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道德原則的效力和情景

摘 要：在“Famine，Affluence，and Morality”和Living Highand Letting Die中，辛格（Peter Singer）和昂格（Peter Unger）采用了一個相似的原則來論證其結論，即在不犧牲任何相應的道德價值的情況下，如果我們能夠阻止壞事發生，那么我們應該這么做[1]231[2]31（以下稱為“辛氏原則”）。盡管辛氏原則在直觀上十分有說服力，但是，辛氏原則內容過于寬泛，以至在許多種道德情景中，這個原則是沒有效力的。為此，這首先基于道德常識構建一個一般性的論證，證明“道德原則是否得以實現，取決于具體場景中的一些客觀因素，尤其是能力”。進一步將說明，辛氏原則會如何被絕大多數場景的能力因素所阻礙。

關鍵詞：辛氏原則；道德情景；客觀道德阻礙

中圖分類號：B82-06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5）06-0043-02

一、問題初探

辛格在“Famine，Affluence，andMorality”一文中，給出了對于救助非洲遭受饑荒、疾病和無家可歸的兒童的行動的論證。其看似有很強的說服力：

（1）非洲有大量兒童遭受著饑荒、疾病和無家可歸，這是一個事實，且我們直覺上認為這是道德上惡的。

（2）而我們認為辛氏原則是正確的：在不犧牲任何相應的道德價值的情況下，如果我們能夠阻止壞事發生，那么我們應該這么做。

（3）由上述兩個前提，我們可以直接得出，在不犧牲任何相應的道德價值的情況下，我們應當幫助非洲遭受苦難的兒童。

這個論證的論證形式顯然是有效的，無須多言。前提（1）是一個具有較少爭議的事實。無論出于什么樣的原因，這些無辜的兒童遭受到這樣的悲慘生活，而這是一件我們認為道德上很糟糕的事情。辛格在論文開頭大量引用了數據來說明前提（1），茲不詳述。而前提（2）看起來也是十分直觀的。畢竟，前提（2）似乎僅僅是在說，如果不需要太傷害我們自己擁有的價值，就能夠阻止壞事的發生，我們就應該做它。與前提（1）不同的是，前提（2）是一個原則，因此，即使有很多事實違背了前提（2），也并不影響這個原則本身的正確性。那么，結論似乎就顯而易見了。

對于這個論證，本文有兩點需要說明。第一，這個論證成功且簡潔地表明了，無辜遭受苦難的非洲兒童，使得全世界的人，都處于一個宏觀的道德情景中，因為這個事實對于我們所有人都存在。那么，許多人對于這些無辜兒童的悲慘遭遇的漠視是得不到辯護的。更進一步的，不僅非洲存在這樣的苦難，世界上絕大多數第三世界國家都存在這樣的苦難。

其次，根據辛氏原則“不犧牲任何相應的道德價值”的要求，我們所需要犧牲的資源，要能夠對應于我們能提升的受苦難的無辜人的生活水平。而鑒于受苦難的人口數量的龐大，我們應當付出自己的資源直到自己貧困。

除了以上的討論，昂格還有進一步的、對于辛氏原則和論證的擴展。在Living High and Letting Die一書中，昂格對辛氏原則稍做修改：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減少他人的苦難。同時，對辛氏原則，昂格還給出了更多的解釋。本文并不反駁他整本書的完整的考慮，而是局限于考察以下的更直觀一些的要點。

昂格在其書的第三章提出，占用他人的財產來拯救那些受難的人的行動也是道德上不錯的。甚至，我們時常會稱贊那些，在緊急情況下，占用并最后犧牲了他人的財物來拯救其他人的人。那么，對昂格來說，至少，我們對于辛氏原則的解釋要擴展到對于他人財物的占用上，即使這種占用嚴重損害他人的財務狀況。

那么根據以上的陳述，辛氏原則的實際要求則應當表述為如下內容，我們應該犧牲能犧牲的財產來幫助他人，直到我們集體貧窮，或者說，直到我們不能維持基本的生活水平[3]357。

在這種表述下，我們看到，辛格和昂格的論證結論變得要求越來越高，以至我們需要做出一些反直觀的行動才能達到所謂的道德要求。那么，本文試圖證明，存在一些其他因素，使得辛氏原則在應用到道德情景中時失去效用。

二、道德情景和道德原則

我們首先來看一個不太具有爭議的常識：

如果一個道德行動是出于一個道德原則，那么，行動主體必須在具體的行動情景中把握到這個道德原則所要求的行動（前提一）。

本文認為這句話是很直觀的，因為反過來說，如果行動主體完全不理解一個情景對于某個道德原則的示例，那么，主體做出的行動并不能說是出于道德原則的。如果這個行動恰好是正確的，我們至多能說這個行動是個道德運氣。比如，在某街道上發生了搶劫案，而附近樓上的某居民為了偷懶，恰好扔下了一個垃圾砸暈了劫匪，我們不能說這個居民的扔垃圾行為是出于救人的道德原則。

基于上述常識，一個道德原則能否具體付諸實踐就取決于在具體情景中主體能否把握到這個道德原則要求的行動。而這個“把握”顯然有兩方面的問題：一是主體是否有這樣的能力，即主體的認識能力；二是這個情景是否示例了相應的道德原則，即一些客觀的因素。昂格在其著作中，主要討論了各種心理因素遮蔽了道德主體對于辛氏原則的把握，進而無法得出正確的道德判斷。然而，本文主要討論后者的情況。

通常，一個場景對道德原則的示例是十分直接的。比如，一個孕婦在擁擠的地鐵上站著，她需要人讓座是十分顯然的；或者一個兒童不小心落水，他需要被救助也是十分顯然的；等等。在這些原則直接被展現出來的情景中，情景直接滿足了道德原則中的描述。比如，根據盡可能救人的原則，兒童落水的需要幫助和一個會游泳的在場者就滿足了盡可能救人的描述，即盡可能（有這樣的能力）和救人（有這樣的需求）。

但是，這樣的滿足并不總是現成的。比如，我們有敬老愛幼的道德原則。然而，如果出現為老不尊的情景，比如有老人故意去碰瓷以期詐騙錢財，那么，他在情景中展示出的需求就是假的或者說是非道德的，進而不滿足敬老愛幼的原則。由此，我們來看另一個常識：

由于各種各樣的困難，一些道德情景并不滿足我們期許的道德原則，即道德情景不符合道德原則的描述（前提二）。

由上面兩個前提，我們可以得到這樣一個結論：

存在一些道德情景，由于一些客觀因素，使得道德主體無法出于期許的道德原則行動。

由于這些因素是客觀的，不在主體的控制范圍內，那么，道德主體在有這些因素發生的情景中的不作為是得到辯護的。

在前提二為真的情況下，任何道德原則都會受到上述結論的制約，那么，辛氏原則也不例外。而前提二為真的條件，就是要找出這樣的客觀因素。這種客觀因素中的一個典型就是能力要素。

我們首先看這種因素發生的一個最直接的例子。

一個人在長江邊上釣魚。由于他愛好清靜，他選擇了一個較為郊野的灘頭。恰好，他并不知情，在其上游不遠處，有一名小孩在這里游泳。由于水流湍急，小孩不慎溺水，并且被沖往下游。垂釣者發現了這一情景。然而，很不幸的是，垂釣者不會游泳，并且假定游過去救這個小孩是他唯一的選項。盡管他很著急，他沒有跳進水里去救這名小孩。

在這個情景中，我們說，這位垂釣者可以不履行施加援救的道德原則。因為這位垂釣者沒有這樣的能力進行援救，即他不會游泳，也沒有別的什么可以做的。在此，游泳這一能力的缺乏使得“應當救援”的道德原則沒有得到滿足。因此，適當的能力是一個道德情景滿足道德原則描述的必要條件。

那么，對上述前提二的使用可以修改為，如果道德主體缺乏相應的能力，那么一些道德情景并不滿足我們期許的道德原則，即道德情景不符合道德原則的描述。（前提二1）

這里一個可能的反駁是，任何道德行動都是有一定的代價的，只是代價多少，是否能和收效相稱的問題。因此，在這個例子中，垂釣者有能力做出救援的行動，只是，這個行動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對此，盡管這個說法的前提是正確的，即任何行動都會耗費些東西。但是，據此并不能得出，我們需要關注的僅僅是代價和收效是否相稱的問題。否則，辛氏原則就是一個功利主義原則，進而會面臨各種功利主義的困難。并且，當代價過大以至主體不能承受時，我們也不能說主體依然有能力做出相應的行動。后一點也會在后文中討論。

所以，在前提二1成立的情景中，道德主體無法做出相應的道德原則的要求，并且這種不作為是得到辯護的（結論1）。

三、辛氏原則應用的困難

通過昂格自己的一個例子，我們可以看到他對于能力的刻畫。

主人公是某富翁（身家過幾十億）雇傭豪華游艇駕駛員。一次，主人公看到一名女子在海浪中有溺水的危險了，雪上加霜的是，一場颶風即將來臨。這時，主人公可以駕駛那艘豪華游艇去救這名女子。但是，在救了這名女子后，為了躲避颶風以避免游艇徹底損壞，他必須走一條特殊航道，會使得這艘游艇遭到數百萬美元的損壞。事出緊急，主人公得不到授權，他這么做顯然也是違反法律的。并且，即使在算上保險后，為了修好游艇，他依然要負債一百萬美元[2]63-64。

在這類情景中，昂格給出了這樣一些要素：有人遭受苦難，需要幫助；道德主體有能力為受助者提供幫助；道德主體所占用的財物相對于被占用者的總體財物來說并不多。這樣的分析是在說，只要有需求，有人能滿足，看起來又沒有什么大的經濟損失，那么，這樣的情景應該是滿足辛氏原則的。

本文在第二部分也提到了一個幾乎類似的、關于小孩溺水的例子，只是沒有明確具體的損失數目。然而，在那個例子中，我明確了采取救援行動的后果，即，被占有財物的一方一定會起訴垂釣者，而垂釣者會面臨非常嚴厲的刑事懲罰。本文在那個例子中也明確了，面對這樣的情景，垂釣者是沒有能力進行幫助或者施救的。這一點顯然與昂格的想法相向而行。

那么，我們在什么意義上說，道德主體有能力提供這樣的幫助呢？在這類需要使用他人財物的情景中，昂格所考慮的能力似乎僅僅是指能夠正常使用這件東西，如開動游艇。也就是說，昂格所理解的能力，僅僅就是指一個人具有的一些技巧或者技術，而不考慮這樣的技術或者技巧施加的對象的所有權問題。

然而，我們一般對于能力的理解卻不僅僅限于技巧或者技術，尤其是對于那些會用到外部資源的活動。比如，假定我是一個登月計劃的候選者，我具有了足夠的身體條件和知識儲備去登月，但我依然沒有能力登上月球。因為，能夠登月的必要條件是某個諸如NASA這樣的組織會使用火箭和宇宙飛船將我安全送上月球，甚至，還需要宇宙飛船本身的正常工作，以至于我能夠打開艙門真正走到月球上。那么，我們說一個人有能力做某事，就并不僅僅是指一種身體能力或者某些知識條件。而是還要包括一系列與動詞“登月”相關的條件，并且這些條件是行動主體能滿足的。相應的，如果我們僅僅是指這些身體和知識條件，那么世界上就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能力登上月球了（一個符合常識的問題：一千年以前身體最健康的人有能力登上月球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一個可能的反駁會說，做成某事的其他條件，僅僅是條件，而不是能力，只有和行動者自身相關的才是能力。然而，如果我們僅僅以這樣的方式理解我們的能力，一個正常人幾乎有能力做任何事。一個正常人能夠登月，只要NASA給他提供了足夠好的飛行器；一個普通人能夠當美國總統，只要別人選他；一個銀行柜員能夠買布加迪跑車，只要富翁給他錢或者他去挪用富翁的錢；等等。

以上的討論并不旨在給能力做出一個充分的刻畫。我們僅靠我們的常識和正常的語言使用就能看到，當我們說一個人具有某能力的時候，并不僅僅是指這個人的身體能力。相反，這個能力也包括與達到行動目標相應的外部的正常條件。那么，我們說一個人能夠買布加迪跑車，是指他自己有這些錢去買（或者在合理的時間內能掙到這些錢），而不指是無論通過什么手段或者代價，他只要能弄到錢，那么他就能買。

類似的，當我們說一個人有錢去支付一個幫助別人的賬單，這個錢應當是行動主體以合理的方式（甚至是在一定時間內）能獲得的。否則，這個能力的使用就過于寬泛。因此，昂格對于辛氏原則的這種解釋，過度放大了能力的范圍。那么，這類解釋就受到前提二1的限制，進而，結論1可以應用于此。

四、面向道德情景的研究前景

根據上文討論，由于前提二1對于能力的限制，辛氏原則的效力就不那么普遍了。絕大多數人只有應付正常生活需求和一定的風險應急的能力。以中國為例，如果一個家庭在有子女的情況下，除去生活和教育開支，在未來二十年內沒能達到上百萬人民幣的存款，那么，這樣的家庭是沒有太多多余能力來幫助他人的。當然，由于各個國家的社會保障制度不同，在具體的財產限定上，可以有一定的變化，但是，其限定大致也是以應對一定的風險能力為基礎。只有在此收入以上的人，才是有大量的財富積累，并且有可能是用不到的。

我們姑且以在中國年收入超過十萬的家庭為例。假定對于一個這樣的普通家庭，并沒有什么特殊的興趣和追求，那么，對于這樣的家庭，固定地每月拿出一百元人民幣，交給可信任的機構以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對于這樣的家庭，是并沒有什么負擔的。

進一步地，當一個家庭可以凈年收入二十萬時，每個月拿出五百元人民幣，一年六千人民幣，也不會對這樣的家庭帶來過重的負擔。而這些錢財的確可以幫助更多的人。

以此類推，我們可以具體地告訴高收入人群，即使以他們的生活方式，拿出相應的錢，對于一年凈收入能到百萬的家庭，每月拿出五千人民幣，也根本不會是什么負擔。并且，這樣做，也不會造成一種“殺富濟貧”的心態。

那么，落實到具體的情景中，具體地考慮了個體現象之后，根據本文第二部分的論證，客觀的阻礙就被排除掉了。而當不再有客觀阻礙，即主體在具體的道德情景中能把握到辛氏原則的具體指導后，如果依舊不做出相應的道德行動，那么我們就可以根據辛氏原則對其做出道德譴責了。

參考文獻：

[1]Peter Singer，“Famine，Affluence，and Morality” [J].Philoso-

phy and Public Affairs，1972（3）.

[2] Peter Unger，Living High and Letting Die [M].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31.

[3]Miller，Richard，“Beneficence，Duty and Distance” [J].Philo-

sophy and Public Affairs， 2004（32）：357-3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