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人間

你印象中的奧登是什么樣的？

可能大多數人回答都會是——連綿不止的傷病，因為他曾經經歷過5次膝蓋手術（其中3次是微創）。可能也有人記得一年前他的家暴事件、酗酒傳聞，再往前推，2010年他還曾經把自己的裸照發到網上……

但畢竟，這些都只是我們聽說的奧登。現在這位2007屆狀元郎來中國了，當你有機會親自接觸到他時，其實會發現他還有很多別的特質，譬如禮貌、謙遜、些許幽默，以及想要改變現狀的強烈決心。

他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一次機會，一次重回賽場證明自己的機會。現在，江蘇肯帝亞隊給了他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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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4賽季與熱火的合同履行完后，奧登再沒能從NBA獲得任何一份合同，他也因此缺席了上賽季的全部比賽。不過，這一年他也并非全無收獲。“我花了很長時間處理自己的私事，全辦妥了，雖然一年沒打球，但這一年時間讓我重新找回了自己，是那些本沒必要經歷的事情，讓我變得更好，也更渴望重新回到球場上。”

但是，當一份來自CBA江蘇肯帝亞隊的合同擺到他面前時，奧登卻躊躇了。因為在這之前，他從沒想過離開美國，對于出國打球總有些莫名的緊張，更何況去的還是遙遠的中國。

以前每次做重大決定時，媽媽的意見都會是奧登的重要參考，這一次，她又成為了兒子的指路明燈。

“當我接到江蘇隊邀請時，說實話非常猶豫，我告訴了媽媽，是她讓這一切變得簡單了。”奧登說，“她告訴我，說這是一次冒險，但正是我想要的，因為我想要打籃球。聽完這話，我釋懷了很多，焦躁也慢慢消除了。”

還有奧登在俄亥俄州立大學時的校友麥克·康利，他曾不止一次來中國，今年7月份的NBA國度北京站活動，他還親來參加了。

“麥克也給了我建議，他說來中國是一次很長的旅程，他每次來都會很忙，但仍有許多事情沒有嘗試過。唯獨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這里的人都很友善。”

確實，從8月21日抵達上海機場開始，奧登就一直被友善的人群包圍著。“每個人都很友好，大家微笑著和我進行交流，教練、球員、工作人員，所有人都是，這種感覺好極了。”他說。

或許是被身邊人感染了，奧登的心情很不錯，即使有人拿他面相太老這件事打趣，他也不以為意。“我14歲的時候，別人就說我長得像35歲，現在我快30歲了，看上去還像35，希望等到我50歲的時候，別人還是這么覺得。”末了，他還笑著又補了一句：“已經有人悄悄告訴我了，我們的主教練胡雪峰跟我一樣，永遠都看起來像35。”

奧登21日當天就去了南京，江蘇隊給他安排首次媒體見面的時間是22日下午，借著這期間空閑時間，奧登去了南京夫子廟，順便感受下這座城市的風土人情。

走在街上，他那2.13米的大個子很快吸引了眾人關注的目光。“快看，詹姆斯來了！”有人大喊，讓陪同的江蘇隊工作人員忍俊不禁。

圍著奧登拍照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有些寸步難行了，工作人員趕緊想了個辦法，把奧登勸上洋車，讓車夫拉著他逛景點。“大帝”顯然是第一次坐這種交通工具，大感有趣。

夫子廟位于南京市秦淮河北岸的貢院街，江南貢院西邊，為供奉祭祀孔子之地，是中國四大文廟之一。景區里有一個頗為著名的景點，就是狀元鼓，相傳只有高中狀元之人，才能敲響這面大鼓。

巧了，8年前NBA選秀大會，奧登正是以狀元身份被開拓者選中，身邊人就攛掇他上去敲一下。得知寓意后，奧登開心地拿起鼓槌敲了幾下。

中飯時分，俱樂部請他來到了夫子廟邊上的晚晴樓品嘗南京美食，雨花石湯圓、燒麥、涼粉、鴨舌、豬耳朵……奧登都一一嘗試。當被問及這些食物的口感，他說：“鴨舌還不錯，豬耳朵就……”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吃飯時奧登熟練地用著筷子，完全不用人教，此舉驚呆了眾人，“比老馬（馬布里）強多了！”

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奧登在美國時也會偶爾吃一些中餐。“我很喜歡嘗試各種美食，要是不吃，怎么能長這么大個子？”他開玩笑道。

短短一上午工夫，奧登就愛上了南京，“這邊空氣有些潮濕，和我的家鄉（紐約州水牛城）不太一樣，但我還是喜歡這里。”可愉快的游覽過后，他就開始撓頭了，因為發布會選定的酒店在中山陵景區內，當天正是周末，結果從夫子廟到中山陵不到10公里的路程，生生花了兩個小時。

“這里的交通太擁堵了，真有點出乎我意料。”

他會習慣的，擁有CBA球隊的大城市，不擁堵的怕是一個也沒有，等新賽季開始他多去幾個客場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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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日，如同多數人預料的一樣，發布會現場，奧登的膝傷成了一個屢次被提及的話題，畢竟他傷過那么多次。“膝蓋問題已經困擾我很久了，我一直在抗爭，但我覺得現在我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會在訓練中用盡全力，全力以赴備戰新賽季。至于疑慮，它總歸是會有的，不管我是不是真的好了，疑慮都會存在，所以我也不是很在乎，我在乎的是自己能否發揮到100%。”

江蘇隊主教練胡雪峰告訴了我們一件事，在他和奧登第一次吃飯的時候，談及膝傷，他曾給后者看過自己的膝蓋。

“那是2001年，我膝蓋的四根韌帶都斷了，去美國治療，醫生當場就給我的運動生涯宣布了極刑，他說我以后再也不能打球了，甚至后半生正常走路都是問題。”胡雪峰說，“但你現在看，我上賽季還打了33場，而且我已經35歲了，下賽季還會繼續打。”

聽完這些后，奧登沉默了好一會，然后說：“胡指導，聽完你的故事，我感覺好多了。”

有意思的是，來中國后外界還總喜歡把奧登和胡雪峰放在一起稱呼，叫“五谷豐（峰）登”或“登峰造極”。有人問過胡指導更喜歡哪個，他笑了，“這兩個其實不矛盾啊，登峰造極之后，不就五谷豐登了么？”

除了當事人、胡雪峰，江蘇隊總經理史琳杰也是被問及奧登傷病最多的人之一。

“是的，最近總有圈內朋友問我奧登傷病怎么樣？能力怎么樣？我想說的是，他的傷病會由醫療團隊去診斷，他的能力也會由教練團隊去判斷。”史琳杰說，“說實話，我沒怎么看過奧登比賽，但卻看過很多報道，每一次他受傷，教練、隊友去探望，他第一句永遠是抱歉。從這當中我能看出，他是一個很有責任心的人。而今年我們選人，第一點要求就是要有責任感、有進取精神。”

除此之外，史琳杰還說：“我知道，簽約奧登這件事，外面有很多冷嘲熱諷的聲音。剛來時我就和奧登聊過，他說自己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因為我們知道，有很多人有這樣的心態，恨人有、笑人無。我想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該付出什么。我覺得不管新賽季他打成什么樣，敢來，就已經成功了。”

值得一提的是，奧登來中國，很多球迷調侃說：“這下老中醫要大展身手了。”但實際上，在接受采訪時，2007屆狀元卻表示自己對針灸有心理陰影。

“我知道中國有針灸，從電影中看到的，但那讓我覺得恐怖，所以……”言下之意，他可能不太敢嘗試針灸。

當然，前面已經提過，對于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奧登還是很有信心的。“這里都是一周三賽，不像NBA那樣有很多背靠背，所以我感覺應該沒問題。而且之前我一直在減重，好減輕體重對膝蓋的壓力，所以我給自己制定的目標是——打滿新賽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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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幾年CBA，外援已經被賦予了太多原本不屬于他們的任務，譬如中鋒，一度有很多人認為，CBA某些外援中鋒有場均拿下“40+20”數據的能力。

一聽這個，奧登又有點緊張了。“這在NBA簡直是不可想象的，除了威爾特（張伯倫）沒人打出過這樣的數據。NBA最重要的是團隊第一，我覺得現在依然也是如此，球隊贏球才是最重要的。”他說。

胡雪峰教練支持這一觀點，他還順便給自己的這位新弟子減了壓：“哪怕你一場拿到100分，球隊輸了，也沒有用。要知道，我們這是一個團隊，可能你一場就得了10分，但在防守、籃板、封蓋等方面有優異表現，幫助球隊贏球了，這更加寶貴。”

投贊同票的還有江蘇隊首席助教貝西洛維奇，這位前伊朗國家隊主教練認為：“外界有時可能會給外援造成壓力，可數據又不是衡量一名球員優劣的惟一標準，勝利才最重要。如果一名球員過于注重個人數據，忽視了團隊籃球，那無疑是走在一條錯誤的道路上。我和奧登有過交流，他也這樣認為，應該自己去適應球隊，而不是球隊適應他。”

你能想像么，這尊鐵塔的內心。八年前，他是下一個拉塞爾，體檢顯示身上有五處高危紅點隱患，但開拓者依然要在杜蘭特之前選擇他，而且“如果選秀重來100次也依然會這樣做”。到底是怎樣的天賦和能力，讓波特蘭人情愿承擔如此大的風險？又是怎樣的愿景和崩塌，最后都承壓在了這個只有27歲的大個子身上？

在職業生涯第一年因手術確定報銷后，時任開拓者隊主教練麥克·米蘭去醫院看他，奧登第一次說出“對不起”；2009年和火箭季后賽大戰，矮小的布魯克斯從他身邊竄過，側向頂到了他的膝蓋，猝然之間，奧登如山崩般委頓在地，隊友們圍過來，他說的第一句話還是“對不起”……漸漸地，他不再相信了，開始喝酒，開始不再遵從運動員的規律訓練和生活。他在推特上寫下：我就是歷史上最爛的一個狀元！直到從大洋彼岸的中國得到一份試訓合同，決定來，第一次橫渡太平洋，坐超過15個小時的飛機。來到這里，你看到他的面孔和神情，就仿佛看到了他的人生。

說實話，以奧登現在的能力，打CBA沒有任何問題。想必大家在視頻中也看過他近期的各種爆扣——第三天隊內訓練賽，江蘇隊特意從青島調來了人稱金剛的宋康明防他，奧登還是能背打兩下就直接坐到籃下。他能背打，能吸引和助攻，能左右手勾手和中距離投籃，還能防到三分線外、控制整個三秒區。如果不再受傷，在如今CBA的所有中鋒里，沒有人比他更有統治力。第一天訓練結束后，奧登就知道他能在這里橫行，只是在說話的時候，里面依然有絲絲哀傷。

失去自信，是因為傷痛不止留在了膝蓋上。很多人都聽到了他說想要拿冠軍這件事，這是真的，但也不全是真的，因為每個外援來到中國他都會說這樣的話。除這句之外，奧登99%的語言里，你都可以聽出他有多么謹慎，多么緊張。試訓期間，他的幾乎每一句話，都會在前面加個假設——如果我能留下來的話。包括在蘇商會晚宴上（一年一度的江蘇企業老板大會，全省排名前100的企業老板均會來參加），肯帝亞集團老板酈海星邀請奧登一起出席，大家看到江蘇隊請來了大明星，熱情高漲。奧登被邀請上臺，說幾句讓人振奮的話，沒想他開口還是：如果，我能留下來的話。

其實他根本沒必要這樣，但這就是現實，就是現實里的奧登，他已經接受了這樣的命運，從昔日NBA狀元的神壇上徹底走下，低調做人，重新開始。來到南京4天后，奧登終于從胡雪峰和貝西洛維奇手中接過寫著他中文名字的球衣，江蘇隊宣布試訓成功，合同正式生效。他成功了，雖然這個成功，距離當初人生所預想的成功，相差了半個地球那樣遙遠。

還有一點，2007年，奧登和易建聯是同時進入NBA的，一個是狀元、一個是六號秀，他仍然記得阿聯。“易的投籃很棒，而且我知道他比以前更強壯了，在CBA是統治級的球員，我很期待和他對位。他的打法是內外結合型，而我比較喜歡打內線，所以如果他想把我引到外線的時候，希望有隊友能幫我協防。”

在江蘇隊，奧登身披的是他最喜歡的20號球衣，談及為什么喜歡20這個數字，他說：“沒什么特別的原因，就是從小便喜歡。以前在開拓者隊本來想選這個號碼，但它已經被永久退役了（莫里斯·盧卡斯），所以只好把高中的號碼50、大學的號碼20拼一下，選了52號。來到中國，我真是實現了太多夙愿。”

一個巨大的笑容，掛在奧登臉上。還記得重簽合同當天，貝西洛維奇曾把他叫到一邊單聊。陪奧登來的他最好的哥們，叫肯尼，1969年生人，干過25年警察，右手有一道長長的疤，是抓賊時受的傷。他看著那邊貝西洛維奇和奧登嚴肅的談著話，轉頭問道：“教練是跟他說要把他開了么？我們可以回美國了？這是聯賽歷史上最短的合同吧？”

眾人聽后，全都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