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是一種智慧

生曉清自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開始小小說創作，被邀請參加了1990年的“湯泉池”筆會。在相當長的時間里，他一直筆耕不輟，致力于作家自身風格的形成與探索，應算是小小說領域里為數不多的開拓者與文體探索者之一，并曾短暫地創辦過一本叫《小小說大王》的雜志。即使在他擅長的幽默小小說領域里，他在堅守自己的創作風格中也盡量求新，不一味地重復自己。讀他筆下的幽默小小說，有溫暖給人以生活感悟的《兩棵棗樹》，有冷峻給人以深思的《父親的槍隊》，有犀利給人以警醒的《民意測驗》《完美齋》，有極富環保憂患意識的《夢竹》等，在幽默小小說一族中，這也算生曉清一種獨特的創作風格。

魯迅先生在其散文名作《秋夜》中，開篇就提到了兩棵棗樹：“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看似重復的句式，表達的卻是魯迅先生在當時那種黑暗壓抑的政治環境中的苦悶與彷徨，他把自己強烈的思想感情藏匿在秋夜后園里的種種景物描寫之中。兩株棗樹的形象，既是對頑強抗擊黑暗、不畏強權的戰斗者的熱情頌歌，也是魯迅先生自己的人格、精神和戰斗豪情的詩意寫照。文中象征藝術手法的運用，創造了廣闊而深邃的意境。

生曉清的小小說《兩棵棗樹》，開篇寫：院里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幾乎是魯迅散文《秋夜》開頭的翻版。這是一種大膽而又冒險的借鑒模仿，如果下文沒有相當分量的文字與故事，帶給讀者新的閱讀感受與沖擊，這樣的模仿很容易被讀者詬病。所幸，生曉清筆下的這兩棵棗樹，終究與魯迅先生筆下的那兩株不同，它們也同樣被賦予一種象征意味，卻是當今和平年代兩家人的一種情誼的象征。

一個院，生著兩株棗樹，住著兩戶人，劉大哥劉二哥兩家，他們由最初的鄰里和睦到心生罅隙，多年后他們的后人因兩株棗樹上落下的棗兒而爭吵，已成老者的劉大哥劉二哥竟然不約而同地想到在兩株棗樹之間劃一條清晰的界限，將兩株樹分開，卻發現那兩株樹，它們的根早已在深深的土層底下盤根錯節地交纏在一起，根本無法分開。這是一段令人深思與回味的故事。兩株樹，根在地下相握，葉在云中致意，它們共同沐浴在自然界的風雨之中，絲毫不受人世恩怨的影響。面對它們的那種親密姿態，要急于劃清界限的老哥兒倆是否心生愧疚又是否能回憶起往昔的溫馨歲月？小小說的結尾，看似是重復開頭的兩句，其承載的意義卻遠非開頭那“兩株棗樹”，兩株棗樹的命運如何，兩家關系的走向如何，也許一切都在兩株棗樹那無言的靜默中。給讀者留下無盡的回味空間。

《父親的槍隊》是一篇讀來讓人沉重的作品，戲劇性的結局，人物悲劇性的人生，可視為一種嚴肅的冷幽默。由此可看出，生曉清的幽默作品追求的不僅僅是形式上的幽默，他對人生與命運的思索，對現實與歷史的反思，賦予他的這些幽默作品以深厚的人文底蘊。

父親喜歡講故事，給他的孩子們講了兩段過去的故事，一段是講他作為大戶人家長槍隊的隊長如何帶領長槍隊看家護院嚇退土匪，一段是講解放后幾年他作為短槍隊的隊長如何機智勇敢地除掉一名企圖背后向他放黑槍的特務。父親繪聲繪色的講述讓他的孩子們信以為真且引以為傲。然而，父親最終卻為他講的這兩段故事付出沉重的代價，在文革中受盡批斗之苦。這一段故事父親卻從來沒有在妻兒面前講起。更富有諷刺意味的，是小小說在結尾處的揭秘。長槍隊，短槍隊，原是子虛烏有之事，父親的真實身份不過一個從小放牛討飯過著苦日子的貧苦農家子弟，他一生摸過的槍就是一桿舊獵槍。這個意外的結尾，應屬典型的“抖包袱”的寫法。通讀整篇小小說，吸引讀者的已遠非故事情節的波瀾迭起和結局的意外陡轉，而是隱含于故事之下的那份對人性、對歷史的拷問與思索。父親為何要給孩子們講那樣兩段故事，他又為何要因為那樣兩段故事而遭受那種不公的命運，又是什么導致故事與史實的差距之遠。這些，都是這篇小小說提供給讀者的文外之意蘊。

《民意測驗》和《完人齋》應屬典型的諷刺小小說，作家在此類作品中表現出的是他犀利敏銳的一面。對于社會上存在的那些可笑的人、不公的事和一些丑陋的社會現象，生曉清總是毫不客氣地將其隱飾的面紗層層剝落，最終將那些人物的丑陋嘴臉與內心暴露無遺。

《民意測驗》中蔡先生這個人物形象刻畫得可謂入木三分，一個虛偽又愛追名逐利投機鉆營的人物形象通過層層深入的描寫，活生生站在讀者面前。以“民意不可違”為座右銘的蔡先生，在一次普通的走形式的民意測驗被其錯過之后的種種表現，及其得知自己的官夢破滅之后的表現，形成強烈的對比，也更加重了作品的諷刺意味。平日里滿口的“民意不可違”掩飾的不是過是蔡先生對名利極度渴望與追求的惡俗。在我們生活中，這樣打著民主民意的幌子，卻滿腦子名利經的人也許不在少數。這篇小小說也就有了更深廣的社會意義與現實意義。而蔡先生的最終落選，卻是作家為讀者留下的一個光明的尾巴。對于此類幽默諷刺小小說來說，最終的目的不僅僅是諷刺與揭露，而是一種溫暖的教化。公道自在人心，群眾的眼睛還是亮的。真正的民意從不可違。這也體現了作家的一種社會責任感。

《完人齋》將當今文藝界的某些怪象亂象通過所謂的完人劉琦來集中表現，有典型性，也帶有一種普遍意義。這個劉琦似乎對文壇種種現實了如指掌，又能在官場上左右逢源，以致讓很多人覺得他無所不能，對他莫名崇拜、驚羨、欽佩，而他自己也堂而皇之在居室門外掛上“完人齋”三字以完人自居。然而，完人一本幾乎被稱為“完書”的作品集，最終撕破了完人劉琦的虛偽外裝，一本連出版社都是完人自己偽造的非法出版物，卻也曾大受人吹捧，這種現象自是讓人深思。在這里，生曉清也明確而不客氣地亮出自己對此公的態度，讓他的書被查封，“完人齋”從此門庭冷落，完人形象借他的上級沈副局長的一句“此人精明圓滑”而全面坍塌。這樣愛憎分明的寫作態度，雖然讓小小說少了些余味，卻是擲地有聲，猶如當頭棒喝給社會上的此類人以警示與提醒。

生曉清直言：有風格，讀者就會記住你。多年來，他也一直在為做一個讓讀者記住的有風格的作家而努力。事實證明，他的努力是得到了讀者們相應的回報與認可的。讀者們的熱愛，就是對一個作家寫作成就的最好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