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五四”時期,民間文學被知識分子當作文化改良和文學變革的資源,周作人從“文藝”和“學術”的雙重視角對民間文化和文學進行了關照,形成了他對民間文學的獨特認知與論述。本文從周作人民間視角產生的原因和他對民間神話、宗教、歌謠研究內容的梳理中探析“五四”時期周作人的價值取向和身份認知。
關鍵詞:周作人 民間文學 民間視角
一、周作人民間視角的生發
(一)故鄉遺風遺俗的熏陶
周作人的民間文學、文化研究與其成長環境有著密切關系。他生活在越文化的中心地紹興,從小受到濃厚的鄉風遺俗的熏陶。周作人在其文中記載:“兒時聽過蛇郎、螺女、老虎外婆之類的故事,唱過‘大學大學,屁股打得爛落之類的兒歌[1]”,看過道士煉度的“戲劇似的演出”。[2]他的祖父也時常會背些《西游》《封神》那樣的“大頭天話”給周作人聽……故鄉生活經驗不僅形成他對風土物產的特別興趣,也使他領略了民間文化的廣博豐富,為他研究民間文化奠定了扎實基礎,準備了充足資料。
(二)日本和西方文明素養的汲取
1906年,周作人留學日本,在學習日本文化的同時,他自覺地汲取西洋文明的素養。周作人曾翻譯介紹國外民俗學研究的現狀和有關民俗學的理論觀點,包括日本民俗學者柳田國男的著作、英國民俗學家安德魯朗的民俗學方法和神話學觀點、英國神話學者哈理孫女士的神話學文章等。《我的雜學(七)》中寫道“這里邊,于我影響最多的是神話學類中之,《習俗與神話》《神話儀式與宗教》這兩部書,因為我由此知道神話的正當解釋,傳說與童話的研究,也于是有了門路了。”[3]如果說此前周作人對于民間文化的研究興趣是完全出于個人情趣,而經過以人類學、希臘神話為主的西方文明的潤澤后,他對民間文化就發生了一種審視的理趣,并從此開始進入了有理可循的研究狀態。
二、周作人民間視角的“文藝”維度
(一)周作人民間視角“文藝”維度產生根源
關于民間文學“文藝”維度研究的意義,周作人認為:“若更以文史家言治童話者,當于文章原起亦得會益。蓋童話者(兼世說)原人之文學,故探文章之源者,當于童話民歌求解說也”。[4]1918年2月北京大學成立“歌謠征集處”,面向全國征集歌謠,拉開了中國現代民間文學研究的帷幕。征集歌謠切入點幾乎都是文學的,征集的歌謠需有“寓意深遠”“自然成趣”“有天然之神韻”[5]等文學特質。由周作人起草的北大《歌謠》周刊發刊詞提出:“……所以這種工作不僅是在表彰現在隱藏著的光輝,還在引起未來民族詩的發展。”[6]顯而易見,周作人非常希望能吸取歌謠的有益成分,以之來扶植新詩的發展。周作人認為,新詩對歌謠的藝術借鑒應是多方面的。一則在于可學習歌謠的“調子”,即民歌的“風格與方法”“方言”特色。而更重要的是,他從感情“真摯”的精神層面上,對新詩與歌謠的聯系給予充分肯定:“民歌與新詩的關系,或者有人懷疑,其實是很自然的,因為民歌的最強烈最有價值的特色是他的真摯與誠信,這是藝術品的共通的精魂,于文藝趣味的養成極是有益的”。[7]正是以人性的自然健全的發展為參照,周作人肯定了歌謠中有建設新文學的元素,蘊含著民族文學努力追求的現代品質。在他看來,民歌的精華,就是其顯現了活生生的個體的真聲音,以及沒有經過傳統道德倫理觀污染的人的真性情。
(二)周作人歌謠研究的“內質”視角和啟蒙色彩
周作人特別重視民歌的真摯與誠信。他認為:“‘民間這意義,本是指多數不文的民眾;民歌中的情緒和事實,也便是這民眾所感的情緒與所知的事實……所以民歌的特質,并不偏重在有精彩的技巧與思想,只要能真實地表現民間的心情,便是純粹的民歌”。[8]即民間文學所要表現的民間文學“真的感情”的內質。這是周作人從“人的文學”的啟蒙知識分子立場對民間文學中所體現出的民間文化以及人生態度的嚴肅批判,是與他的“人的文學觀”聯系在一起的。他在充分肯定民間文學的“真摯與誠信”時,對民間文學與文化中所體現出的“非人”的因素,持一種激烈的批判態度。他認為民間的文學作品存在著許多問題,無論從形式和思想上都不能使我們感到滿足。但是,雖然周作人從社會的角度看到了民間社會中的“非人”的生活境遇,也看到了民間社會被“威權”的主流意識形態所控制而表現出來的奴性與馴從。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對民間文學與文化的全部否定。他從民間文學中,仍然看到了與現代啟蒙意識及文學相共通的那種現代性因素,因而他以“啟蒙”的立場,從民間的“學術”視角,呼喚“人”的文學的誕生。
三、周作人民間視角的“學術”維度
(一)周作人民間視角的“學術”維度產生緣由
在提倡民間文學“文藝的”研究的同時,周作人不忘民間文學“學術的”研究意義。早在《歌謠》一文發表前,周作人就已注意到了民間文學的民俗學價值。周作人在《采集兒歌童話啟》一文中指出:“作人今欲采集兒歌童話,錄為一編,以存越國土風之待色,為民俗研究兒童教育之資材。”[9]周作人選取民俗學視角觀照民間文學的根本原因是他的民俗觀與文學觀的著眼點都是“人”,由文藝表現人,由民俗學理解人,二者之間存在著天然聯系。周作人所秉有的這種民俗學知識理念使他非常重視對民間神話、傳說、童話、歌謠等的研究,從中探討下層人民的生活、思想及精神;也使他十分注重普通民眾,尤其是兒童、婦女的生活方式、情感等方面的研究。
(二)周作人民間視角“學術”維度的神話研究
周作人認為通過對希臘神話的研究,不僅可以了解希臘文學、希臘文化的豐富內涵和獨特魅力,并且可以以希臘為參照系來考察現代中國的文化建設問題。“中國現在所切要的是一種新的自由與新的節制,去建造中國的新文明,也就是復興千年前的舊文明,也就是與西方文化的基礎之希臘文明相合一了。”[10]周作人對于希臘文化的研究是以中國文明的參照為前提的,并且明確地表示出除了學術研究之外的社會文化改革的要求和理想。
周作人極力主張借用古希臘神話的“美化”精神來改造中國的國民性,他在對希臘神話的研究中形成了對于民族文化發展的重要思考。周作人認為,神話不僅能讓我們看到當時社會上的思想、制度、風俗和信仰習慣,而且在文學上有其獨立的存在價值,因為它真誠地表現出了人的質樸的感想,我們不能以科學的知識去攻擊神話的虛假和迷信,而應在迷信、虛假中發現美。周作人批判了將神話孤立看待的觀念,再三強調其神話精神對于文學藝術、民間文化以及民族精神的影響:“中國現在文藝的根芽,來自異域,這原是當然的;但種在這古國里,吸收了特殊的土味與空氣,將來開出怎樣的花來,實在是很可注意的事。”[11]由此可以看出,周作人對于希臘神話、希臘文明的喜愛并不單純出于對一種文化對象的興趣,同時也凝聚著對于現代中國文學的發展方向、現代中國文化的前進道路的探尋與思考。
(三)周作人民間視角“學術”維度的宗教研究
中國民族的宗教觀念問題是周作人民間視角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中涉及到民間信仰與民間道德、文學之間的關系。“民間信仰”是周作人剖析民間社會與文化存在問題的獨特角度。在周作人看來,“支配(中國)國民思想的,已經完全是道教的勢力”[12],因為儒教所影響的主要是中國的上層社會和知識分子階層,它對下層社會的影響也還需要經過道教這一中間環節。因為道教的主要來源之一即是中國古代民間巫術,含有法術的因素,所以周作人認為將它稱作“薩滿教”更為確切。在“薩滿教”影響下的中國國民性中含有狂熱的宗教意識,這與人們常認為中國人富于理性而不溺于宗教迷狂的觀點大相徑庭。周作人對民間信仰的分析,隱藏著對麻木和非理性的國民性的深刻批判。
周作人也注意到了道教對國民“命運”觀形成的影響。周作人指出道教思想讓百姓相信“命”和“氣運”,形成自然安分的精神狀態。道教的命運觀之比皇帝的愚民政策更為有效,原因在于它與種種迷信觀念聯系在一起。周作人認為這種民間的道教信仰實在是社會改革的最大阻力。從民間信仰看到民間社會的愚昧、麻木與盲從形成的原因,是“五四”時期極為深刻和獨特的一種認識,這也是周作人民間視角的深刻之處。
四、結語
在“五四”時期,在“文藝”維度,周作人從建設新文學的需求出發,尋找新文學與民間文學相通的地方;在“學術”層面,周作人對民間神話、宗教等領域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和論述,發掘它們對新文學建設的重要作用和對啟發民智的重要貢獻。兩個視角的結合,形成了周作人完整獨特的民間視角,也為中國民間文學文化研究奠定了深厚的基礎。
注釋:
[1][2][3]周作人:《知堂回想錄》,香港三育圖書,1980年版,第25頁,第33頁,第684頁。
[4]周作人:《童話研究》,教育部編撰月刊,1912年,第1卷,第7期。
[5]劉半農:《北京大學征集全國近世歌謠簡章》,北京大學日刊,1918年2月1日。
[6]周作人:《發刊詞》,歌謠周刊,1922年,第1期。
[7]周作人:《歌謠》,《自己的園地》,北新書局,1923年版。
[8]周作人:《中國民歌的價值》,歌謠周刊,1923年,第6期。
[9]張菊香,張鐵榮編,周作人著:《周作人集外文·上集》,海南國際新聞出版中心,1993年版,第151頁。
[10]周作人:《生活之藝術》,語絲,1924年,第1期。
[11]周作人:《在希臘諸島》,小說月報,1921年,第12卷10號。
[12]周作人:《鄉村與道教思》,語絲,1926年,第100期。
參考文獻:
[1]周作人.知堂回想錄[A],周作人自編文集[C].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2]周作人.希臘閑話[A],周作人文類編[C].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98.
[3]王光東.在民間與啟蒙之間“五四”時期周作人的民間理論[J].文藝爭鳴,2002,(1).
[4]張文娟.五四文學中的女子問題敘事研究——以同期女性思潮和史實為參照[M].山東人民出版社,2013.
(林英魁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