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世人都知陶淵明愛菊,在其詩歌中菊花是常見的意象。從“菊”這個意象中我們可以窺見他崇尚自然,包括委運順化與任性而為的生命情結;珍愛生命,包括擔憂生命短暫,及時行樂,希望長壽的生命表現;物我兩忘的生命造詣與超脫生死的生命徹悟。
關鍵詞:陶淵明 菊花意象 生命體現
一、崇尚自然的生命情結
袁行霈《陶淵明研究》說:“他用自然作標準去衡量現實,發現了現實的丑惡與虛偽,主張返回自然的人性,返回原始社會的自然與淳樸。他以自然作旗幟,和虛偽的名教,黑暗的政治以及競逐名利的世俗社會相對抗。”現實很黑暗,陶淵明的政治抱負無處依托,他只能用率真與任性來釋放自己的本性。他的任性可分為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向往自然的環境。根據陶淵明在詩中的提示,無論是《九日閑居一首》(并序)中“秋菊盈園”,《和郭主薄二首》中“芳菊冠林耀”與《飲酒二十首》并序中“采菊東籬下”,“秋菊有佳色” 中的“秋菊”“芳菊”,還是《歸去來兮辭》中“松菊猶存”,《問來使》中“今生幾叢菊”中的“松菊”“幾叢菊”,皆生長于室外自然的環境中,并且菊最初也是生在“川澤及田野”的。陶淵明筆下的菊植根于自然的土壤中,受自然空氣的給養與霜露的洗滌。但是他自己卻沒有這樣的環境,也做不到將自己置身于自然中。他深受儒家“學而優則仕”“治國平天下”與“濟世救民”等思想的影響,積極出仕。在那個以司馬道子與司馬元、劉牢之、桓玄為代表的三派勢力撕扯的混亂時代里,良好的社會環境已經是奢望。《論語》有言“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但對陶淵明而言,若對時局判斷有半點偏頗,就很難真正的置身事外。他的5次出仕幾番歸隱就完全可以證明這一點。正是因為求之自然而不得,所以他通過“菊”這個意象將自己對自然環境的憧憬翻譯成筆下的文字。
二是食菊習慣。陶淵明在《九日閑居一首》(并序)中這樣寫道:“秋菊盈園,而持醪靡由,空服九華,寄懷于言。”“九華”是重九之華的簡稱,也就是菊花。《神農本草經》將菊歸為藥物,并且有這樣的解釋:“上藥……多服久服不傷人……”“空服九華”,可以理解為空吃菊花。再結合晉傅統妻《菊花頌》“爰采爰服,投之醇酒”的詩句與西晉傅玄《菊賦》中“掇以纖手,承以輕巾,服之者長壽,食之者通神”的詩句,以及《本草綱目》中所記“生熟并可食”,可以發現陶淵明食用的是生菊花。其目的是飲食菊的原汁原味,更能體現他崇尚自然的生命情結。《九日閑居一首》(并序)中說“秋菊”是“盈園”的,況且,蕭統的《陶淵明傳》中也有“菊叢”一說。由此,陶淵明可取的菊花之多,供他食用的生菊花之多,足以使他養成一種食菊的習慣。而且筆者認為他的這種食菊習慣是“本我”的一種表現,這種原始本能與陶淵明崇尚自然的生命情結密切相關。
二、珍愛生命的生命意識
如果說崇尚自然是“本我”的一種表現的話,那么珍愛生命則屬于自我意識的范疇,他開始關注自己的生理、心理狀況,并力圖改變客觀身體狀況以求用更好的生命存在。珍愛生命的生命意識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個方面是擔憂生命短暫。“菊是陶淵明人格的象征”,在陶淵明的六首涉及到菊花意象的詩中,“秋菊”出現了兩次。《歲時》中這樣介紹菊:“菊是應時的花草”,并且因為“在霜降時,唯此草甚貌”,所以菊被視為“候時之草”。若無意外,秋菊的存活時間只有三個月。所以,陶淵明擔憂生命短暫完全可以理解。他在《九日閑居一首》中說:“酒能祛百慮,菊為制頹齡。”菊是用以“制頹齡”的,而且陶淵明已經五十八歲,“頹”字更能突顯出他內心的這種對生命短暫的擔憂。這首涉及到菊花詩的全文皆被“世短意恒多,斯人樂久生”的憂生意識所籠罩。由此觀之,陶淵明擔憂生命短暫的意識就更加明顯了,他擔憂生命短暫的詩句隨處可見。
第二個方面為及時行樂。蕭統的《陶淵明傳》中記載:“嘗九月九日出宅邊菊叢中坐,久之,滿手把菊,忽值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歸。”這里的“菊”與酒是相聯系的。所以,這里的“菊”影射出陶淵明要及時行樂的思想。他之所以要及時行樂,是因為他愛自己的生命。他要把每一天都過得瀟瀟灑灑。陶淵明在自己的很多詩歌中都表達人生短暫要及時行樂的思想。如“萬歲更相送,圣賢莫能度。”“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人生寄一世,奄乎若飄塵。”他在菊叢中坐,在菊叢中飲酒也是他縱情于自然、及時行樂的表現之一。遠離了官場,他能夠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及時行樂,放縱的生活大概就是陶淵明認為有意義的、自己不后悔的生活。及時行樂,活在當下,是他對生命真正的愛。
第三個方面為希望長壽。儒家教導人珍愛生命,作為道家代表人物的楊朱與莊子同樣有“貴生”“全性保真”“損一毫利天下,不于也”及養生等關于珍愛生命的理念。陶淵明不免受到兩家思想的影響。在《九日閑居一首》(并序)中陶淵明說:“酒能祛百慮,菊為制頹齡。”《西京雜記》中:“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令人長壽。”此可用來可解詩意。《本草綱目》中則證實了菊確實能使人長壽的事實,還記載有不少菊花助長壽的方藥。東漢應邵《風俗通》就講“南陽酈縣有甘谷,水甘美,云其山上有大菊,水從山上流下得其滋液”,谷中的人家皆飲此水,結果“上壽百二三十,中百余,下七八十者,名大夭”。《抱樸子》內篇仙藥中亦記載了此事。傅統妻《菊花頌》中投菊花于醇酒的目的是“以介眉壽”,也可以證明菊花的長壽之功用很早就為人所之,當然陶淵明也不例外。陶淵明所在的環境中有很多的菊花,菊花的花香與花上水同樣有益于人的身體健康。陶淵明“裛露掇其英”,是其有意養生、珍愛生命的表現。
一言以蔽之,不難得出菊花及其附屬品的保健與長壽的作用,而陶淵明服用菊花、花上水及置身于香氣氤氳的菊叢中的深層原因皆源于他對自己生命的珍愛。
三、物我兩忘的生命造詣與超脫生死的生命境界
陶淵明與菊花合二為一,進而達到“超我”之境。筆者覺得,陶淵明的這種物我兩忘是較低程度的“物化”,而其超脫生死的生命境界則是其人生的最高境界。物我兩忘是其超脫生死的前提與必由之路。
菊與陶淵明的生命融為一體。陶淵明在《和郭主薄二首》中稱贊菊花:“芳菊冠林耀,青松冠巖列。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杰。”菊花與陶淵明有著高度的契合點。在古代菊花一度成為祭祀用品,日本皇室的家徽也是由16瓣的菊花構成。菊花是神圣高潔的象征。菊花的可貴品質迎霜怒放,堅貞不屈,生命力極強,與陶淵明卓爾不群,高標獨立,潔身自好與不畏強權,屢次出仕的品格相呼應。在那個腐敗、黑暗、虛偽勢力分割的社會里,陶淵明這樣描述菊也就是在表明自己的生命態度。并且菊是“花之隱逸者”,而陶淵明最終也成了一位隱士。此時陶淵明儼然成了蕭統《陶淵明傳》中所寫“菊叢”中的一株。坐在菊叢中的陶淵明似乎是在通過“坐忘”以求“心齋”。忘我是心齋的外在表現形式,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物我合一。陶淵明與菊的這種融通與同一是一種極高的生命境界,距離“物化”的最高境界已經很近了。
超脫生死的生命境界。這種超脫生死的生命境界主要表現為沖淡平和。《飲酒二十首》中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正是因他已內心虛靜,超脫生死,所以他才能夠在不經意間瞥見南山。陶淵明也有“高世之志”,他在采菊時得意而忘言,進入無我之境,這是一種超脫生死的生命境界。當菊花、南山、飛鳥和陶淵明自己達到混融的境界時,“陶淵明完成了玄學中的最高境界——‘體無”。他此時已將世上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放空。這種生命表現在《問來使》中也可以看出。在詩中陶淵明寫道:“我屋南窗下,今生幾叢菊。”從此詩句中可以發現此時陶淵明的心境已經達到了“空靈”的境界。他做到了真正的氣定神閑,做到了心靈的超然物外。所以,從這兩首詩的菊花意象中可以充分感受到陶淵明那種徹底超脫生死的生命境界。
陶淵明受到儒家、道家、玄學家及佛教的影響,從菊花這個意象上我們不僅可以窺見陶淵明的生命表現,也可以感知多家思想交織的生命體悟。并且,筆者認為從菊花這個意象中,不僅可以窺見陶淵明的生命表現,而且還有助于從整體上了解陶淵明。
(論文指導老師:周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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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營營 常熟理工學院中文系 215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