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從“自我意識”的概述出發,以社會標簽理論、符號互動理論及社會比較理論等作為理論支持,解析在經濟發展尤為迅速又面臨轉型期的現代社會大部分青年陷入自我身份迷失的原因,以及在強勢文化與弱勢文化的角逐中青年又該如何進行社會身份認同到自我身份認同的轉變。
關鍵詞:自我意識;身份認同;標簽;社會比較
中圖分類號:B-4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5)06-0081-03
前幾日與幾位友人聊天,其中一位友人突然拋出了一個難度甚高的哲學命題,“我們一直在努力證明自我的價值,但我們的‘自我’在哪里?”當時全場都靜默了,又很快被不知是誰爆發出的笑聲所淹沒,同時這個話題也被輕描淡寫地敷衍過去了。但并不代表我們不會去思考。
在幾千年前的古希臘,其古城特爾斐的阿波羅神殿上就刻有“人啊,認識你自己”的名言;其著名哲學家蘇格拉底更是把“認識你自己”作為哲學研究的核心命題。如果有人說希臘離得太遠,我們也可以說說中國,“莊子化蝶”的典故恐怕是無人不知。“是莊周夢化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夢化成了莊周?”這也是我國有文獻記載的最早研究“自我”的典籍了。因此,友人的問題實在不怎么有新意,幾千年來全世界各門各派都研究過的東西,翻過來弄過去地詮釋了個遍,想要出新確實是難。不過這研究爛了的東西在這幾千年來從沒停止過研究,直到現在還時不時被提起來,這也許才是真正需要引人深思的地方。
社會心理學家研究表明,嬰兒在6個月以前是沒有自我知覺意識的,也就是說他們無法區分他人和自己。直到2歲零2個月的時候他們才能準確認識鏡中或照片上的自我形象,這標志著兒童出現了最初的自我意識——自我知覺。但這僅僅只是個開端,直到2歲末他們開始能使用極具抽象力和概括力的物主代詞“我”來代替之前的昵稱或是小名來稱呼自己時,才是兒童自我意識形成過程中的一個質的飛躍。由此兒童進一步發展起自我評價,產生自我情感,到3歲時出現明顯的自尊心和羞恥感等。到了十幾歲會有一種發現自己體內存在著另一個“自我”的頓悟,這也就是所謂的“自我大發現”,通俗點說就是“青春叛逆期”[1]。
只是這在十幾歲時頓悟出的“自我”并不是像圣誕禮物一樣突然有一天頗為驚喜地出現在你面前,它來源于社會互動,不是先天所得,而是后天習得的。說得極端點,如果有一個脫離社會、缺乏信息又被剝奪了感官孤獨成長的人是不能形成“自我”的。但是話又說回來,既然“自我”是社會互動的結果,那它與兒童早期出現自我知覺時的“我”是否是同一個“我”呢?在這里不得不引用美國社會學家米德[2]的觀點來進行解釋。他認為“自我”可以分解成相互聯系、相互作用的兩個方面:“主我”和“客我”。“主我”強調的是“我希望成為什么樣的人”,“客我”強調的是“他人和社會希望我成為什么樣的人。”前者是主觀意愿,后者是社會評價和社會期待。有了理論基礎,現在就可以回到剛才那個問題了。當兒童出現自我知覺產生了“我”的意識,這個“我”可以看作是“主我”的雛形;漸漸地在社會交往中發展出了自我評價與自我感情,而兒童早期的社會交往絕大部分僅限于在與父母家人的互動中進行,因此也可以進一步推斷兒童所謂的“自我評價與自我感情”也只是在父母家人給予他們屬于自己的評價與感情時被模仿、被復制的一部分而已。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父母會告訴孩子“挑食的孩子不是好孩子”,這在父母眼里是一個常識性的認識,但在孩子眼中卻成了一套評價機制——“挑食=不是好孩子=壞孩子”,而“壞孩子”又變成了一個“標簽”[3],不僅僅因為它與“好孩子”相對,更重要的是這套評價機制帶來的情感差異。一般情況下,“好孩子”都會得到父母的表揚,小到親一下臉蛋,大到給些物質獎勵,但無論形式如何,孩子都會有積極的情感反饋;而“壞孩子”一般都遭到父母的批評,打罵成了家常便飯,孩子的情感反饋也多是消極的。那么這筆賬,再小的孩子也會算了,即“不挑食=好孩子=親臉蛋=開心”;“挑食=壞孩子=打屁股=不開心”。因此,我們經常看到的遇到不愛吃的東西,即使眼淚汪汪也還是會吃下去的孩子就可以看作是“客我”的一種表現形式。從這個例子也可以看出,再小的孩子也是一個社會人,而作為一個社會人,任何人都不能隨心所欲地發展自我(主我),而是要受到各種社會關系的制約,以符合他人和社會的期待(客我)。
正如前所述,一個人的“自我”是在“主我”和“客我”的互動中形成的。而所謂“互動”換一種更為形象的說法應該是一種“主張”和“壓制”的過程。而在這過程中出現的第一次較大的沖突發生在前面提到的叛逆期。在“自我”還沒真正生成前,或者說是還沒意識到之前,“主我”與“客我”其實并沒有太明顯的區別,“我希望成為的那個‘我’與“父母家人和老師希望我成為的那個‘我’”在很大程度上是重合的。回想一下叛逆期之前的自己是否很少有“個性”這種東西,是否我們一回憶起那個時候的自己都覺得記憶是相似的:穿著不合身的校服,背著沉重的書包,在家聽父母的話,在學校聽老師的話,只跟成績好的同學一起玩,放學按時回家……但我們是否意識到這些相似的記憶都是共性的,沒有個性的存在,這些共性的“我”確實是一個個“主我”,但同時他們更像是一個個標桿一般存在的“客我”。所以當我們慢慢將“主我”與“客我”剝離開來,發現“主我”開始穿漂亮帥氣合身的衣服,開始偷偷抽出幾本書讓書包不再那么沉,開始選擇性地聽父母的話,開始說老師的壞話,開始跟成績不好但很有個性的同學一起玩,開始放學后不想那么早回家……我們驚訝地發現“主我”與“客我”竟然有如此大的反差,我們開始感到害怕和無所適從,是釋放好不容易破殼而出的“主我”,還是繼續維持著父母、老師喜愛的循規蹈矩的“客我”。在十幾歲孩子狹小的世界中,這是生命中出現的第一個選擇也是一個天大的命題。當我們第一次問出“我的‘自我’到底在哪”時,我們便自覺不自覺地踏上了漫長的尋求自我身份認同的征途。
曾經看過一個寓言故事,說人在一生中都逃不開三個問題,“我是誰?從何而來?到何處去?”其實這三個問題歸根到底就是“身份認同”問題。我們從叛逆期開始就在“主我”和“客我”之間糾結。是做“我想成為的那個人”還是“他人和社會希望我成為的那個人”。我們面臨的其實就是一種“身份”的抉擇。但又沒有那么簡單。正如之前所說,人哪怕是兒童都是社會人,既然是社會人就必須能在社會立足,而在社會立足的最先決條件就是“被社會認同”,也就是說,無論你有幾種“身份”(‘主我’還是‘客我’),只有被社會認同的“身份”才是你應該選擇的,但實際情況卻沒有那么簡單,矛盾的中心恰恰就集中在是爭取自我身份的認同還是社會身份的認同上。
舉兩個身邊友人的例子,兩個都是“富二代”。第一個“富二代”友人本可以靠他父親的贊助上一個很好的大學,但他偏不,自己考了一個二流的學校,上了沒兩年學又不經父母同意便退學,與父親大吵一架后到國外去做國際志愿者,結果干了沒多長時間又因吃不了苦而回國。他父親瞞著他幫他打點了關系讓他回學校復讀。現在畢業好幾年還賦閑在家的他又想去邊遠地區支教。第二個“富二代”友人從小到大都是“好孩子”“優等生”,待人彬彬有禮、處事圓滑老道,經常跟他父親出席各種飯局,暗中學習他父親處人處事的方法,拉攏人脈、調配資源的策略。
之所以舉這兩個友人的例子,首先他們都有一個同樣的標簽——“富二代”,同時也是他們的“社會身份”。這個社會身份是眾所周知,不可否認的。如同“XXX的兒子”“XXX的老婆”一樣,這是被社會普遍認同的一種身份。但這種身份認同的前提是“XXX”已經實現了從自我身份認同到社會身份認同的轉變[4]。如果這樣不好理解的話,可以把XXX換成“馬云”、“馬化騰”可能會明了一些。“馬云=阿里巴巴集團創始人=2014中國福布斯富豪排行榜第一名”、“馬化騰=騰訊創始人=2014中國福布斯富豪排行榜第三名”。此時,他們的自我身份與社會身份是統一的,是一起被認同的。然而我的兩位友人卻并沒有這么幸運,在被提到“XXX的兒子”時,他們的社會身份也許是被認同的,他們會得到社會的認可和積極的評價,如“一表人才、年輕有為”之類的;但當只提起他們本人時,也許也能得到相應的認可和評價,但絕大部分沒有提起“XXX的兒子”時的反饋質量高。在這種反差下,自我身份的認同自然很難被建立起來。其次,他們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不錯的教育,無論是學校教育還是家庭教育。這是他們比別人更快獲得自我的獨立人格以及更希望自我身份能被認同的另一決定性因素。
但為什么兩個家境如此相似的友人如今的境遇卻大相徑庭呢?這也很值得進一步進行研究。顯然第一個友人比第二個友人更難以忍受“富二代”這個標簽,在他父親過于光輝的形象下只能更加彰顯其渺小。所以他既非尋找自我身份的認同、也非遵循社會身份的認同,而是選擇了另一種“越軌行為”“混合身份認同”[5]。其實也不難理解,當他在這兩種身份間搖擺不定,而社會身份又比自我身份強勢得多的時候,“混合身份認同”是他在感受到強烈的思想震蕩和極大的精神壓力時不得已做出的第三種選擇。他那宛如叛逆期的孩子才會有的與父母老師唱反調的行為未必就是他的“主我”意識,更別提自我身份的認同。但同時他又不甘心如此,想要主張“主我”,所以才會選擇去做國際志愿者和邊區支教。其實像我第一個友人那樣選擇“混合身份認同”的例子并不少見,從“我爸是李剛”到“李某某事件”。當所有人都在炮轟“富二代”“官二代”當主流媒體都在以“國產四大名爹”這樣的書寫方式進行宣傳時,誰曾經在意過作為這些標簽、這些社會身份下的“個體”究竟是什么樣的?他們又有什么樣的過往?當然,我們不可否認家庭教育的缺失或者其他一些不可抗的原因。但為何這些在各自的工作領域都有不錯成就的“四大名爹”都會有這樣“不成器”的孩子呢?這種分裂性真的只是偶然嗎?
如果說上述例子太極端的話,第二個友人走的路可能是比較主流也是社會比較認可的道路,至少我作為外人覺得他儼然一副準成功人士,準未來之星的范兒了。但他本人卻說自己的苦水一點兒也不比第一個友人少。其實明眼人也能看出其關鍵問題所在,他是在拼命復制他父親的社會身份來達到自我身份的認同,但必須承認的是這本身就是個悖論。他像是個不斷追日的夸父,雖然努力雖然拼命但依然揭不掉“XXX的兒子”這樣的標簽。他的痛苦恰恰在于他在復制他父親的成功之路的同時又不斷地在進行與他父親的“無意識比較”,而又由于其父的社會身份過于高大,所以自己的每次比較都是“向上比較”,致使其自信心下降,自尊心受挫,他無法感覺到真正的幸福,如此往復儼然成了一個惡性循環。由此可見,兩位友人雖然選擇的方式不同,但無疑都陷入了自我身份迷失的困境。
然而想要找到解決自我身份迷失的策略恐怕不是能靠筆者一己之力就能完成的事情。筆者只能另辟蹊徑,從別的角度來“投機取巧”了。美國社會心理學家萊恩的研究表明,經濟收入水平與幸福之間并不是直線關系,而是曲線關系。即在收入水平達到一定高度前,收入提高會增加幸福;但當收入水平超過一定高度時,他的進一步提高未必會明顯增加幸福感。這是因為在基本需求得到滿足之后,收入帶動幸福的效應開始呈現遞減態勢。無獨有偶,近幾年連續對在我國的上海、北京、杭州等6大城市居住的市民進行幸福指數的調查,幸福指數最高的并非高收入者或低收入者,而是那些3000元左右中等收入的小康者。其重要原因之一是他們工作時間短,責任輕,因此壓力也小,而且也能比高薪者擁有更多的時間和機會跟家人或朋友在一起,盡享天倫之樂。當然這種幸福指數指的主要是當事人的“主觀幸福感”,不太注重一些社會公認的“硬性指標”,如財富、生活條件、社會地位等客觀條件。乍看這個“主觀幸福感”與剛才所談到的內容無關,其實在我們還是嬰兒時期,最初的“客我”表現形式就是“自我的情感表達”,也是之后“社會身份”建立的開端。“主觀幸福感”難道不是“自我的情感表達”中最積極的反饋嗎?難道不是“社會身份”被認同最原始的標準嗎?特別在經濟發展尤為迅速又面臨轉型期的現代社會,大部分青年都處于迷茫期,對現在自己正在做的事是對是錯感到迷茫,對未來該做什么也感到迷茫。文化主體又以極其恐怖的速度更新換代,在強勢文化與弱勢文化的角逐中該如何進行集體身份的選擇成了大部分青年迷茫的主要原因。因此從眾心理導致的盲從現象比比皆是,從微博大V到網絡紅人,從營銷策略到成功學,很多人以為只要復制一個人又一個人的成功經驗,積少成多自己也總會成功的。殊不知你只是因為認同他的社會身份而去復制他自我身份中的某些符號,接著又想通過自己社會身份認同的實現,最終目的依然回到了滿足自我身份的認同上。先不談每一個人的經驗是否可復制,就單說繞了這么一大圈別說社會身份認同了,你很有可能就像我的兩個友人一樣兜兜轉轉卻還是跌入自我身份迷失的困境中不可自拔。
確實,我們從小接受了太多太多關于社會身份認同的教育,卻很少有人教會我們從哪條渠道應用哪種方法來實現自我身份的認同。我們曾天真的以為社會身份被認同后自然自我身份也會被認同,幾乎無人質疑這不爭的事實,因此我們都義無反顧地奔向實現社會身份認同的康莊大道。如果“成功”二字就可以詮釋“社會身份認同”,如果真的可以簡單粗暴地將“成功”等同于“財富”“權利”“地位”,那豈不是“社會身份=財富/權利/地位”了?如此這般也難怪男女老少都爭先恐后地搶搭“成功”這輛便車了。然而現實中為何我們又要質疑那些“成功人士”獲得途徑的正當性?為何我們要譴責他們私生活的“不道德”?為何我們如此嫌惡他們的“表里不如一”?難道只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嗎?如果“社會身份被認同后自我身份也會被認同”真的是不爭的事實。我們不是應該看在他們是“成功人士”、“有社會身份的人”的面子上,連帶地將他們的“自我身份”一并包容了嗎?那又何來的“仇官”、“仇富”呢?我們仿佛置身于一個死循環中,拼命地想要成功的同時又拼命地“仇著”別人的官“仇著”別人的富;而等到我們終于熬到成功的那一天,我們又被別人“仇著”。其實,我們何曾真正“仇”過別人的“官”和“富”(被認同的社會身份)。我們“仇”的恰恰是社會身份認同與自我身份認同的不一致。但我們更害怕失敗,因為失敗的同時對社會身份的認同也會隨之喪失,徒留自我身份在原地無助徘徊。難道我們只有等到那時才能找到真正的“自我”在哪里嗎?
參考文獻:
[1]全國13所高校編寫組.社會心理學[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3.
[2][美]喬治·H.米德.心靈、自我和社會[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
[3][美]貝克爾,張默雪.局外人(The Outsiders)[M].天津: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
[4][英]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與自我認同[M].上海:三聯書店,1998.
[5][法]阿爾弗雷德·格羅塞.身份認同的困境[M].上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