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兮魔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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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爆出道金斯逝世的消息后，包括科比·布萊恩特、阿倫·艾弗森、文斯·卡特在內的多位NBA球星更新社交媒體，懷念這位曾經的暴力扣將。聯盟主席亞當·席爾瓦也在第一時間更新自己的Instagram，他寫道：“整個NBA大家庭為達瑞爾的突然離世而心碎，我們會永遠記住他難以置信的天賦，富有感染力的激情和無限的慷慨。他的比賽充滿激情、勤勉和樂趣，球迷們會永遠記住他對籃球的影響和貢獻。達瑞爾在聯盟里廣受愛戴，他會被朋友、家人、隊友和教練們，以及那些看過‘巧克力炸彈’扣籃的球迷們深深懷念的，我們的哀思和祈禱與達瑞爾的太太雅尼斯以及整個道金斯家族同在?！?/p>

對任何聽到道金斯的事跡的人來說，好脾氣的他在58歲的年紀就因心臟病去世，實在是件讓人難以置信的事。道金斯的人生軌跡和很多人的期望背道而馳，他在1975年第五順位被費城76人選中時有2.11米、124公斤，但這個大塊頭留給人最多印象的是他的搞怪想法和生動的形象。道金斯一共在聯盟打過14個賽季，曾效力過76人、籃網、爵士和活塞等球隊，場均貢獻12.0分、6.1個籃板和1.4次蓋帽，投籃命中率高達57.2%，排在第NBA歷史第5位。1983-84賽季，道金斯打出了生涯最佳表現（場均16.8分），但同時創下的386次個人犯規，至今仍是NBA的一項紀錄。

他還曾隨哈林籃球隊去過意大利打球，但在他身上發生的最出名事件是——曾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兩次扣碎籃板（盡管都輸掉了比賽），“巧克力炸彈”的綽號由此誕生。近些年來，道金斯參與慈善活動，致力于推廣小級別聯賽，并擔任一些教練工作，比如2009年成為了利?？ū旧鐓^學院的主教練。

道金斯的身體從他18歲進入聯盟起就一直很健康，生涯末期效力底特律時，大家甚至覺得他永遠不會受傷，在場上也不可阻擋，因為他太高大，太強壯了?！拔抑幌氲玫狡胀ㄈ说拇?，你懂嗎？在新澤西打球時，他們愛我；我受傷時，他們就憎恨我?！钡澜鹚乖谀炒谓邮懿稍L時這樣說道，“在費城同樣如此，能上場打球時他們就擁戴我，但當我的腿壞了，受傷打不了球時，他們就恨我。通常就是這樣，他們說：‘你是非人類，怎么會受傷?！阍趫錾夏昧?0分10個籃板，還會有人說我該拿28分的，總有帶給你負能量的人，我總是被球迷‘問候’。”

幸好，幽默感是道金斯最好的品質之一，他可能是NBA歷史上最樂于搞笑的球員了，沙克·奧尼爾遇上他都得甘拜下風。道金斯喜歡講他奶奶的故事，奶奶在奧蘭多將他撫養長大，從小就不停地跟他說：“孩子你要當心，你說的話別人都聽不懂，你得慢慢說，不要像水壩泄洪一樣一次倒出來?！钡撬麤]有聽奶奶的話，總是分享自己身邊發生的趣事，帶給人們歡笑，比如他曾經這樣形容自己一個很瘦的女朋友：“我得在她腿上打兩個結，才會讓她顯得有膝蓋。”道金斯總是說自己是來自勒夫特倫星球的外星人，其另一個綽號“SirSlam”也由此而來。他簽第一份合同時穿的是鮮艷的紅西裝，整個職業生涯都保持著花哨的裝扮，前76人隊友道格·科林斯曾說，道金斯從高中跳到NBA時自己曾試圖罩著他，但道金斯很少要他幫忙?！笆澜缒茉谒媲拜p松下來，每天我都能在他臉上看到笑容。過去他總是叫我保羅·道格拉斯，因為我的全名是保羅·道格拉斯·科林斯，我會叫他雙響炮。他太有天賦了，打比賽對他來說太容易了。如果把他放到如今的媒體環境里，他會多么受歡迎?！笨屏炙菇邮茈娫挷稍L時這樣說道。

這就是道金斯的外向性格，他可不愿像摩西·馬龍那樣沉默寡言，或者像“天勾”賈巴爾那樣過清教徒般的生活。從小生長于佛羅里達火辣辣的海灘，擁有典型的奧蘭多奔放個性。還在梅納德·埃文斯高中打球時，他就已經早早養了一身職業球員的毛病。和那個時代大多數小痞子一樣，籃球無非是他拿來勾搭女孩的手段，身懷絕技卻還要去苦悶的大學混一番？沒那個興趣。剛成年他就覺得自己該掙錢享受了，于是在18歲的夏天就被費城選中。這事并不算驚人，前一年的夏天，摩西·馬龍為了養他守寡持家的母親，剛結束完高中畢業典禮就簽了ABA的賣身契，因此在那個雜亂無章的時代，道金斯無意中成為了NBA歷史上第一位高中生新秀——真正意義上的NBA歷史首位從高中被選進聯盟的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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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金斯也確實可以作為一個“高中生球員”的典型詞條存在——無組織無紀律，基本功粗糙，愣頭愣腦，異想天開，高中生球員所能夠有的缺點在他身上都得以展現。幸而費城人民早習慣了威爾特·張伯倫，又經歷了1973年的9勝73負，所以他們忍了道金斯亂七八糟的前兩年?？屏炙惯€講了一個道金斯1977年的故事，當時76人在客場和開拓者爭奪NBA總冠軍，有一家球鞋公司的代表來游說道金斯改換球鞋品牌?？屏炙够貞浀溃骸皩Ψ浇o出他們的報價后，達瑞爾看著我說‘保羅·道格拉斯，我穿的這些舊鞋要了我的命，我不要再穿了，把它們扔進垃圾桶吧?！艺f，‘達瑞爾，別鬧了，我們還在打總決賽呢?！钡澜鹚雇Ｏ聛硐肓讼?，然后他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上場時穿了一只新品牌的球鞋，一支舊品牌的鞋?！八褪沁@么干的，他總是擁有一顆童心?！笨屏炙构笮Φ鼗貞浿嫌?。

在科林斯看來，76人隊當時擁有朱利葉斯·歐文、莫里斯·奇克斯、喬治·麥金尼斯、鮑比·瓊斯和卡德維爾·瓊斯等名將，這很大程度上限制了道金斯的成就?！八奶熨x從來沒有得到完全展現的機會?！笨屏炙拐f，“我們曾是一支9勝73負的球隊。達瑞爾來之后突然添進了四位全明星球員，但他還是個年輕人，我覺得他那時候有點郁悶?！彼砸挥袡C會，道金斯就會用盡全力扣籃發泄一下，直到1979年在堪薩斯城的一個晚上，道金斯將籃板砸成了粉碎。很難描述當時球迷的心理活動——那一剎那恐怖的視覺沖擊力，那在道金斯壯碩臂膀下粉碎的籃板。比賽中斷，雙方球員手足無措的等待著新換一塊籃板，道金斯坐在板凳上，任工作人員為他清理頭發中的碎玻璃渣，而他的身后，觀眾用帶著臟字的贊美對他的耳朵進行轟擊。這一幕最切身的見證者比爾·羅賓茲尼（道金斯的防守者）用頭檢驗了每一塊碎片；道金斯的隊友史蒂夫·米克斯沖向更衣室，找來相機拍下了那些照片；他們的教練卡寧漢姆足足咒罵了90分鐘，而道金斯興奮地看著地板上斷裂的籃圈，做了他最擅長的事情——給這次砸籃起了一個正式的名字。

就在這一夜后，道金斯成為了球迷的寵兒，與二十多年后的卡特一樣，成為一個隨時可以使比賽失去意義的存在——觀眾甚至不關心比賽的勝負，每當他在籃筐下抓球起跳時，周圍的尖叫和血壓便同步高升，人們期待他繼續粉碎籃板。道金斯當然知道人們為何喜歡他，他為此樂在其中。“這樣做很不安全?！钡澜鹚乖勂疬^他的破壞力，“但這可是確確實實的道金斯行為?！睕]過多久，道金斯又扣壞了另一個籃板，聯盟為此罰了他5000美元。一個賽季之后，聯盟引入了非整體式籃筐，而且掛在籃筐上會被吹技術犯規。這就是“道金斯規則”，如果是現在他會聲名狼藉，但年輕的他卻將自己稱呼為“破壞之王”來慶祝那一刻?，F雷霆助教、道金斯曾經的隊友奇克斯說：“扣碎籃板這種事確實很瘋狂，他當時總是取笑我，因為當J博士在場上時，99%的可能我會傳球給他，這時候道金斯就會說‘奇克斯只長了一只眼睛，他只看得到J博士?！?/p>

作為道金斯的對手，NBA名宿喬治·格文也覺得他打球很有意思?！爱斈阆肫鹚麜r總是忍不住大笑。”格文說，“他初登球場時就很年輕，充滿侵略性，但他又是個話嘮總是在搞笑，他反應奇快，總能對答如流。他第二次扣碎籃板時我在現場，我只記得趕快逃走，然后我說：‘DoubleD，比賽要因為你延期了。’他笑著說只是因為他太強壯了，他一直在笑，我喜歡他這樣的家伙。”格文透露他上次看到道金斯還是三四個月前，那時候的他“有點消瘦，體重降了很多。”道金斯的最后一條推特來自逝世前的18個小時，他隨即被救護車送走，幾周前的國家垃圾食品日上，他還宣稱自己最喜歡巧克力。道金斯有多喜歡吃巧克力？在他剛進聯盟的時候，球隊主教練戈恩·舒正在板凳席上講戰術，道金斯卻在旁邊大嚼巧克力塊兒，這也是他不受教練信任的一大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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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人對他又恨又愛，這家伙固然可以利用龐大的身軀、驚人的彈跳和野熊一樣的蠻力在內線縱橫一時，讓球迷隨時如飲醇酒，同時他無謂的粗野犯規，對戰術紀律的無視，在防守端的懶惰，也讓球隊無可奈何。但如果教練就因此認為道金斯是個傻瓜或者沒有禮貌那就大錯特錯了——他們不了解道金斯進入職業聯賽是為了給母親和奶奶買房子；他們不知道他計劃供七個兄弟姐妹上大學；他們不知道一場76人的主場比賽后，道金斯看到一個穿的凌亂不堪的孩子站在雨中，然后他開車將孩子送回了貧民窟；他們不知道下一場比賽后那個孩子再次出現了，并邀請道金斯去他家中吃晚餐；他們不知道道金斯有一顆善良的心——問題是，道金斯不像教練們想的那樣，他只是太過倚仗自己的天賦，籃球對他來說就是一項娛樂活動。

“J博士”透露，道金斯曾在訓練場上拆毀了一個籃筐，目的就是為了他們不必訓練了……這些奇葩的做法讓球隊上下哭笑不得，作為76人的老大，“J博士”曾對道金斯相當不滿。在與開拓者的那次總決賽，道金斯和對方前鋒鮑比·格羅斯互相噴起了垃圾話，氣氛有些緊張，道金斯拳擊了格羅斯，一場混戰開始了，波特蘭的壯漢莫里斯·盧卡斯從背后向道金斯襲擊?！八麄円蚱饋砹?。”前76人后衛亨利·畢比說，“但我們并沒有上前，因為‘J博士’像一個雕塑一樣站在中場一動不動?！苯Y果，道金斯被盧卡斯從背后擊中，他被罰下并被驅逐到更衣室。道金斯氣憤地將墻上的一個洗手盆拔了出來，他感到沒有一個隊友支持他，因此將一根兩米長的木棍橫在了更衣室門后。76人接下來的四場全輸，每個人都說打架改變了那個系列賽，道金斯受到了最多的指責，這一切加固了全聯盟范圍內的看法：道金斯太不成熟，無法寄予厚望。

之后的那個賽季，舒被卡寧漢姆取代，道金斯進入訓練營時不但變得更胖，而且變得非常冷漠，他跟每個人都過不去。卡寧漢姆的規定是開始訓練前每個球員必須在6分鐘內跑完1英里，第一天，道金斯跑完時花了15分鐘，卡寧漢姆命令他每天都跑這1英里直到能跑進6分鐘。第二天早上，助理教練杰克·麥克馬洪帶著道金斯去了田徑場?！八麄儙追昼姾缶突貋砹?，杰克說他做到了?！鼻瓣犛衙卓怂拐f，“但我們都知道他沒有。”卡寧漢姆不停地煩擾道金斯，不斷地讓他做自殺式的跑步，在一次訓練中，他實在對道金斯忍無可忍了，告訴道金斯必須嚴肅點，道金斯回答：“是，教練。”但當卡寧漢姆走開時，道金斯卻伸腿將他絆倒?！八Φ那把龊蠓?。”卡寧漢姆說，“我只是看著他說，‘我投降?！阒荒茏约盒ψ约海业囊馑际牵@是一個大男孩在笑，你很難對達瑞爾發怒。他會讓你發瘋，但他內心還是一個孩子。”

在卡寧漢姆手下的頭三年，道金斯場均分別是11分、8個籃板，13分、8個籃板，15分、9個籃板，大多數時候都是替補出場。在一場比賽中，他拿下了30分和15個籃板，但當球隊老板哈羅德·卡特茲夸獎他“打得好”時，道金斯卻酷酷地說：“你別指望我每晚都這樣?！钡澜鹚共⒉幌氤蔀閺埐畟惸菢拥膬染€統治者，對此前76人球員弗雷德·卡特說：“他不能成為職業賽場的下一個巨人，達瑞爾不想有壓力，他不想每晚都統治比賽，他對自己不抱有希望，他只想玩得開心?！爆F在，這已經正式得到認可——道金斯是一個雜耍球員，他不需要打的讓人歡欣鼓舞，籃球的基本準則變成了出名。當1981年摩西·馬龍身率火箭殺入總決賽時，76人知道了目標所在，趕緊把道金斯送走，招攬摩西·馬龍到隊，成就了1983年的總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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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成就霸業的故事是費城人的考慮，而道金斯對這點沒所謂。轉戰新澤西后，他繼續晃晃蕩蕩打球——在球館內扣籃、犯規、送出高難度的蓋帽、坐在地板上發愣；在球場外，聚會、磕藥、和女人鬼混。球迷們縱容著他，只需要完成一個扣籃，他的所有錯誤都會被原諒。我們也許可以這樣說，對NBA歷史而言，道金斯是影響觀賞性的一個間繼點。1975年之前的NBA是黑白場面、地板技巧的時代。羅伯特森的翻身跳投、韋斯特的遠射、張伯倫的打板、賈巴爾的勾手、埃爾金·貝勒的低手上籃，點綴其中的康尼·霍金斯和斯潘塞·海伍德們偶爾的扣籃已經是那個古典時代稀有的珍品。所以1975年，當道金斯在籃筐上手舞足蹈時，球迷們震驚了：時代從地板發展到了天空。

當然，華美的舞蹈由“J博士”、喬丹和威爾金斯們繼續完成，但在這些飛人點亮天空之前，道金斯在燈光灰暗的球場上完成的那些暴跳如雷的動作是最初的星星之火。和那些古板的、不斷獲取勝利的老派球員相比，這家伙完全是個享受生活派——他樂滋滋地給自己起綽號，得意洋洋地換著花樣扣籃，實際上，他在NBA就是這么與眾不同，沒有哪個NBA球員比他更像在街頭混的了，滿身的嬉皮士味讓人琢磨不透。就是在這些爭議的話題中，道金斯打了14年球。在新澤西的最后兩年，將滿而立的他和大衛·湯普森一樣，磕藥傷身，缺席訓練。奇妙的是，1989年他在底特律晃蕩最后一季，在板凳上攬下了一個總冠軍，然后以32歲的年紀心滿意足地退役了。

道金斯具有某種品質，他寬厚仁慈，給人以希望。當他的死黨勞埃德·B·弗雷——一個同樣古怪的家伙，后來將名字改為沃爾德·B·弗雷——新秀賽季需要一個住的地方，道金斯就租了一張帆布床將弗雷安置在了他的客廳里；當弗雷在1977年的季后賽突然肺功能衰竭時，道金斯就像抱一個六個月大的嬰兒一樣將他直接從場上抱走了；當羅賓尼茲，那個被他扣碎籃板的不幸者后來自殺后，道金斯為在他身上的那記扣籃而內疚。而場下的道金斯就像球迷中的國王，身邊總是圍滿了人，因為砸碎籃板和那些說唱樂，每到一個地方，他總會被一群孩子圍住，央求他給他們唱歌，而且作為一個NBA球員，他一個夏季要指導85個籃球訓練營，幾乎每個孩子都有同樣的要求：舉起來扣籃。弗雷發誓說為什么道金斯肌肉這么發達？那是一個接一個連續舉100個孩子練出來的。“有時，你并不想讓人們知道你場下的一面?！钡澜鹚拐f，“你僅僅想讓人們知道你在電視上的一面，他們看到場上你和兩個人在對抗。”換句話說，他是個偽裝出來的壞孩子，一心裝成讓人無可忍受的大男子氣概的人。

道金斯生前曾說過，如果他上過大學，他會在那里學會如何尊重裁判，或者學會如何走上罰球線，會成為一名全明星。事實上在他生涯得分最高的那個賽季，如果沒有因犯規而被強制摁在板凳上，他的得分會有多高！無論如何，道金斯的生涯是成功的，他向那些NBA的決策人證明，從高中直接進入職業賽場是可行的，他也算為加內特、科比、勒布朗、霍華德們鋪好了路，對于道金斯來說，這樣有意義的事情遠比獲得那些榮譽來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