘴里還咬著一袋什么東西,散發著誘人的孜然香。

看來這哥們和我們一樣,好不容易來當一回陪護,趁著夜色溜出去散心,回來還不忘給病房里的戰友捎點消夜。沖著這份情義,巫樂山大方地伸出手去,對方似乎愣了一下,也許是光線太暗,根本就沒看清巫樂山伸過來的手,當兩個人的手終于握在一起時,巫樂山有種特別的感覺,那只手很軟很滑很小,就好像握著一條魚。

第二天辦出院手續,在護士辦公室取藥時,他發現眼前那個新來的小護士,那眉眼,那神情怎么那么面熟,他盯著她看,想盡快想起什么來,可她的目光卻在有意躲閃。當他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時,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隱藏在來蘇水背后的孜然味兒。

2.西風烈

蹲點結束的時間比計劃提前了兩周,聽說軍里將有一個大項活動,地點就在阿都奇魯邊防連附近,首長專門有指示,一切工作都得給這讓路。

一回團里,就像誤打誤撞進了一只馬蜂老巢,千頭萬緒的工作從四面八方向他襲來,一時有些難以招架。蹲點前部署下去的政治教育,本是政治處羅主任的得意之作,臨走前他曾反復交代,無論如何不惜一切代價都要看到成效。可是到目前為止,只有師里轉發了這一做法,至于集團軍和軍區方面,都還沒聽說轉發或宣傳的動靜。

羅主任自打巫樂山回來那天起,臉部肌肉就始終呈現自由落體的狀態,除了到兩位主官那匯報工作外,其他時候就像遭遇了外力撞擊,弄得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

巫樂山——!跑步過來!

主任半年前剛從營里提升上來,工作方法上還有很多連隊風格,比如他叫誰去他辦公室,只要辦公室都在一層樓,他從不用電話,而是站在自己辦公室門口,扯著嗓子喊。巫樂山猜測,這應該是長期待在邊防留下的后遺癥。

主任一嗓子,樓道里的幾個辦公室都跟著一哆嗦,被叫的人往往得用拖長了的高分貝“到——!”來作答,人也得配合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向聲源地狂奔。如果腳底下慢了,或者“到”得小了,主任都會沖著驚魂未定的你,耷拉著眼皮說,腦子缺氧了,還是昨晚整得太晚了?

這二選一的問題真讓人不好回答,尤其是“還是”后面的選擇部分。頭天晚上分明是在辦公室里加班的,可這個動詞“整”字,卻給人一種聯翩的浮想。因此,如果你不想被歧義,就得以最大聲和最快速度奔向主任!

相對其他幾個股長,巫樂山在這方面有點先天不足,他沒當過兵,也沒上過軍校,是所謂的大學生干部。說來也怪,這“大學生”與“干部”這兩個詞,單個拿出來都是令人羨慕的好詞,可一旦組成了偏正詞組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這一稱謂的背后總是透著那么一點特別的意味,有時干脆就成了心氣高、能力弱、水土不服和脫離基層的代名詞。

客觀上講,在這個過道中,巫樂山和主任的辦公室相隔最遠,這聲波傳播的時間自然也比其他人要長一些。不過,這其中最關鍵的,還是巫樂山在答“到”的時候,總有那么一點“學院派”的味道,不像其他人“到”得那么土生土長和孔武有力,跑起來也不那么投入和全力,這些細節哪里能逃得過主任的法眼。

主任吸了一口煙,自由落體的臉上依然沒有絲毫表情,視線始終投在4點半的位置,你們今年的新聞報道怎么樣啊?

還不錯,主任,軍區報紙已發了20篇,全軍級別的目前是2篇……說到最后,巫樂山的聲音有點發顫。

這就不錯啊?你這當股長的,工作標準好像不怎么高呀?主任的話說得巫樂山有些站不住,他只是一個勁地是,是!

走回辦公室時,巫樂山才發現后脊梁都濕透了,每走一步都感到冷颼颼的,而且腳下的走廊長得好像邊防巡邏公路,一眼望不到頭。

新聞干事把幾張照片放在巫樂山的辦公桌上,其中,一幅題為《選出我心中的連隊之花》和一組《策馬巡邏到雪線,為黨的生日把禮獻》的照片顯得與眾不同。

這個題材不錯,高原哨所是生命禁區,我們邊防戰士珍惜綠色、熱愛生命,他們利用周末時間,紛紛捧出自己栽種在罐頭盒、舊牙缸里的太陽花、紅柳枝或者幾根蒜苗,這都比較真實和生動,可是……巫樂山用了一個轉折句,然后一指畫面左上角一盆色彩鮮艷的紫紅色花卉,你看看這盆,應該是蝴蝶蘭吧?這是生長在亞熱帶地區的名貴花卉,咱們那個寸草不生的邊防連還能養得活蝴蝶蘭,是不是太邪乎了點?

新聞干事笑著撓頭,找遍了全連上下,就那八九盆草花,還都黃了吧唧、要死不活的,只好把會議室的這個絹花盆景抱來湊個數!

還有這組照片,選在黨的生日這天巡邏的確有意義,可現在離七一還有十好幾天呢,況且這個哨所是個季節性點位,那個時間連隊根本上不去!

新聞干事的臉上立刻顯出一副不屑的表情,股長,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這新聞攝影說白了就跟拍電影差不多,如果不策劃不導演,哪有那么好的畫面等著讓你碰上?

巫樂山正想說,策劃也罷,導演也好,總還得有點新聞真實吧?可是,這些話只在他腦子里打了個轉兒,卻并沒有說出來,也許,在他的潛意識里也早已接受了這樣的觀點,這就像社會上的潛規則,一旦被當作皇帝的新裝戳穿了,那游戲也就沒法再玩下去了。

次日一早,主任帶著副主任、巫樂山和新聞干事在會議室里研究那幾張照片,照片被拷進筆記本電腦里,通過投影打在對面雪白的墻上,幾個人坐在主任身邊,對著巨幅照片逐一點評。

主任端著茶杯,每啜一口茶就像立刻被激活了幾萬億個缺氧的腦細胞,思路瞬間變得活躍起來。其他幾個人圍著主任應聲附和,那感覺很像是一幫評委為殺入決賽的最后幾幅佳作排座次。

恰在這個時間,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推開,幾名“導演”不由得將挑剔的目光,從墻上移到了門口,來的竟然是蔡瑕和幾個年輕醫生。

哎喲,原來是蔡護士長,今天怎么有空來團里看望家屬,才幾天沒見就想成這樣了?對于兄弟單位來人,主任的言辭總是顯得輕松而幽默。

首長又開玩笑了,真得感謝您把他管得那么嚴!這都快一個月了,聽起來都在一個巴掌大點的縣城里工作,可要見上一面真比見一次軍委首長還難呢,好歹軍委首長在每晚的中央7套還都能見著。不過,我今天還真不是假公濟私來看他的,是給團里的領導和同志們巡診的,看您和其他領導有沒有誰頭痛腦熱不舒服,我們一定全力保障好!蔡瑕的幾句話說得一屋人哈哈大笑。

我看巡診就不必了,都二十郎當三十出頭的年紀,有什么頭疼腦熱跑個五公里、沖個冷水澡,就什么毛病都沒了。你這個大護士長來了,不妨給我們指導一下工作,看看這幾張新聞照片怎么樣?都知道你們醫院的宣傳工作搞得紅火,聽你們政治處劉主任說,你還參與了其中一個事跡報告團的宣講,那么既然來了,就給我們傳個經送個寶吧?

蔡瑕還真的一點不客氣,招呼其他幾個人一起走進來,那咱們也學習學習A團的先進經驗吧!然后一屁股坐在副主任身邊的一個空座位上。

巫樂山趕緊站起來,靜靜地站在蔡瑕身后,他不免有點擔心,生怕她一會兒會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來。

蔡瑕還真就煞有介事地端詳了半天,幾張圖片挺不錯呀,很有視覺沖擊力,把咱高原邊防軍人的精氣神全拍出來了!

這個評價雖然不長,卻點中了問題的要害。巫樂山用余光看到,主任臉上的表情明顯舒緩了不少,他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主任仍在謙虛,大體上說還行,就是評選“連花”那張,幾個戰士的表情顯得不夠喜悅;還有七一巡邏那張,光線用得不好,整個調子灰蒙蒙的,這些問題能修的PS一下,修不了的明天找個附近的連隊再重拍一張。

如果到此為止,那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結局,可事情往往不會這么完美。蔡瑕一聽主任的總結,忽地站了起來,指著墻上的照片,這新聞圖片應該是現場抓拍的,怎么還能修改和補拍呢?如果每個行當都搞這樣的后期制作,那我們的急救就永遠不會死人了!

蔡瑕呀蔡瑕,讓我怎么說你好呢,你在家不管說啥,我都隨著你,可這是在跟我的領導說話,你讓我說你什么好呢?巫樂山當時根本就沒敢抬頭看主任的臉,只覺得當時會議室里的氣氛靜得嚇人,他的腦袋里一片空白,就好像酒后失憶一樣。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了,下午體能訓練那會兒,巫樂山給蔡瑕打了個電話,手機關了,再發了個短信,半天也不見回,難道是有急診?

巫樂山終于邁進了快一個月沒回的家,一進屋就聞到空氣中濃濃的塵土味。他先給窗臺上的幾盆仙人球、仙人掌澆完水,然后趕緊沖了個澡。

婚后第二年,他和蔡瑕在縣城買了一套商品房,之所以不愿住單位公寓房,除了面積小、設施舊之外,關鍵還是不愿讓這來之不易的周末耗在軍營里,說不定什么時間領導一個電話,說加班就得心急火燎地往辦公樓上跑,住在縣城里盡管遠點,而且每周也只能團聚一次,可那畢竟是他們兩個人的獨立空間。

擦干身上的水,他干脆就這么光著,先給自己泡了一碗“今麥郎”,然后把整個身體蜷縮在柔軟的布藝沙發里。嘴里大口吸溜著面條,手中的遙控器也在頻繁換臺,于是,屏幕上剛才還是個時尚美女對你粲然一笑,馬上就成了一個寬闊的體育場,轉瞬間又是兩只憨態可掬的熊貓嬉鬧追逐,最后,畫面定格在了央視的《實話實說》上。這個節目巫樂山以前是每集必看的,自從幾年前崔永元一走,巫樂山就不怎么看了。可是今天,他卻坐定下來目不轉睛,原來這期的話題是有關婚姻家庭方面的內容。

聽了幾位嘉賓的闡述,巫樂山的心好像被什么揪了一下,不由得也開始反思起自己的婚姻來,應該說從基礎到初級階段都是不錯的。蔡瑕善良大方、心直口快、敢愛敢恨,盡管一開初并不擅長操持家務,可她天性聰明、虛心好學,結婚才半年,就能學著做一手地道的新疆拉條子。她拉面的手藝應該得到了母親的真傳,光滑、筋道、耐嚼不說,干完活后就連面板、面盆和兩只手都干干凈凈,一點多余的干面渣都不沾。張賢亮曾在他的《綠化樹》中講過,干活干到這個份上應該是一種境界,只有那種絕頂聰明之人才能夠做到。

可是這樣的日子并沒維持多久,準確說是當了護士長后,她就整天不著家,不是忙著參加比武,就是連續值夜班,或是搶救危重病人,總之就是見不著人。而那段日子也是巫樂山最忙的時候,宣傳股長權不大可事不少,不是迎接上級工作組考核,就是組織每月一課教育,反正就是回不了家,也就是從那時開始,每周一見似乎成了一種奢望。

剛結婚不久的一個周末,那天下了班,他看到蔡瑕還沒回來,惦記她肯定還沒吃晚飯,于是騎車出去買了兩份拌面和幾串烤肉,準備去醫院陪她共進晚餐。

自行車剛拐進醫院大門,遠遠就看到宣傳欄上貼著八九個胸前戴大紅花的醫護人員照片,第二排第一個,可不就是媳婦嗎?她的臉本來就圓,又笑著很不收斂,再經胸前紅花那么一襯托,整個面孔就像一只被攔腰切開的伽師瓜。照片下面還有一小段事跡簡介,巫樂山瞟了一眼,發現除了一些官話套話外,特別提到蔡瑕曾經幾次用嘴為呼吸困難的病人吸痰,因而被患者親切地稱為“愛心天使”。

看完了宣傳欄,巫樂山立刻有些別樣的感覺,他一邊推車向前走,一邊氣呼呼地暗暗嘀咕,她的愛心這么廣闊,為什么也不留一點給她丈夫?我看這今后評先進也該借鑒地方的做法,表彰前至少該公示一下。到時,我這個當家屬的,首先站出來反對她。

巫樂山手提兩份散發著濃郁香氣的晚飯進了急診科,卻發現那里面簡直就是在打仗,聽說剛從某高原哨所運下來一位小戰士,因為感冒引起腦水腫生命垂危,蔡瑕正帶著幾個年輕護士配合醫生組織搶救。不一會兒,蔡瑕用一只手托起小戰士的脖子,另一只手捏緊他的鼻子,開始嘴對嘴的人工呼吸,剛吹了幾下,那個臉色蒼白的小戰士開始雙手抽搐,嘴里不停地向外吐白沫,可蔡瑕竟一點都不嫌棄,用手邊的紗布將他嘴邊的污物擦干凈,繼續進行人工呼吸。

靜靜的急救室里,除了心電儀發出的“滴答”聲外,幾乎再聽不到任何聲音,幾名醫護人員依舊在緊張忙碌。巫樂山遠遠地能看到蔡瑕額角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流,一直流到雪白的口罩里。半個多小時過去了,那名戰士的心跳卻越來越弱,后來儀器屏上終于變成了一條不再上下脈動的直線。

整個過程,巫樂山透過玻璃隔斷全看到了,當時,他除了感慨生命的脆弱之外,就覺著從嘴唇到喉嚨都有點不對勁,說不上是干澀辛辣還是隱隱作痛,總之,大概從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沒有吻過蔡瑕,奇怪的是蔡瑕竟也沒有主動要求。巫樂山有時會忍不住去想,難道他們兩人心里早就有了某種默契。

從那以后,蔡瑕再也沒有給他做過拉條子。至于后來,她干脆連家里的衛生也很少打掃了,而且變得不再關注自己的外表,總是素面朝天地出出進進,而且每次回家都是次天早晨六七點鐘了,而這個點兒,恰是巫樂山加完班回來睡得最踏實的時候。睡意蒙眬中,只要聞到一股刺鼻的來蘇水的氣味,巫樂山就知道蔡瑕回來了。

蔡瑕變了,變得讓巫樂山覺得越來越陌生,巫樂山開始常常懊悔不已,當初自己是打算娶一只美羊羊回家的,可拜完天地才發現,這哪里是美羊羊,分別是一只紅太狼嘛!雖說這紅太狼的手里沒有平底鍋,可是針頭、剪刀、注射器,這哪樣東西的威力也不比平底鍋差。看著眼前的蔡瑕,巫樂山常常會想到中國速滑隊那個“女漢子”,兩人走路的樣子是那么相像,一條腿邁出去恨不能把全身上下的肌肉都調動起來,而且連腳后跟都會下意識地往上甩……

他們生活的那個縣城,由于氣候干燥、沙塵較多,部隊醫院每天都會在過道里灑很多水,一天奔波下來,蔡瑕的兩只褲腿后面總要被甩上許多泥點子,有時急診多了,連小腿肚上都能看得到。

每次回家,只要看到蔡瑕褲腿上的泥巴點子,巫樂山就忍不住要發表一番議論,女人的外表不光是衣著光鮮,至少該潔凈清爽,你看你一出門兩腿泥……說歸說,蔡瑕總是默默聆聽,一言不發,等到下周回來,腿上的泥點子似乎更密集了,而且一直延伸到白大褂的下擺。

慢慢的,當巫樂山再看到她褲腿上的泥巴點子時,就當什么也沒看到,因為,他已經什么都不想說了。

3.塞上曲

巫樂山被憑空響起的《紅豆》驚得一個激靈,他一屁股坐起來,慌亂中去找手機。剛才不知怎么地竟睡了過去,王菲的歌聲清冷而孤寂,帶著股仙氣回蕩在不大的房間里。他原地轉了兩個圈,終于在門口的鞋柜上發現了那部三星9000,它就像只被翻了個身的大海龜,焦急而笨拙得在原地直打轉。拿起電話的一瞬,巫樂山的腦海里滑過一個念頭,該不會又要加班吧?

屏幕上頻頻閃動的是一張日系美女的卡通頭像和“宋詩韞”的名字,巫樂山剛才還緊張的表情一下子舒展開了,他慢悠悠地輕觸通話鍵,師妹呀,今天怎么有空給我打電話?

呵呵,師哥好,我剛從外地采訪回來,今早才看到你發到我郵箱的幾篇稿子,有幾個地方想跟你聊聊,不知道你現在方便嗎,嫂子還沒休息吧?

巫樂山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22:15,他本想說,是不是有點晚了,再說今天也覺著累,不行明天上午?可話從嘴巴里說出去,竟變成了方便方便,只要你不嫌晚,那我半小時后到。

放下電話,巫樂山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今天真奇怪,自己竟然能夠運用自如地言不由衷了?這可一直是他的弱項,這么些年總也學不會,在這個事上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可今天……直到覺得渾身發冷,巫樂山才從鞋柜旁的鏡子里看到自己,身上竟然還是光的,鏡子里的體形多少讓他有些失落,跟剛畢業那時相比,如今的輪廓圓滑了不少,小腹也開始微微前凸。機關坐久了,肌肉和血性也跟著丟得找不著了,只有這張臉還勉強讓他自信,只是眉眼中顯出一幅奇怪的表情。

說起這宋詩韞還真與自己有緣,兩個人畢業于疆內同一所大學,巫樂山學的是中文,而宋詩韞是新聞。據她回憶,兩人差了大概四屆,也就是說巫樂山畢業,而宋詩韞才入校,因此他們在校時自然沒機會相識。常聽宋詩韞說,巫樂山畢業后,校園里時常有同學提起他,還說他是那一屆里的一哥,不僅長得玉樹臨風而且才高八斗,這些話讓巫樂山聽著十分受用,有時連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在校時真的有那么出眾?

巫樂山畢業后被接收入伍,因此這頭一年是在烏魯木齊集訓。當時他的確曾被學校請回去,給下幾屆學生介紹經驗,其間學校還特別安排了一個互動環節,讓他與文學、新聞和歷史等專業的學弟學妹現場交流。

當時他端坐在“回”字形座位的圓心位置,就好像桃花島主一樣環顧著四周驚濤拍岸的人潮,面對著一波又一波的熱辣眼神和青睞神情,始終悠然淡定……整個過程,按說像宋詩韞這樣的女孩子,在那一群眼鏡學妹和豆芽學弟里面應該會極具辨識度的呀?可巫樂山怎么沒有絲毫印象,或許當年的她還只是一個灰姑娘,至于水晶鞋和王子的神話,不是每一個女孩子都能那么幸運地遇上的。

巫樂山始終記得去年那個初夏,部隊被拉出去外訓,他還沒當上股長,只是一個負責文化工作,偶然也寫點豆腐塊的小干事。下午的操課號剛響過,巫樂山伸伸懶腰,翻身從床上坐起,看著窗外白楊樹杈上點點的新綠和柏油地上閃閃的光斑,突然有些特別的想法。這段時間難得能讓人喘口氣,團里的大隊人馬早已在兩百公里外的山谷中集結,反正樓上也沒幾個鳥人,這么明媚的春光,不干點什么,真怪可惜的。

他于是給蔡瑕打了個電話,電話那端的她依然那么沒好氣,真是山中沒老虎,癩瓜子都當大王了,我可沒你那么閑,下午還得去獨立營搞個衛生防疫講座,你就自己玩去吧!

哎呀,老婆大人可是邊防的衛士、人民的天使呢!電話在蔡瑕的一聲少來后粗暴地掛斷了。

真沒勁!

不知怎的,巫樂山就想到了通信連后面的“百草園”,說它是“百草園”,是因為每去一次,就會讓巫樂山想起魯迅的童年。當他幾年前第一次把蔡瑕領到這里時,蔡瑕輕蔑地環視一周后說,就這兒呀?還以為是種了什么奇花異草的一個花園呢?比這美二百倍的地方,在我老家遍地都是!

當然,這的確不是什么有名的園子,只是團里廢棄的一塊菜地,位于團部大院的最末端,平時因為沒什么人來,自然就有些荒涼的味道。這片菜地緊挨著通信連,墻根處立了幾根桿子,一些兵們偶然會在這里搞些爬桿訓練。大多時候,這里很冷清,菜地中遺落了幾塊前任領導苦心收集、還未及帶走的大石頭,巫樂山認得其中兩塊,一塊硅化木,一塊樹化玉,另外還有兩塊更大些的,卻不知道是什么石,只覺得好似刀砍斧劈一般,有些特別的美感。巨石四周隨性地長了些油菜、苜蓿、紫蘇和洋姜,從夏初到深秋,地里的作物漸次開出顏色各異的花朵,被老舊的圍墻和碧藍的天空襯著,高低錯落、隨風搖曳,真有一種返璞歸真的田園味道。

自從巫樂山發現了這個地方,就把這當成了一個可以舒緩精神、放飛思緒的寶地。他早就跟通信連的指導員達成了默契,只要他來,連里一定會為他搬出活動中心的按摩椅,他則備上好茶,再把相關人員召集過來,圍著他,或席地而臥或盤腿而坐,一邊品茗一邊吹牛,順帶著研究一下八一、元旦的文藝會演或是籃球比賽。因為巫樂山的關系,這個破園子就有了一絲“文藝范”,這讓它與作戰部隊的整體氛圍挺不搭調,巫樂山稱它是沙場里的沙龍。

巫樂山離開宿舍之前給股里的兩個報道員打了聲招呼,然后又給通信連指導員預告了一聲,剛掛了電話,手機響起來,上面顯示了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接通后,是一個好聽的女聲,是巫樂山同志嗎?

是的,你是?

哦,真是師哥您呀!久聞大名,我是晚您四屆畢業的學妹,我叫宋詩韞。

敘了半天舊,巫樂山終于聽懂了,是國內某媒體軍事部記者,最近想做一期關于故鄉人在邊疆的電視節目,通過團里幾位負責同志,最終輾轉找到了自己。

于是那天,當宋詩韞提出面談的請求后,巫樂山很爽快地就答應了,既然是談論文化方面的內容,那就干脆到沙龍來好了。

坐在宋詩韞對面,巫樂山感覺好似欣賞一幅中國工筆畫,面前的仕女長發披肩、眉目秀雅、略施粉黛、清新宜人,才呷了一口茶,宋詩韞就不由贊嘆起來,真沒想到在這么遙遠的軍營,也能喝到如此純正的臺灣凍頂烏龍?話聲剛落,她又像想起了什么,差點忘了!她從隨身背的那只大皮包里取出一個精巧的金屬盒子,又從里面抽出一張淡綠色的名片,雙手遞給巫樂山。

巫樂山同樣用雙手接了,宋詩韞,好雅致的名字,既有唐詩的清新,又有宋詞的雋永,到底是怎樣的才女才配取這樣的名字呢?

呵呵,師哥真會說話,女子無才便是德,師妹實在是凡婦俗子一個,登不了大雅之堂的。

后面兩人都聊了些啥,巫樂山早不記得了。他只覺得那天下午的時光是入伍以來最美妙的,美景、美味、美人湊在一起,成就了一種別樣的美好心情。直到下班號吹過很久了,他們始終還是那么悠閑地半躺在按摩椅上,微微向對方側過臉去。

天色漸漸暗了,不知何時,一個小戰士闖入了兩人的視野,巫干事,開飯了,我們指導員邀請您和您朋友一起在連里吃碰飯。

宋詩韞愣了一下,連忙站起來,十分抱歉地向巫樂山告辭。巫樂山也覺得有些意猶未盡,想挽留,可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出口,只是默默地跟著她,一直送到小門口。

返身回來,機關飯堂早就沒飯了,巫樂山只好原路走向“百草園”。

在通信連的飯堂門口,借著頭頂的路燈,巫樂山看到指導員正蹲在臺階上,虎著臉訓一個兵,你說這信號干擾是什么原因?讓技師好好查一查再說!直到發現巫樂山向自己走過來,才慢悠悠地站起來,喲,怎么也沒請人家喝個咖啡啥的,至少也該整個大盤雞拌面呀,我想這個是完全可以有的呀?

去去去!就知道你這鳥嘴里吐不出蟲牙!

指導員哈哈大笑,湊過來一把摟住巫樂山的脖子,早知道你不敢有進一步行動,咱們蔡護士長可不是吃素的!我這大盤雞拌面都給你留好了,走你吧!

指導員的話讓巫樂山心里頓時不爽,他忽地剎住,把纏在脖上的手臂猛地甩開,不去了!然后扭頭就走。

哎——哎!這人,咋這么玩不起啥!牛逼,以后再別來!

當然,最初那檔節目因為審批原因并沒有拍成,巫樂山為此有些愧疚,總覺著是自己耽擱了事。可宋詩韞卻一點不在乎,沒事沒事的,俗話說買賣不成仁義在,咱們是新聞合作不成兄妹感情在,今后有的是機會。

宋詩韞的話說得巫樂山心里熱乎乎的,特別是那句“兄妹感情在”,更是讓他充滿了美好期待。

之后不久,巫樂山的工作做了一些調整,原先的新聞干事去南政上學,而他成了專職新聞干事。搞新聞的人常講,部隊里的新聞報道是一份痛并快樂的差事,可巫樂山卻并不覺得有多苦,相反他還有些興奮,至于原因只有他最清楚。

巫樂山與宋詩韞間的聯系由于有新聞和校友這兩個交集越來越多了。巫樂山曾去宋詩韞的記者站送過稿,那個聽起來挺唬人的單位,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門庭顯赫,只是深居簡出地躲在一幢老住宅樓里,租了幾間公寓房。小區和單元門口都沒有明顯的標識,只在每個房間的門楣上掛著名牌,辦公室、站長室、技術室等。

誰能想到你們這么大的單位竟然如此低調?頭回來這里,好一通找的巫樂山一見到宋詩韞就忍不住這么問她。

宋詩韞低頭笑了,其實,我們這樣的單位從不講排場,再說都什么年代了,一般稿件都通過e—mail發送,很少有人上門送稿,那多耽誤時間呀!

巫樂山紅著臉,是的是的,我們部隊可能和地方不同,由于一些特殊原因,我們是不能上互聯網的。

宋詩韞好像看出了巫樂山的窘迫,那是當然,親自送來的稿件肯定還是不一樣的,有什么問題可以當面交流,而且也顯得重視得多呀!

巫樂山傻笑了兩聲。為了掩飾心中的忐忑,他故作輕松地在房間里四處看看,幾個辦公桌上都落了厚厚一層灰,好像很久沒有人坐過。桌上的幾只空方便面碗里散發出一股餿味。傳真機上是幾天前自己傳過來的一篇通訊,看上去應該還沒顧得上收。斜對過的站長室和技術室都緊鎖著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宋詩韞所在的大辦公室里還有一個套間,門也是鎖著的,透過門上的彩色玻璃,依稀能看到靠墻的位置擺放了不少設備,上面都蒙著深紅色的金絲絨布。

直到巫樂山坐下來,才發現宋詩韞的眼睛一直就沒有離開過自己的身體,這讓他顯得有些不太自在。

看我這亂的,平時大家都忙,也沒人收拾,真是讓師哥見笑了!

我看這樣挺好,原生態,有人氣!不像我們辦公室,雖然整齊但約束太多,這要排成行,那要擺成列,新聞靈感全被疊進方方正正的被子里,憋死了!

呵……呵……宋詩韞的笑聲好像小鳥一樣美妙,師哥,你家里的被子也會疊成豆腐塊嗎?

哪里會,煩都煩死了,在部隊還沒疊夠呀?

也是呀,嫂子一定是個很賢惠的女人,你在部隊辛苦了一個禮拜,周末回家她一定把你照顧得舒舒服服的。

哎!巫樂山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其實自從認識宋詩韞的第一天起,他就忍不住把她與蔡瑕放在一起比較,是不是所有男人都會這樣,都會將冷不丁闖入自己生活的某個女人與自己的妻子作比較。于是,比著比著,就讓巫樂山對宋詩韞的處境生出些憐惜和敬佩之意,一個大學剛畢業的女孩子,為了生活和理想,獨自來到這個偏僻的小縣城。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宋詩韞的家境應該十分普通,無論是衣著還是生活,似乎都要比市面上那些年紀相仿的小姑娘簡樸得多,特別是她手上那只咖啡色的真皮挎包,又大又沉,兩根背帶都已明顯脫線,她應該用了很多年,總也不舍得丟棄。

這讓巫樂山不由得想起了幾個人,是少年簡·愛、青年戴安娜、中年蕭紅,還是晚年的奧黛麗·赫本,她們四個人的名字都是在一念之間跳出來的,巫樂山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當然她們之間有很多不同,至少都沒從事過新聞,而且也不是記者。

巫樂山又想起了一個人凱文·卡特,南非已故的自由攝影師,1993年他在蘇丹采訪時,拍攝了一張名為《饑餓的蘇丹》的照片,獲得了次年的普立策新聞獎,可惜3個月后,他卻因不堪各方壓力而自殺。頭回看到那幅圖片還是巫樂山上高一時,當時他被震撼得連身上的寒毛都能豎起來,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多的悲涼,一個骨瘦如柴的黑孩子在前往救助站途中已餓得無法站立、奄奄一息,可就在他身后不遠處,一只禿鷲正虎視眈眈地盯著眼前的“獵物”。

巫樂山曾就這個問題問過蔡瑕,凱文·卡特難道一定要死嗎?作為一名敬業的新聞工作者,到底誰該為他的死負責呢?記得蔡瑕當初聽到這個問題時,顯得有些沉默,她只說了一句,我是學醫的,救死扶傷應該是一個醫生最起碼的良知。

可是……巫樂山沒有再說下去,他知道他是無法說服蔡瑕的。

這會兒,他又突然想起了這個問題,知道凱文·卡特和《饑餓的蘇丹嗎》?作為一名敬業的新聞工作者,你說到底誰該為他的死負責呢?

什么……卡特?是好萊塢那個帥氣的男影星嗎?

巫樂山瞪大了眼睛,男影星?那是布拉德·皮特嘛!我說的是一個南非記者,因為拍攝了黑孩子和禿鷲的照片,最后自殺的那個,你們學新聞的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哦,知道知道的,怎么會不知道呢?我只是覺得他不該自殺,為什么一定要自殺呢?該不會也跟張國榮一樣,得上了抑郁癥?哎,中國有句古話,成王敗寇嘛,做男人就要有股子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勁頭!

巫樂山苦笑了一下,你要是去當娛樂記者絕對比現在要火!

哈哈,是嗎?我有時還真有這個想法,只是,娛記這碗飯可不是好吃的,就怕到時候非但沒把讀者娛樂好,還把自己都娛樂進去了。

腦子里還回想著這些舊事,腳底下卻已經走到了記者站所在的那幢樓下,一拐進樓道,就聞到了一股誘人的炒菜香。巫樂山捂了捂肚子,晚上那一碗方便面這么快就消化了。

門一推開,竟然是溫馨的一幕。宋詩韞頭戴浴帽,腰系圍裙,正圍著電磁鍋在揪面片。氤氳的水汽讓她的輪廓十分朦朧,巫樂山看到一根寬寬的長面片,絲帶一般軟軟地搭在她纖細的手腕上,她揪得有板有眼、相當專業。巫樂山突然有些激動,已經很久沒感受到這樣的家庭氛圍了。

喲,這編輯部的故事啥時改播舌尖上的中國了?要不要我這個大廚也上來搭一把手?

哎,不用不用,我一人就行,這么晚了叫你來,不能不安排一頓消夜吧?一會兒呀,我要讓你嘗嘗什么叫地道的新疆湯飯。

別說,那晚的湯飯還真不錯,讓后來的巫樂山曾經不止一次想起,紅的西紅柿湯汁,雪白的面片,碧綠的油菜葉子,那叫一個色香味俱佳。

面煮好了,兩個人并排坐在桌前邊吃邊聊。我給你說,去年咱們說的那個節目,臺里終于同意了,過兩天我們要去幾個邊防連隊,到時還需要你的大力支持!

那好呀,不如我陪你們一起去好了,這樣也方便協調。

那可不敢勞煩,我們又不是什么領導,還呼呼啦啦跟一大幫人,讓人看了這是檢查工作還是拍攝新聞?咱們搞新聞的,就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地發現和還原事件真相,而不是整天擺花架子、搞假大空。到時你給幾個連隊打個電話,挑選幾個最有代表性的地方和最掌握情況的人來接受采訪,就很感謝了。節目將來播了,一定會讓全國的觀眾看到,什么是真正的中國邊防,什么是真正的軍營男子漢。巫樂山始終記得,宋詩韞那天說這一番話的時候,語氣堅定得好像能撼動一座山。

那天從宋詩韞那里出來,朝家走剛好路過大十字夜市,這里白天是個有著濃郁民族特色的巴扎,并不寬闊的道路上,白天擺滿了琳瑯滿目的民族手工藝品、服裝和五顏六色的干鮮果品,置身其中就好像徜徉在某個西亞小國的熱鬧集市一般。

前些年,蔡瑕還沒當護士長時,每逢休息日總喜歡讓巫樂山陪她到這條街上瞎逛,一會兒鉆進一家服裝店看看新到的土耳其絲巾,一會兒又沖進一家香料店,對著各式各樣的印度熏香和巴基斯坦香水聞了又聞,鬧夠了再十分頑皮地對老板說,哎,友達西(維吾爾語:同志),這香料是不是過期了,怎么聞起來有一股臭豆腐的味道呢?看著老板吹胡子瞪眼的表情,她則笑著拉著巫樂山奪門而逃。

到了晚上,這條街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世界,白天的商家早已打烊,商鋪門前擺滿了長條形的維吾爾族燒烤支架,它們一個個首尾相連,青煙裊裊,就好像一條熊熊燃燒的長龍蜿蜒前行。此時,道路上空的滿天星彩燈晶瑩閃爍,穿梭在擁護的行人之間,宛如泛舟在寬闊的九天銀河之上。

走過最后幾家烤肉攤子的時候,巫樂山突然聽到有人叫他:哎——五排臟(巫排長),好長時間沒有來吃我的烤肉了嘛。

循聲望去,原來是哈斯木,曾幾何時,他們家賣的烤肉是巫樂山和蔡瑕的最愛,如今已很少來這里了。

你的洋缸子(維吾爾語:妻子)怎么沒有和你一起出來?

巫樂山苦了笑一下,她很忙,現在大概正在醫院搶救病人呢。

我爺(維吾爾語:哎喲)!蔡醫生有一顆金子一般的心啊!愿胡大(維吾爾語:真主)保佑她永遠健康漂亮!然后,他熱情地拉住巫樂山坐在自己的烤肉攤子前,又招呼身旁的大兒子,十分熟練地取出一把肉串在爐架子上烘烤起來。不一會兒,濃郁的肉香就開始直往巫樂山的鼻孔里鉆,讓他食欲大開。

巫樂山有點吃驚,今天是怎么了,這算是第三頓了,胃口竟然出奇的好。

回到家時已是夜里12點半了,一進屋,就聞到一股久違的來蘇水味,難道是她回來過?他叫了兩聲,沒人回答,他躡手躡腳地沖進每個房間,包括門背后和桌子底下,依然沒有發現蔡瑕的影子。

剛結婚那會兒,每次下了班,蔡瑕會躲在陽臺或衛生間里,等巫樂山一進屋,她猛地鉆出來,嚇他一個魂飛魄散……細細回想一下,那好像就發生在昨天。

巫樂山最終發現了廚房桌子上一碗幾乎見底的“今麥郎”,他下意識地去看冰箱,果然在冰箱門上有一張被磁性開瓶器壓著的小張條,上面寫著:

老公:

我回來拿幾件換洗衣服,打你電話總打不通。明天我們可能會下部隊巡診,大概三四天時間,回來應該能趕上咱倆的結婚紀念日。

送你的禮物我已預定了,絕對有創意!你準備送我點什么呢?但愿別讓我猜中,否則你會很沒面子的喲。

小瑕于11:30

巫樂山趕緊翻看手機,上面并沒有蔡瑕的來電記錄,天知道咋回事,反正她整天毛手毛腳,也不知把電話打給了誰。

仔細端詳字條,一種久違的感動突然涌上巫樂山的心頭。剛結婚那會兒,不管有什么事,只要不是太急的那種,倆人都不愿通過傳呼機留言,而是在冰箱門上留下一張字條,無論是誰,只要先到家,就能在第一時間看到它。那些字條巫樂山直到現在還保存著,有不回家吃飯的,有晚上加班的,有幾點幾分到哈斯木烤肉攤見面的,有的甚至沒有什么實際內容,整張紙上只寫著兩個字“等你”。巫樂山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把那些夾在筆記本中的字紙拿出來,看著它們就好像又重溫了那一段幸福時光。

至于禮物,說實話,巫樂山早就想好了,這年頭,送玫瑰似乎俗了,送鉆戒又太貴了,巫樂山一直記得,很久前蔡瑕曾向他提起,想買一條白金手鏈,她總說當一名女士向她心愛的男士伸出纖纖玉手時,在那白皙光潔的手腕之上,恰好有一根若隱若現的銀鏈閃閃發亮……那該是一道怎樣的風景啊!只是,由于她在急診科,戴著手鏈搶救病人似乎有些累贅,萬一不小心掉入病人體內,不光危險,說不定還要承擔法律責任。于是,蔡瑕不得不打消了這個念頭,而白金手鏈似乎就成了蔡瑕的一個情結。每次逛街,只要一走進珠寶首飾柜臺,蔡瑕就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兩只眼睛緊盯著那些璀璨奪目的白金手鏈一眨不眨,完全忘記了周圍所發生的一切。

巫樂山總是固執地認為,既然給心愛的人送禮物,那就既要能投其所好,但又不能盡在意料之中,因此說,白金手鏈是絕對不能的了。可是,有什么東西既能滿足蔡瑕的喜愛,又不影響她的工作呢?想了幾天,直到巫樂山那天在電視上看到一位失去雙臂,用腳趾彈鋼琴的小姑娘。不妨把手上的裝飾挪到腳上如何?就好像那些很有韻味的印巴女人,既不張揚,又很別致,特別是夏天穿裙子的時候,她的那些朋友同事往往會在不經意間看到它,而這恰好又是蔡瑕最喜歡的感覺。其實,巫樂山還有一個很實際的想法,那就是當蔡瑕的腳上戴了這么貴重的鏈子,她至少該變得淑女一些,在走路姿勢上會不會有所收斂?當然,泥巴點子是絕對不能再看到了……一想到這,巫樂山就對自己的創意十分滿意,呵呵,我真是太有才了!

說實話,巫樂山策劃的這次木婚紀念活動,并非一次簡單的慶祝,他已經苦思冥想了很久,一定要正式和蔡瑕攤牌,把這么些年的苦惱和委屈一股腦全拋出來。畢竟他已經30歲了,一個男人到了這個年紀,除了應該具備穩定的事業與美滿的婚姻外,至少還應擁有一個完整的三口之家,可對此,巫樂山總覺得有點遺憾。

這幾年,巫樂山的父母都已退休了,每天晚飯后,只要老兩口相互攙扶著,在廣場上悠閑地遛彎時,總能碰上一兩個曾經共事的老街坊鄰居,他們一個懷抱著一大堆小孩的衣物,另一個端著奶瓶拿著圍嘴,緊跟在一個步履蹣跚的小孩子身后,盡管跑得氣喘吁吁,可臉上卻是幸福的笑容。看著他們遠去的背景,老兩口就忍不住數落起自己的兒子,這小兔崽子也不知怎么想的,什么時候才能讓我們也抱上孫子啊!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真的不能讓辛苦了一輩子的爹媽再這么失望了。巫樂山振振有詞地說。

4.長恨歌

周五早上一上班,巫樂山就覺得今天的氣氛有些不對勁,到底是哪里不對勁,他也說不清楚。

樓道里一下子多了不少人,大家都低著頭,表情嚴肅地進進出出。莫非有什么大項任務?他想去隔壁辦公室找股里那兩個干事問問,可門是鎖的,人去了哪里,怎么外出連個招呼都不打?

拿起電話,撥打兩人手機,聽筒里卻是咝拉咝拉的聲音。看看表都10點了,原定上午召開的干部大會也不見動靜,是取消了還是推遲了,也不見有人通知。他把電話打給行政秘書,對方的聲音有些慌亂,一會兒說領導不在,會議暫時開不了,一會兒又說,會議可能要推遲到下午。

放下電話,巫樂山給蔡瑕撥了個電話,這都走了一天了,也沒個消息,不知情況怎么樣?可是電話依然打不通,聽筒里中國移動的語音提示聽著倒很溫柔,卻明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既然撥叫的用戶無法接通,那么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大約10點30分,巫樂山在辦公室接到了主任的電話。巫股長,你到我這里來一下。巫樂山愣了一下,真是怪了,不光是主任的口氣,就連叫他的方式都變了。從主任上任至今都半年多了,巫樂山還是第一次在辦公室接到他的電話,更讓他覺得不習慣的是,主任那充滿磁性的嗓音,是從聽筒中而不是從樓道里傳來的。

一進門,巫樂山就感到壓抑,主任辦公室的面積不小,可緊閉的窗戶和拉緊的窗簾讓屋里的光線有些昏暗。巫樂山的眼睛適應了一下,這才看清里面其實坐了三個人,除了主任外,一側的沙發上還坐著一位上校和一位少校,兩個人對于巫樂山的敬禮沒有絲毫反應,只是用冷冷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

主任也一改平日里那副張揚的坐姿,挺直了腰板向巫樂山介紹了來人,原來是軍保衛處的許處長和童干事。然后,那名處長先問了巫樂山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幾分鐘后,隨著提問的不斷深入,巫樂山似乎隱約覺察到了什么。他們似乎想證明什么?而且,好像自己也被牽扯了進去。整個過程,許處長身旁的童干事在本子上不停地做著記錄,而主任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

巫樂山一五一十地回答許處長的提問時,心里卻在不停盤算,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事,而且還是大事,可問題到底出在哪?是領導還是下級,是工作還是生活?他越想越迷糊。

整個過程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所問問題涉及巫樂山個人履歷、家庭成員、生活習慣、日常交往、近期工作等等,巫樂山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回答讓許處長比較滿意,現在他已經意識到了,應該是處里的工作出了問題。這個想法才冒了個頭,他就驚出一身冷汗,這宣傳部門可不像干部或者組織部門,要出問題都是意識形態領域的大事,可回過頭來想,他只不過是一個團宣傳股長,又不是中宣部部長,能有什么大事呢?

巫樂山感覺該講的都講了,上午的談話應該結束了吧?卻看到主任和許處長對視了一下,然后慢慢站起來,似笑非笑地說,巫股長,你現在準備一下,幾分鐘后你要陪許處長他們去一趟軍里,時間大概兩三天,有些情況還需要你協助了解。

巫樂山不敢再問什么,他只是答了一聲是,就低著頭出了門。

辦公樓前,巫樂山先把背包放進越野車的后備廂,就在拉開車門的一瞬,他下意識地瞟了一眼四樓那一排窗戶,兩側的小窗上都是人影一閃,只有正中間那一扇大窗,主任正隔著玻璃表情沉重地盯著他看,目光有些黏稠,也就是在這一刻,巫樂山好像突然完全明白了,難道……他沒敢再往下想。

三小時的車程對巫樂山來說簡直就是度日如年,他坐在獵豹車的后排中間位置,副駕駛上是許處長,自己的左右兩邊是童干事和團警勤連的一個排長。一路上,幾個人都沉默著,巫樂山很想問問許處長,他到底犯了什么錯誤,可有幾次話就在嘴邊了,他卻張不開口。他猜想這話問了也是白問,一定不會有人理你的。

巫樂山是下午3點到的軍里,他們幾個人先在招待所吃了點飯,然后他被那名排長領到了樓道盡頭的一個房間。房間不大,只有一桌一凳和一張床,既沒有電話也沒有電視,對于這樣的結果,巫樂山早就猜到了。

坐在床沿上的那一刻,他覺得鼻翼兩側有點發涼,誰能想到自己整天加班加點、沒日沒夜,最終竟然落得這樣的下場。這時,那個排長拎著一只暖水瓶進來,巫樂山很想從他嘴里知道點什么,于是緩緩地站起來,慢慢迎上去,排長,你認識我不,上個月我還去你們連開過一個思想形勢分析會?

記得記得,巫股長,你去年還給我們上過課,連里的兵都很喜歡聽。排長憨厚地站著,臉上是無限的崇敬之情。

巫樂山聽了,心里一熱,眼淚差點掉下來,他上前一步拉著排長的手,激動著盯著眼前這位長著娃娃臉的少尉,那你能告訴我嗎,他們為啥讓我到這來?

小排長立刻皺起了眉,連連搖搖頭說,巫股長,真的,我啥都不知道,連長只說讓我押……哦不,是帶個人去軍里,其他的我真的啥都不知道,真的。

哦……巫樂山心里剛燃起的一點光亮哧地被熄滅了,他一下癱坐在床上,十指插進短短的寸頭中,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晚飯后,小排長跟著那個童干事進了屋,巫股長,你跟我們走一趟。

去哪?巫樂山刷地站起來,一聽到這句總是在老電影里聽到的話,心里不免有點發毛。

童干事的回答依然是經典反特片里的對白,去了你就知道了。

巫樂山剛一上車,車鎖就啪的響了,座位依然是上午的順序,唯一不同的是副駕駛的位置是空的。

獵豹七拐八轉到了一家醫院,然后上外科大樓,電梯停在了創傷骨科那一層。巫樂山跟著童干事,最后是小排長,三個人依次進了10號病房。

這是個雙人間,只有靠里的病床上躺了個人,她應該是一位年輕姑娘,緊閉雙眼,頭上臉上纏了厚厚的紗布。

走近了看,怎么,竟是宋詩韞?她臉色蒼白,嘴唇青紫,顯得十分憔悴。

她這是怎么了?巫樂山忍不住提高了嗓門,童干事瞟了他一眼,小聲點,我們正要問你,你倒問起我們了。

巫樂山立刻啞了聲,腦子里反復回放著與宋詩韞分別前的一點一滴,難道說,她這意外受傷是與我有關?

你叫叫她,看她有什么反應。童干事不耐煩地在一旁催促。

師,才吐出一個“師”字,就又咽了回去,宋詩韞,宋詩韞!

宋詩韞的眼皮忽閃了一下,之后唰地睜開來,看到巫樂山,她似乎還沒回過神,盯了一會兒,嘴巴突然顫抖了幾下,眼里流出一行淚來,我不想死,幫幫我……之后,她的雙眼緊盯著天花板,胸脯劇烈地上下起伏著。

昨天下午,你團D連巡邏時,當行至阿都奇魯山口附近,發現有一臺被大雪掩埋的越野車,里面有一男一女兩名可疑人員。連隊從男子隨身攜帶的照相機和攝像機中,發現了大量涉及我軍撒手锏武器裝備的圖片資料,女人的皮包里還發現了一些無線電通信設備,而且,我們從她的手機里,還看到了你的照片。如果那車沒發生意外,我們肯定也會在下一站將其截獲。可惜,那男子已葬身雪海,如果不是遇到值勤部隊路過此地,這個女人也活不到現在……童干事在醫生辦公室里不緊不慢地敘述這一番話的口氣,很像是在背誦一部諜戰片的臺詞。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們一定是搞錯了,她是P電視臺和Z報的駐站記者,那可是權威媒體……

打住吧!你到現在了還蒙在鼓里呢,告訴你,安全部門早盯上她了!對了,你剛才叫她什么來著?聽好了,她的真名叫卓秀花,一直秘密在為某可疑組織工作……

那一晚對于巫樂山來說,恐怕是他這一生中最黑暗的一個夜晚。一個小時在人的一生中只是短短的一瞬,可是對于巫樂山來說,卻像是一個被卷入黑洞旋渦中的小星體,絕望地淹沒在茫茫宇宙中,經受著時空消失后的極限考驗。

昏昏沉沉地從病房里走出來,不知走了多遠,快到電梯口時,童干事上前兩步攔住了巫樂山,先別急著走,還有一個人,你才應該見一見。

巫樂山就像一只提線木偶一樣,緩緩抬起頭,誰?

童干事似乎沒聽到巫樂山的問話,只將臉朝身后一擺,然后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次是巫樂山一個人走進去的,才推開房門,就聞到一股淡淡的來蘇水味,巫樂山的頭皮瞬間有些發麻。

從昏暗的走廊突然進到這白得刺眼的病房,巫樂山的眼睛老半天沒有適應過來。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墻壁,白色的窗簾,白色的燈光,巫樂山的大腦出現了短暫的真空,恍若突然置身于天山深處的某個滑雪場。

病房里的幾個年輕護士都在不停忙碌著,巫樂山看著她們,好像有點面熟,忽然,他想起來了,她們實習時都是蔡瑕一手帶的,都管她叫老師,每年春節都來家里,還總喜歡開玩笑地叫巫樂山"“師丈”或“姐夫”。可今天,幾個姑娘都拉著個臉,一雙雙眼睛就好像阿圖什的蟠桃,又紅又腫。

巫樂山感到渾身發冷,一種不祥的預感直沖大腦,他有些機械地向里走,一直走到床邊。

真的是她,正在一片白色背景的襯托下恬靜而安詳地睡著,這讓巫樂山想起了格林童話中的睡美人或者白雪公主。

巫樂山的全身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他麻木地伸出右手,向床頭慢慢伸過去,直到手指輕撫在蔡瑕的臉上。就在他的手指觸及蔡瑕鼻翼的那一刻,巫樂山感到一種冰涼的潮濕……他從床頭旁的小桌上抽出一張面巾紙,可又嫌它太硬,猶豫中又拿手指將那些潮濕一點點拭去。

蔡瑕微微張開眼睛,她的目光游離而恍惚,當終于鎖定巫樂山時,她的瞳孔一下子張得好大,之后才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看到了……看到她了……手機上你們的照片……她比我漂亮。

巫樂山以為自己聽錯了,等反應過來,才變得有點語無倫次,小瑕,你不要胡思亂想,她……不是……你想的那樣。現在……你需要好好休息。他一邊這么說,一邊將耷拉下來的被角重新掖好,然后再把被子拉展整平,就在他的雙手沿著蔡瑕的身體向下撫過,剛過腰際,巫樂山的兩手突然一塌,被子下面空落落的。

巫樂山頓時失了神,他連忙掀開被子,眼前的一幕讓他失聲驚叫起來,蔡瑕的兩條大腿已經齊刷刷地沒了,只看到腰際以下是兩大團被鮮血洇濕的紗布……

跌跌撞撞地出門時,巫樂山見到了團里的小劉醫生,他斷斷續續地告訴巫樂山說,那天陪著蔡護士長在巡診途中,發現了一臺遭遇意外的越野車,興許是高原反應導致駕駛員操作失控,汽車直沖入路面底下十幾米深的雪海中。當時我和兩名戰士一起刨雪救人,經過兩個多小時,才終于把那個女人拖了出來。由于情況危急,我和一名戰士護送她下山,而蔡護士長則與另一名戰士留下來,繼續搶救那個男人。事后聽說,在搶救過程中,失去平衡的越野車突然側翻過來,壓在了蔡護士長的雙腿上……

周日下午,巫樂山被告知可以暫時返回,接下來的調查還要再繼續一段時間,地點將轉到團通信連后面的一間接待室。

那間屋子,巫樂山非常熟悉,以前每次碰上下雨天,他的“文藝沙龍”就會搬到這里進行,站在窗前向外望,正好可以將整個“百草園”盡收眼底。

當車把巫樂山送回家時已是夜里11點多了,剛走到樓下,就看到門洞旁兩個蹲著的男人的身影。一同前來的童干事和小排長立刻警覺起來,當一束強光打在兩人臉上時,巫樂山驚訝地發現,竟然是哈斯木和他的兒子。

巫排長,可把你等到了,兩個禮拜前,你們家蔡醫生讓我定做了一樣東西,還說一定要在今晚將東西送到您手里。

那個打著紅色絲帶的大紙箱被搬進屋后,三個人圍著它轉了好幾圈,也想不出里面到底是什么東西?巫樂山早已顧不得那么多了,他迫不及待地拆開層層包裝,一張維吾爾族的嬰兒搖床露了出來。

床是木制的,色彩鮮艷、工藝精美,上面罩著艾迪萊斯綢遮陽篷,四周掛滿了各種民族傳統手工藝玩具。在里面的墊子上平放著一只裝飾有紅色絲帶的信封,巫樂山抽出信來,坐在沙發上慢慢地讀:

老公:

今天是我們的木婚紀念日,我想了很久,還是送你一張嬰兒床吧!我知道,這是你一直以來的最大心愿。現在你終于可以放心了,因為不久的將來,這張床就能派上用場。

對于這個禮物,感覺怎么樣?意外不意外?驚喜不驚喜?我很想知道,你送我的又會是什么?別總送些華而不實的玩意,用之不上,棄之可惜。

吻你!

"""""""""""nbsp;"""""""""""""""""""""""""""""""""""""""""""""""""""""""""""""""""""""""""""""""小瑕于×月×日晚12:00

巫樂山把信緊緊地攥在手中,感覺腳底有些發飄,就好像踩在一大團云彩上,當他搖搖晃晃地從沙發上坐起來時,一不小心撞上了擺在客廳中央的嬰兒床,這床竟然有節奏地左右搖擺起來,懸掛在床框邊上的各式玩具相互碰撞,發出叮叮咚咚的悅耳聲響。不一會兒,它竟又自己唱起歌來,這是一首古老的維吾爾族搖籃曲,還在巫樂山很小的時候,他的母親曾跟一位維吾爾族老鄉學過,這讓他對這首曲子非常熟悉。

于是,他慢慢走過來,手扶著那張空蕩蕩的搖床,嘴里跟著音樂節奏輕輕哼唱起來,巫樂山這么一唱,竟讓這首本該輕松柔美的西域民歌,帶著一絲滄桑和悲涼的味道,在這間不大的屋子里久久回蕩。

寶貝寶貝,快點睡吧,

爸爸媽媽,盼你長大。

你是藍天上的雄鷹,

你是草原上的駿馬,

你是咱新疆真正的兒子娃娃。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第八页| 高清久久精品亚洲日韩Av| 高潮毛片免费观看| 久久免费视频6| 亚洲综合婷婷激情| av天堂最新版在线| h视频在线观看网站| 国产精品乱偷免费视频| 欧美一区精品| 日韩精品无码不卡无码| 色婷婷亚洲十月十月色天| 中文字幕天无码久久精品视频免费| 国产精品无码在线看| 国产99在线观看| 免费高清a毛片| 伊在人亚洲香蕉精品播放| 正在播放久久| 日韩资源站| 国产精品浪潮Av| 国产精品视频公开费视频| 五月天香蕉视频国产亚| 国产成人区在线观看视频| 精品伊人久久大香线蕉网站| 亚洲午夜国产片在线观看| 亚亚洲乱码一二三四区| 欧美日韩国产综合视频在线观看| 中文字幕在线欧美| 亚洲色成人www在线观看| 毛片视频网址| 中文字幕日韩久久综合影院| 999精品在线视频| 91久久国产成人免费观看| 国产乱子伦精品视频| 久久夜夜视频| 四虎成人免费毛片| 嫩草在线视频| 国产在线欧美| 亚洲精品中文字幕无乱码| 国内精品久久人妻无码大片高| 极品性荡少妇一区二区色欲| 午夜不卡视频| 日本一区高清| 国产精品男人的天堂| 人妻精品全国免费视频| 国产精品流白浆在线观看| 青草精品视频| 天天色综网| 成人精品在线观看| 亚洲成A人V欧美综合| 亚洲av无码专区久久蜜芽| 日韩a在线观看免费观看| 亚洲欧美日韩高清综合678| 幺女国产一级毛片| 国内精品免费| 国产综合亚洲欧洲区精品无码| 成人字幕网视频在线观看| 一区二区影院| 亚洲欧美日韩中文字幕在线一区| 五月婷婷精品| www.91在线播放| 国产福利免费视频| 国产精品永久免费嫩草研究院| 免费精品一区二区h| 香蕉久人久人青草青草| 女同国产精品一区二区| 中文成人无码国产亚洲| 国产成人精品一区二区秒拍1o| 丰满人妻一区二区三区视频| 国产成人精品一区二区秒拍1o| 亚洲VA中文字幕| 全色黄大色大片免费久久老太| 国产性生大片免费观看性欧美| 99人体免费视频| 日本a级免费| 久久人与动人物A级毛片| 国产嫖妓91东北老熟女久久一| 国产精品美女自慰喷水| 67194在线午夜亚洲| 女人av社区男人的天堂| 999精品在线视频| 日韩欧美国产中文| 久久久久国产精品熟女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