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83年10月開展的“清除精神污染運動”時至今日,已過去30余年。由于此次運動持續時間短,只有28天,所以目前國內對于這場運動的研究還是比較少。從運動起源、經過、結局、影響等諸多方面,全方位分析這場運動,以期總結經驗,以史為鑒,為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的圍繞建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社會主義文化強國深化文化體制改革的舉措提供一定借鑒。
一、運動背景及起源
1983年10月,中共中央發動“清除精神污染運動”,是有其深刻背景的。
政治背景。1982年召開的中國共產黨第十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正式提出了“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新命題,中國進入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新時期。而當時文化大革命的遺毒猶在,如何進行思想統一,是亟待解決的問題。社會腐敗現象滋生蔓延,激化了黨群、干群矛盾,嚴重損害了黨和政府的形象,打擊腐敗,整黨勢在必行。
文化背景。“文革”結束后,伴隨著改革的進行,在文化領域也出現了新的情況。以人道主義、功利主義為核心的文化思潮涌入中國,對國內理論界產生了很大影響。價值觀念的更新,社會思潮的影響,使得民眾思想產生混亂。
經濟背景。由于分配方式發生了重大變化,改革開放初期特權階層(個別高干子弟)和富裕階層(個體工商戶、影視明星)對國外生活方式盲目崇拜,使以追求性自由為主的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潮乘虛而入。原本在封閉環境下形成的公序良俗秩序被嚴重破壞,導致以青少年為主的一些人盲目模仿,賣淫、嫖娼等現象死灰復燃、沉渣泛起。
在這種大環境下,改革開放伊始,率先活躍的理論界及文藝界進行了“人道主義”討論。時任《人民日報》副總編輯的王若水,發表了《社會主義異化論》一文,批評濫用權力的官僚,接著又發表了《抽象的人道主義》,指出人道主義不是資產階級的專利,這些文章在當時引起了很大反響。時任中共中央宣傳部名譽部長的周揚,對此觀點表示認同。1983年3月7日,為紀念馬克思逝世100周年,周揚在中央黨校做《關于馬克思主義的幾個理論問題的探討》報告。該報告事先由王若水、王元化、顧驤等人起草,周揚因病,后期做了潤色。報告的第四部分是由王元化寫得關于社會主義異化的內容。
而此報告成為這場運動的導火線。時任中國共產黨第十二屆中央政治局委員,負責起草《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這一重要文件的胡喬木,認為此報告理論上有諸多錯誤,反對在《人民日報》全文發表,并和周揚等人發生面對面爭論。此事后來驚動中央高層。
1983年10月11日—12日,中國共產黨第十二屆中央委員會第二次全體會議召開。鄧小平在會上發表了題為《黨在組織戰線和思想戰線的迫切任務》的講話,內容涉及了“清除精神污染”的問題。鄧小平指出:“理論、文藝界存在相當嚴重的混亂,特別是存在精神污染的現象。”決定整黨和清除精神污染運動同時進行。1983年10月19日,《人民日報》中首次出現“精神污染”字樣。此后運動在全國展開。
二、運動的形式及反映
1.理論界和文藝界首當其沖。《瞭望》周刊封面,因刊登獲得世界冠軍的女子體操運動員在高低杠上的動作,而被某些地方當作“黃色照片”加以收繳。《讀書》雜志被批評宣傳馬列主義不足,甚至有停刊或改刊的說法。包括范用、陳翰伯在內的幾位創始人輪流被談話。出版管理機構多次發表禁止刊發科幻小說,相關雜志紛紛停刊整頓,此后科幻雜志再也沒有恢復到1978年“舉國繁榮”的局面。
2.波及日常生活。北京市公安局下令禁止男女在公共游泳池內共同游泳。有些地方組織工人糾察隊日夜巡邏,在大街上見到有人穿喇叭褲,上去就剪。“流行音樂”是資本主義社會走下坡路時代的音樂,不能把它與我們的音樂混合在一起,有些地方甚至不允許三位以上流行歌手同時登臺。
3.浙江杭州“楊樹標事件”。楊樹標是杭州大學歷史系的教授,他在學校率先開設了蔣介石研究這門課程,并借用一位外國記者話說,中國只有兩個半人懂中國,一個是魯迅,一個是蔣介石,另半個是毛澤東。此句話原是一名外國記者說與馮雪峰聽的,馮雪峰也在回憶錄中提起過,馮對毛澤東說了這句話,毛當時哈哈大笑。原本是一句外國記者的戲言,不料,以訛傳訛,最后演化成為楊樹標在課堂上公開講毛澤東不了解中國。1984年初,借著“清除精神污染運動”的余威,浙江省紀委把楊樹標作為典型上報中央。中央領導批示后,楊樹標事件被列為全國清除精神污染運動大案。后浙江省委組成專門調查組進駐杭州大學進行調查。
調查結果是,我們認為楊樹標同志的講課從總體上說是好的,他的問題是屬于思想認識問題,治學態度問題。這件事到此為止,楊樹標事后仍在校任教。1989年,北京團結出版社出版了他的《蔣介石傳》,這是中國大陸第一部關于蔣的傳記,發行了31萬冊。
4.配合“嚴打”。1983年8月25日,中共中央發出《關于嚴厲打擊刑事犯罪活動的決定》,要求在三年內組織三個戰役,按照“從重從快,一網打盡”的精神嚴厲打擊社會治安領域犯罪活動。1983年嚴打是改革開放以來四次嚴打力度最大的一次,僅第一階段被判死刑的就達2.4萬人,超過除中國外的所有國家執行死刑的總和。這次嚴打,誕生流氓罪,并可判死刑。因其罪名的龐雜和模糊,被法律界成為“口袋罪”。北京一女學生因與10多名男子發生性關系、西安馬燕秦多次舉辦家庭舞會等皆被判以重刑。當時著名演員遲志強也因為流氓罪在1983年9月被捕,獲刑四年;央視版電視劇《三國演義》關羽的扮演者陸樹銘,也橫遭此難。而清除精神污染運動,緊隨嚴打之后,對于改革開放出現的一些新現象,給予否定,當時人們稱之為“精神污染是個筐,什么都可以往里裝。”
三、運動的結局及影響
1.1983年11月16日,《人民日報》發表以《建設精神文明,反對精神污染》為題的社論,“要批評一些同志在人道主義上的錯誤觀點,絕不能采取放縱態度,但也不可操之過急。”1983年11月17日,《中國青年報》發表《污染要清楚,生活要美化》的文章,說不能把燙發、穿喇叭褲、時裝、跳集體舞視為“精神污染”而加以禁止。這篇文章是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允許發表的,在他的干預下,這場運動只持續了二十八天就草草收場,被稱為“二十八天運動”。
2.1984年1月3日,胡喬木在中央黨校做了《關于人道主義和異化問題》的報告。此后編輯成冊,印量多達2000萬冊,欽定為高校學子必讀教材。胡喬木與周揚、王若水的這場爭論,以胡暫時勝出而結束。
1985年1月,《周揚近作》一書出版,收錄了《關于馬克思主義的幾個理論問題的探討》一文,實際上是胡耀邦同志的授意,是中央為周揚平反之舉。
3.周揚經過此次批判,心情郁悶,后多次出京考察,再后來一病不起,1989年9月病逝于北京;王若水被撤銷職務,調離《人民日報》,再后來多次撰文為自己辯護。
四、運動的評價
1.再談吉拉斯《新階級》一書。米洛萬·吉拉斯(1911—1995),南斯拉夫著名“修正主義者”。二戰后,為鐵托的接班人,南斯拉夫二號人物。1953年以后,與鐵托在改革政黨體制,擺脫蘇聯模式等問題上發生嚴重分歧。1954年被南共開除黨籍。1957年出版《新階級》一書,首先使用了“異化”概念。這本書中一個主要論點是共產黨原來是無產階級先鋒隊,現在社會主義國家共產黨已“異化”為“官僚特權”新階級。認為“共產主義革命是以消滅階級為號召,最后竟造成了一個握有空前絕對權威的新階級。”該書1963年作為“批修”材料,由人民出版社作為“灰皮書”出版。
當時中央決定在這場爭論中支持胡喬木等人,主要因素是王若水等人引用的“異化”觀點源于吉拉斯,而吉拉斯是“修正主義”者,“異化”思想又與文革時期“走資本主義當權派”有著似有似無的聯系。
王若水《談談異化問題》一文中,提出社會主義社會存在著三種異化:思想上的異化,政治上的異化和經濟上的異化。思想上的異化,指個人迷信,現代迷信,當然指的是在“文革”中發展到極點的對待毛澤東的迷信;政治上的迷信,同樣意味著權力異化,是人民給了領導以權力,給這個權力干什么?是要為人民服務,但這個權力一旦給出去之后,就有這種危險,可能有一部分人把這種權力不為人民服務,而為自己服務,結果由人民的公仆變成了人民的老爺;經濟上的異化,指不懂經濟規律結果的唯意志論。花了很多錢不僅沒有收益反而背了一個大包袱。
時間過去30年,再看吉拉斯的新階級和王若水的異化論,是有一定的理論依據和現實意義的,對于我國現在國情及深化改革的歷史任務都是有一定借鑒作用的。
2.運動的性質。對于這種運動的性質,有些人認為是“文革”的回光返照,是“文革”后第二次“左傾”思想回潮。筆者更加傾向于把這場爭論定位為“理論界的嚴重思想分歧。”王若水后來回憶說,胡喬木有相當固定的保守傾向,這是非常正確的。這個保守傾向往往使他在理論上站在改革的對立面。楊樹標事件可以看出,雖然彼時已經是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人們的言論已放松多了,但左的思想仍很有市場,左的意識還在許多人頭腦中根深蒂固,具有左的意識的許多人還處在領導崗位上。
胡喬木和周揚作為黨內理論界的權威人物,具有思想分歧在某種特定的政治環境下,是在所難免的。唐達成在《清除精神污染是文藝界的當務之急》一文中
寫道:“當然,出現這類精神污染的現象,即使是較為嚴重的,也仍然是人民內部矛盾,必須同敵我矛盾嚴格區別開來。不能采取簡單化的,主觀武斷的辦法來解決,更不允許用打棍子、搞圍攻、無限上綱的錯誤做法來對待。”可見當時的黨內大多數人還是吸取“文革”的教訓,希望在能控制的范圍內進行清除精神污染運動。這是“文革”動亂十年給予黨和人民的教訓,如何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至今仍然是一個時代課題。
3.運動的反思。張顯揚在《王若水在人道主義與異化問題爭論中》寫道:思想理論界發生的討論與爭論,必須本著學術自由的原則進行,不能由上面來欽定是非,從政治上橫加干涉。崔衛平[1]在《人道主義和異化問題討論始末》一文中寫道:可以說,由人道主義與異化問題引起的討論,思想能量迄今還沒有得到正當釋放,期間所表達的有關尊重人的價值維度在今天仍然是迫切需要的。在這些維度的方向上可以進一步努力,使之更加完善和完備,但是遠遠不能說已經喪失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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