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互聯網

媽媽打來電話時，已經是凌晨2點了。江天一還以為媽媽出了什么事，緊張得手直發抖，劃了兩下都沒有接聽成功，幸虧旁邊還躺著莉莉，她順手拿過手機一劃，電話通了。江天一問道：“媽，你出啥事了？”

媽媽有些遲疑，說：“沒啥事，今天去了你三姑家，參加小松的婚宴，回來晚了……”

小松是親戚們中口耳相傳的“問題孩子”，從上初中時就惹是生非，結果連高中都沒考上，一直游手好閑。如今年紀大了，相親十多個，一個也沒成。

去年江天一春節回家，瞧著小松挺落泊的，就開著車帶小松到下面鎮上轉悠，又借給小松五萬塊錢，于是小松在最偏僻的鎮上開了一家快遞物流服務站。誰都沒想到，小鎮上居然有強大的網絡購物需求，小松的快遞站既送快遞，還在淘寶上開了一個土特產店，生意很好，不到一年，小松又在其他兩個鎮復制了快遞站。很快，小松就烏雞變鳳凰，成了農村電子商務的榜樣被宣傳，還娶了個漂亮姑娘。

目睹了小松婚禮全過程的媽媽心緒難平，深更半夜激動地給兒子打電話，幾個親戚也想致富，想讓江天一幫忙指點一下。他們甚至允諾，只要江天一幫他們發財致富，就把自己的某某漂亮侄女、某某漂亮表妹介紹給他：“天一，你都30出頭了，還一個人，趕緊結婚，生個胖小子……胖丫頭也行！”

江天一理解媽媽的心情，但他在北京，雖然月薪兩萬多，卻仍然沒有房子。而且，即便買了房子，也無法入戶，將來孩子無法入學。

說到最后，媽媽說：“你不在身邊，我想你啊。”

江天一說：“我明天買一個智能手機，讓小松給你送過去，然后讓他給你裝上微信，教你怎么使用，反正我們家里有網絡，以后我們視頻聊天。媽，互聯網能縮短時空距離，以后你想我了，就在微信上跟我視頻，好不好？”

媽媽又啰唆了幾句，就掛了電話。江天一扭頭一看，莉莉窩在床頭沉默著，他問：“怎么了？”

莉莉嘆口氣：“我也想媽媽了?！苯煲辉谑謾C上點了幾下，說：“你該回家了——我給你叫了專車，20分鐘后車就來了。”

莉莉苦笑了一下，說：“你可真不愧是搞互聯網的，找女生約會，送女生走，都是動動指頭，怪不得你不愿意離開北京呢，回你那小縣城，哪兒會這么方便？”

在小縣城里呆了一輩子的媽媽無法理解，如今每個行業都在向“互聯網”靠攏，婚戀也不例外。

莉莉臨走時說：“你媽挺可憐的?！苯煲汇读耍骸霸趺催@么說？”

莉莉拎著包出門：“互聯網再怎么方便，也取代不了面對面?！?/p>

江天一不吭聲地送莉莉下樓，外面已經下起了小雨，穿著裙裝的莉莉摟住了胳膊，江天一心生愧疚之感，拉住她的胳膊：“走吧，上樓，明天早上我開車送你上班?！?/p>

莉莉沒有拒絕，因為在這樣的天氣里，一個女孩子半夜2點多回家，的確是件很不妙的事情?；氐綐巧虾?，莉莉在廚房里扒拉了一番，居然很快端出來兩碗熱氣騰騰的蔥油面，在陰冷潮濕的夜里，一碗面足以溫暖人的胃，江天一吃出了家鄉的味道，莉莉笑道：“你忘了，我跟你是同鄉啊，要不然，鬼才愿意跟你聊。”

江天一想起來，當初用微信加莉莉時，他就以老鄉名義跟人家套近乎，后來居然就忘了——本來就沒打算天長地久。莉莉打量著房間，覺得兩室一廳的房子，把媽媽接過來住完全可以。江天一跟她說，曾經接媽媽來過北京，但她不愿意在北京呆，住不慣。

莉莉笑著說：“如果你回到省城，買一套房子，接媽媽過去，她肯定就住得慣了。你要知道，任何一個親戚，都比不上你！她在這里住不慣，原因不是這里沒有親戚，而是，她沒有安全感?！?/p>

江天一聽了，開玩笑道：“你對老年人的心理研究還挺深的嘛。”莉莉一本正經地說：”我沒研究，我剛才說的，其實是我媽的心理。我其實挺絕望的，你年薪三十多萬，我每月才六千塊……可據我觀察，很多北京的土著老百姓每月也不過三四千塊錢，但人家活得有滋有味的，大概是因為有房子，有了基礎，幸福就有了根基……”

江天一靜靜地聽著。他發現自己低估了莉莉，她并非是一個胸大無腦的姑娘，她有自己的認識和理想。她希望能回家鄉開一家美容店——她的按摩手藝很好，治療頸椎病很有一套！她開玩笑地說：“要不你回省城吧，省城也需要互聯網，而且比北京更迫切，有你發揮的空間，我追隨你的腳步，這樣你親情愛情都有了?！苯煲怀灾[油面，說：“這面真好吃——下周末我們還約吧?！?/p>

第二天上班時，公司召開會議。老總希望公司開發幾個新產品，增加公司的知名度和流量，讓公司產生新的贏利模式。江天一想起昨晚深夜媽媽的電話，就提出開發一款老人專用APP，老人不用進行復雜的操作，只需點一下APP，就自動跟孩子鏈接上。如果孩子不在線，APP會自動給孩子發短信告知，并且用語言安慰老人，提示孩子正在加班或者正在路上，不方便接聽，緩解老人的焦躁情緒……

該APP技術難度不高，但市場需求挺大，除了女人和孩子，老人是最好賺錢的一個群體，而且該APP具備一拖N的功能，一個老人裝上了，能帶上好幾個子女，方便推廣，也方便將來流量變現——雙方一旦習慣了，子女是愿意為此付費的。

江天一慷慨激昂的發言得到了老總的肯定，他作為產品部的副部長，立即被任命為該APP開發小組組長。江天一在抽調程序員的同時，開始對空巢老人群體進行調研。

他發現，如今空巢老人群體十分龐大，老人和子女異地而居的情況十分普遍，很多子女在異地買了房子，但因為生活習慣問題或者其他原因不跟老人居住，有的老人在幫兒女帶孩子，將孩子帶到上幼兒園，又因為教育問題跟兒媳矛盾重重，剩余價值被榨干凈后離開孩子……江天一調查越深入越悲傷，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媽媽孤獨生活的情形，可是他又無能為力，只能寄希望于這款APP的成功，能夠讓互聯網解決親情問題。

APP開發進入了攻堅階段，江天一開始頻繁地加班，媽媽也知道他在加班，特意選在凌晨打電話，最大限度地不影響他工作。有一天，媽媽說：“莉莉不錯，你為啥不跟人家在一起？”

最近一段時間，莉莉常常過來，帶著好吃的放在保溫杯里，深夜里送過來，讓公司的一群單身狗們羨慕不已。媽媽打電話時，有時江天一正在開技術會議，莉莉就接了，然后兩個人就熱聊，每每能聊半個多小時。到后來，媽媽直接要了莉莉電話，估計是覺得她不錯，有發展成兒媳的潛質，所以才會這么問兒子。江天一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他不忍心告訴媽媽，他不會跟一個在網上約來的女孩結婚的——天知道她以前跟誰約過？

媽媽說：“莉莉把她跟你的事情跟我說了——我挺喜歡她的?！?/p>

江天一呵呵笑道：“只要是跟我有點關系的女的，你都喜歡。”

媽媽頓了一下，說：“除了我，世上不會有哪個人會平白無故對你好的?！苯煲换叵肫鹄蚶虻囊稽c一滴，貌似，她是真的愛上自己了。只是，他不接受。

該斷不斷，反受其亂。江天一決定，應該直截了當地跟莉莉坦白，讓她死心。

莉莉再來時，提了一桶燉豬蹄。用冰糖和生抽燉了三個小時，又香又爛，香氣四溢。江天一還在猶豫著是否吃，就聽莉莉說：“快吃吧，這是我最后一次給你送飯了，我明天……要回去了。”

江天一愣住了。

莉莉低頭說：“我媽想我了，我也想她，我一直猶豫著是否回去，但昨天你媽媽給我講了一個笑話，我聽完之后笑了，然后又哭了，哭了半夜?！?/p>

江天一的媽媽說，小松幫她弄好了手機，調試后說家里的網速太慢了，嚴重影響視頻清晰度，建議寬帶提速。江媽媽住的是很老的教師小區，以前都是用ADSL貓上網，最近小區才光纖改造，江媽媽對網速沒什么需求，就沒有改造。

為了跟兒子聊天方便，她就打電話給電信營業廳，服務人員說，以前免費安裝的ADSL貓需要還給他們，他們再免費安裝一個光貓，讓她帶著貓去營業廳辦改造手續。結果第二天，她就帶了家里的白貓去營業廳了，而且一路上還在傷心，不知道為啥人家非要她養的貓，到了營業廳把白貓放到柜臺上，眼睛就紅了，營業人員看著白貓和一個流淚的老婦人，都傻了……

江媽媽將這個笑話講給莉莉聽，莉莉哭了好久。莉莉抹著眼淚對江天一說：“什么親情互聯網，哪兒有這么好的事兒，什么也取代不了跟媽媽在一起的感覺，所以，我要回去?！?/p>

江天一忽然淚流滿面，他一把將莉莉摟入懷中，淚水簌簌地流淌。他仿佛看到了媽媽抱著白貓在電信營業廳的“搞笑”情景，別人的歡笑，實則是兒女的眼淚，在那一瞬間，他作了一個決定，他抱緊了莉莉，一刻也不愿意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