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上說,股市有風險,投資須謹慎!這話等于沒說,譬如猴子為什么要火中取栗,人家那是餓急了呀。
初夏之后,糾纏不休的霧霾總算偃旗息鼓了,只是灰塵玷污了玻璃的清白,放眼望去,窗外的市景模棱兩可,倒是那些齷齪的人性被我的怒火燒得一絲不掛。我再一次問自己,這個世界還值得留戀嗎?
桌上的文案壓了一大疊,即使我每天工作14小時,也不能抵銷任務跟進的速度,老板沒好臉色倒也罷了,就連他的女秘書也敢蹬鼻子上臉,什么破世道啊!我幾次都想把女秘書從窗戶里扔出去,但窗戶僅能斜出一個5厘米的通風口,根本扔不下人,其實即使能扔下,我也未必敢,因為我需要這份薪水。
我投入數十萬元賭的那支股票,因停牌錯過了一路飄紅的牛市,幾個借給我錢的同學都鬧翻了,還有姐姐家那十萬塊,原本打算清倉后就還給她,這是我外甥娶老婆的錢,但現在我只能一次次編瞎話拖著。電視上說,股市有風險,投資須謹慎!這話等于沒說,譬如猴子為什么要火中取栗,人家那是餓急了呀。
遙想當年,我讀初一,姐姐讀初三,但家里實在供不起兩個孩子讀書。母親一臉憂戚,說誰讓你爹死得早呢?姐紅著眼眶將自己的書包拋進了門口的池塘,而我也沒有辜負她們的期望,一路過關斬將,順利讀完了研究生,成了令人艷羨的城市白領。但正如我們只看見賊吃肉沒看見賊挨打,城市白領并不似想象中逍遙。有人說幸福是一種感覺,按照這樣的邏輯,今天我姐姐在農村喂雞養豬可能比我坐寫字樓還要幸福,這種意外,就像一些人不相信彈丸之地的不丹,其幸福指數位居世界前茅一樣。當然,也許從角落里嗆出一句,既然城市不幸福,沒人攔著你回老家喂雞養豬呀!但曾經滄海難為水,我回得去嗎?別人又能放我回去嗎?我愿意心驚肉跳去炒股嗎?逼上梁山呀!你看看,房子按揭一百多萬,車子按揭十幾萬,女兒擇校費十幾萬,其他的開支就不說了,反正如果這支股票還不能翻盤,我就死定了。
也許老天故意與我過不去,當所有的股民都在為接二連三的漲停手舞足蹈時,我的那支股票仍是死水一潭。我每天都被無數支鞭子抽打著,心力憔悴,體無完膚,有幾次差點就崩潰了。
久違的明媚終于蒞臨窗前,寫字樓依然像一頭疲于奔命的牯牛,白領們在各自辦公室里無暇旁顧,絲毫沒有抗爭的自覺,一直以來,我是他們,他們也是我,但此刻我體諒他們的麻木,同情他們的懦弱。今天,我決定放下包袱,因為直到下午收盤,我的那支股票仍無解套跡象。我從抽屜里摸出白色瓶子,我想,這一百粒安定應該足夠了……我來到窗前,目光在不同方位游移,我不敢回去的故鄉,房產證壓在銀行的新家,女兒就讀的小學,對,還有老婆那兒,我還欠著她一只金鉆,欠著她一輛寶馬,好在她顏值不差,她的愿景一定有人搶著落實……我這么想著,突然,窗外晃動的人影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晃動的人是農民工,他們穿梭在城市高樓大廈之間,擦洗玻璃,這些蜘蛛人,記得以前在馬路上看過稀奇,如此近距離接觸卻是第一次。他身上背著清潔劑,手里拿著刷子,背上的鋼繩繃得絲絲作響,要是掉下去一定死無全尸。蜘蛛人看著我手中的瓶子,說,“你們坐在空調室里也失眠呀?”
“這個,對對對。”我反應過來后趕緊轉移話題,“你為什么干這一行?”
“我是農民工,有挑三揀四的權利嗎?再說就是讓我坐辦公室也坐不了啊。”
“擦玻璃多危險,難道你不怕嗎?”
蜘蛛人很淡定地說:“習慣了,不怕。”
“家里有些什么人?”
“兒子讀高中,老婆種地,老父老母常年吃藥。”蜘蛛人吐出一口濃痰繼續說,“我真的很羨慕你們,不用風里來雨里去,不臟不累不險,我呀就希望兒子好好讀書,將來也像你們一樣在寫字樓里掙錢。”
我笑笑,說,“你以為寫字樓里的都是神仙嗎?”
“老弟,別矯情了,就拿安眠藥來說吧,每次醫生只給我開20粒,而你呢能買一整瓶,有面子嘛!”蜘蛛人露出了羨慕的眼神。
我握著白色瓶子,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后將瓶子塞給窗外的蜘蛛人。
“老弟,別矯情了,就拿安眠藥來說吧,每次醫生只給我開20粒,而你呢能買一整瓶,有面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