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經典敘事學著力研究文本作品內部的結構規律和各種敘事要素之間的聯系,維恩·布斯提出的不可靠敘述對于文學作品的闡釋具有重要意義。試圖運用經典敘事學中的不可靠敘述理論消解納博科夫名著《洛麗塔》的倫理道德定位困境,從而探尋其文學之美。
關鍵詞:經典敘事學;不可靠敘述;洛麗塔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5)06-0126-02
納博科夫名著《洛麗塔》中的倫理道德問題一直飽受詬病,甚至在其出版之初,只能由出版黃色和先鋒讀物的巴黎奧林匹亞出版社出版,后來甚至被列為禁書。出版以來,讀者一直就這一問題爭執不休,將運用經典敘事學中的不可靠敘述理論來探討文本的道德定位,并由此闡釋其文學之美。
一、經典敘事學
敘事學也稱敘述學,源起于20世紀60年代的西方學界,發展到現在已經有50多年的歷史,又因其研究原則、方法和目的的不同,分為“經典敘事學”和“后經典敘事學”兩大類。前者將研究視角聚焦于文本內部,研究目的在于“建構敘事語法或敘事詩學,對敘事作品之構成成分、結構關系和運作規律等展開科學研究,并探討在同一結構框架內作品之間在結構上的不同”[1]。后者是由“敘事理論重新定位分化,結果產生了一系列回應后結構主義的亞學科”[2],包括:女性主義敘事學、后殖民敘事學、認知敘事學、新歷史主義敘事學等。
西方敘事學的鼻祖可以追溯到亞里士多德所著《修辭學》一書,書中將“修辭學”定義為“在特定情況下”找到“勸服方式”的能力。現代意義上的經典敘事學也可以稱為結構主義敘事學,產生于俄國形式主義和法國結構主義的影響之下,著力研究文本作品內部的結構規律和各種敘事要素之間的聯系。
“敘事學”一詞最早是由托多羅夫在其1969年發表的作品《敘事語法:<十日談>》提出,“這部著作屬于一門尚未存在的科學,我們暫且將這門科學取名為敘事學,即關于敘事作品的科學”[3]。自此,經典敘事學開啟了一段蓬勃發展的歷程,諸多西方理論家發表了敘事理論著作,米克·巴爾《敘事學:敘事理論導論》,雷蒙·凱南《敘事虛構作品:當代詩學》,戴維·赫爾曼《新敘事學》,華萊士·馬丁《當代敘事學》,熱奈特《敘事話語》等,隨之國內的研究者也發表了一系列著作:申丹《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胡亞敏《敘事學》,楊義《中國敘事學》,羅鋼《敘事學導論》,徐岱《小說敘事學》等。敘事理論著作基本上都試圖通過研究分析文本的各種要素,對文本展開結構式的分析,從而建立一種普適性的形式批評的框架理論。理論家對文本的各種要素展開了敘事學研究,包括:情節結構、人物性格和塑造手法、敘事交流、敘事視角、敘事時間等。
二、不可靠敘述
維恩·布斯在其著作《小說修辭學》中就小說的敘事交流模式提出了以下幾個重要概念:隱含作者,隱含讀者,敘述者,受述者,不可靠敘述等,并闡釋了它們在敘事交流中所起到的作用。其中不可靠敘事這一概念的提出對研究文本敘事交流模式、效果以及方式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對于不可靠敘事的定義,布斯這樣表述:“我將按照作品規范(即隱含作者的規范)說話和行動的敘述者稱作可靠敘述者,反之稱為不可靠敘述者”[4]。在傳統文本作品中,作者往往采用第三人稱全知全能視角或是道德可靠、身份確定的第一人稱可靠敘述者,不可靠敘述者成為作家增加文本多元指涉的敘事交流手段之一,例如:福克納的《喧囂與憤怒》中第一部分記述的敘述者就是一個瀕臨自殺前夕的性倒錯者,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工作者》的敘述者不斷聲稱自己患了肝病,與此同時又承認自己無法說出痛苦之所在。
布斯將不可靠敘述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涉及故事事實,另一種“涉及價值判斷。前者主要指敘述者在敘述事件時前后不一致或與事實不相符,后者主要指在進行價值判斷時出現偏差”[5]82。《洛麗塔》中的不可靠敘述主要來源于第二種原因。布斯認為,當讀者閱讀文本時,需要判斷文本中的描述是否為客觀事實,是否受到了人物主觀性的扭曲。《洛麗塔》的敘述者亨伯特聲稱自己敘述的目的是為了懺悔認罪,但是,他的敘述中心主要集中在為自己辯解,甚至引起讀者的同情。
三、《洛麗塔》中的不可靠敘述
在《洛麗塔》文本中,不可靠敘述體現在兩個方面,一個是正文的敘述者亨伯特,一個是引子的敘述者雷博士。作者納博科夫在《洛麗塔》小說中運用了“嵌套式”的敘述結構:引子和正文。雷博士信誓旦旦地證明《洛麗塔》敘述的真實性,同時還義正詞嚴地指出“《洛麗塔》應該是我們所有人——家長、社會工作者、教育者——以更大的警覺,更遠大的抱負,為在一個更為安全的世界中撫育起更為出色的一代而貢獻自己。”[6]4然而,雷博士在引子最后所署的地址“馬薩諸塞州,威德沃思”卻是一個虛構的地名。同時,雷博士在引子中為了證實自己的身份,說自己所寫的一本名為《意思有意思嗎?》的書獲得了波林獎,也根本沒有此事。因此,雷博士根本就是一個不可靠敘述者。
再者,敘述者亨伯特是一個不可靠敘述者,不可靠敘述者的“不可靠程度可以相差很大,原因也千差萬別,最多的是道德上的差距”[7]。布斯在《小說修辭學》一書中列舉出造成敘述者不可靠的六種情況:敘述者貪心,癡呆,輕信,心理與道德遲鈍,困惑、缺乏自信,天真等。而造成亨伯特敘述不可靠的原因則是精神病的困擾和其自我陶醉的藝術家氣質。
首先,根據文本中亨伯特的自述,《洛麗塔》的“創作”時間開始于其在“精神病房里等候診斷時”[6]319,停筆于其在隔離室中瀕死之際。他自詡是一個“精神錯亂的記日記者”,他多次精神病發作,不得不到療養院接受治療,亨伯特表示只有在“南極”那樣“沒有誘惑物使其發瘋”的地方,他才能保持精神正常。一旦回到“文明世界不久,精神失常又發作了一次”[6]29。因此,敘述者亨伯特不穩定的精神狀況極大地損害了其敘述的可靠性,《洛麗塔》抑或是其精神病發作時的瘋言瘋語,抑或是其為逃避罪責而編造的謊言。
第二,亨伯特所謂的藝術家氣質更增加了其敘述的不可靠性。正如馬克·柯里所說“敘事是施為的而不是陳述的,是創造性的而不是描述性的”[8],因此,由“體內的藝術家氣質已經比紳士派頭有絕對的優勢”的亨伯特自述有成的《洛麗塔》更像是藝術家創造出的作品,而不是真實事件的記錄。《洛麗塔》出版時,故事中涉及的主人公均已死亡:亨伯特、洛麗塔、夏洛特和奎爾蒂。因此,敘述內容的真實性根本無從考證。這本所謂的日記,很可能是亨伯特多次改寫、重寫,以滿足其藝術追求的結果。
不僅是故事的真實性值得懷疑,就連其中人物的真實性也很值得懷疑,例如:洛麗塔是否真的存在?自詡是藝術家的亨伯特對“美”有著獨特的認識和狂熱的追求,他發現了存在于九歲至十四歲女孩身上的一種“寧芙”之美,狂熱地迷戀上“寧芙”洛麗塔,為了接近、擁有、占有她,亨伯特無所不用其極:欺騙、謀殺、誘拐、強奸等等。對于為了得到“美”而不惜一切的亨伯特來說,編造出一個符合其“寧芙”標準的洛麗塔是非常可能的。正如亨伯特自己所說:“我瘋狂占有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的創造物,另一個,幻想的洛麗塔,或許比洛麗塔更真實;那幻想重疊又包容了她,在我和她之間浮游,沒有欲望,沒有感覺,她自己的生命并不存在。”[6]59
敘述者亨伯特高超的“編故事”本領在文本中俯拾可見,例如:洛麗塔的母親夏洛特車禍去世后,亨伯特準備利用其繼父的身份帶走洛麗塔,為了消除鄰居的懷疑,他僅僅憑借一張照片就編造出自己與夏洛特淵源已久,“那是一九三四年照的,一個值得紀念的春天。在來合眾國進行公訪問期間,我曾有機會在彼斯基逗留了幾個月。我們相識了——繼而生出一場瘋狂的戀情。我已經結了婚,而她也已和黑茲訂了婚。但我回到歐洲以后,我們繼續通過一位朋友,現在已經死了,互相聯絡。”甚至還暗示出洛麗塔可能是自己與夏洛特的孩子,輕而易舉地取得了法洛夫婦的信任。
因此,精神病患者、藝術家亨伯特“努力分析自己的欲念、動機、行為和一切時,便沉湎于一種追溯往事的幻想,這種幻想變化多端,卻培養了分析的天賦,并且在對過去發狂的復雜期望中,引起每一條想象的道路分岔再分岔沒有窮盡”[6]8。《洛麗塔》只是敘述者亨伯特分岔又分岔的想象的產物、抑或根本就是其虛構的故事。至此,亨伯特不可靠敘述者的身份已經顯而易見了。
不可靠敘述對于作品的闡釋具有重要意義,“有助于讀者在闡釋作品時能夠超越敘述者的感知層面,從而將眼光投向小說的意蘊”[5]83。讀者在閱讀文本時需要進行“雙重解碼”其一是“解開敘述者的話語,其二是脫開或超越敘述者的話語來推斷事情的本來面目,或推斷什么才構成正確的判斷”[9]。之所以有的讀者糾結于《洛麗塔》文本的道德倫理,正是因為他們沒有對文本中的不可靠敘述進行雙重解碼,而是陷入了文本所謂的“真實性”中無法自拔,難以體會文本的藝術之美。只有當讀者撥開文本中“不可靠敘述”的面紗,摒棄對其倫理道德問題的糾結,才能品味《洛麗塔》的藝術之美。正如美國作家約翰·厄普代克稱贊其作品包含著的“一些奧斯汀的優美、狄更斯的歡快和斯蒂文森那種‘可喜的令人深醉的情趣’,再加上納博科夫那種無法模仿的大陸性的芬芳佐料”[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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