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上
永州是個小城市,悄然藏身在全國千百個城市之中,隨著時的光地靜靜流淌,默默地演繹著喜怒哀樂、興旺衰敗。值得慶幸的是,永州雖小,卻有著眾多小城市所沒有的人文背景。這個城市的名字,曾經(jīng)流傳于史冊,或多或少地進(jìn)入了許多人的視線。
說到永州,食客首先想到的是喝螺、血鴨、東安雞等一眾地方美食。而游客,自然不免第一個想到柳子廟。永州作為一個獨(dú)立的人格而存在,是要感謝唐憲宗的,正是因?yàn)樗屃谠毁H永州,才留下了以《永州八記》為首的眾多流傳千古的名篇,才使得這個小小的城市,長久綻放著人文的光彩。可惜,當(dāng)初《永州八記》中提到的八處清幽奇麗的山水,隨著千年演變,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的光景。甚至大部分永州本地人,也不曾了解或是專程去游覽過。而我,也只是在年幼時,到過其中之一的鈷鉧潭。
不過在我記憶中最深的,并非是當(dāng)時看來平平無奇的鈷鉧潭,也不是古跡昭昭的柳子街,更不是不曾深入其中的柳子廟,而是那在柳子廟門前的橋下,潺潺流過的愚溪。有趣的是,我甚至是在多年以后,才知道那條看上去并沒有什么奇特之處的小溪,就是愚溪。而正是這條在《永州八記》中都不曾占據(jù)一席之地的愚溪,卻代表了我最深刻的永州印象。說起來,在年幼時,名聲赫赫的柳宗元和那一篇篇文言文中似是而非的景點(diǎn),都只是一個個并不相干的符號。而在孩子們的天性中,玩耍卻是頭等要事。而那條小小的愚溪,正是兒時玩耍的最佳去處,只因?yàn)槠渲杏兄S多的蝦。說來也是有趣,我第一次去參觀柳子廟時,結(jié)果卻連廟門都沒進(jìn)去,就被其前方的愚溪所吸引。現(xiàn)在想來,可惜之余卻不覺得遺憾,因?yàn)槟菚r所得到的快樂,至今仍歷久彌新。而失去的體驗(yàn),將來舊地重游之時,或許會添上一份歲月沉淀下來的感慨。
當(dāng)時的愚溪,現(xiàn)在想來也是極美的。自小城市少許的喧囂和懶散之中,在柳子街的古樓和民居相伴之下,獨(dú)辟出了一道幽靜。它從幾座石橋下靜靜流淌而過,直至匯入瀟水。其間水波蕩漾,卻清晰見底,隨著水流輕輕擺動的水草,大小形狀不一的鵝卵石,仿佛在其中自在地呼吸。兩岸綠蔭遮陽,微風(fēng)徐徐,即使在炎熱的夏日,也有著沁人心脾的清涼。而就在溪邊沿岸和上游的怪石亂巖中,一只只青色或黑色的小蝦,傻傻地,肆意地,游來竄去。掬手一捧,便會有三兩只小蝦在手中躍動,試圖掙脫這一掌天地,重歸自由。
當(dāng)時年幼貪玩的我和表妹,卻是不會對這些有趣的小生靈講什么客氣的。既玩且撈,然后一方廣口的容器,就成了這些小蝦們的暫居之處。站在輕柔拂過小腿的清涼溪水中,雙手成捧,從清澈的溪水中撈著小蝦,一邊和妹妹嘻嘻哈哈地笑鬧著。眼前,似乎只有那條當(dāng)時不知名的小溪,那些小蝦,還有那份簡簡單單的,只屬于孩子們的滿足和快樂。
漸漸地,容器的清水中,小蝦越來越多,觸頭碰腦的十分滑稽。而我和表妹,卻不滿足于此,開始翻動卵石,尋找小蟹。張牙舞爪的螃蟹,比隨處可見的小蝦更為有趣也更為難得,哪怕是抓到一只指甲大小的小蟹,也要高興地向?qū)Ψ届乓靡粫骸.?dāng)暑意漸消,日頭西落之時,我們才在依依不舍中,從這方似乎獨(dú)立于世外的小天地里抽身。然后捧著裝有數(shù)只橫沖直撞的小蟹,以及許多一驚一乍的小蝦,一路笑嘻嘻地歸家。
只是這樣的嬉戲玩耍,即使在當(dāng)時都是頗為難得的。只有偶爾在周末,才有閑暇從瀟水另一側(cè)城市的家中,走將近一個小時,來到柳子廟前的愚溪。而那時去心似箭,回家時又滿載而歸,所以那不算短的路途,卻也成了那份快樂中不可缺乏的點(diǎn)綴。但讓人難過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年歲越來越大,心態(tài)也不復(fù)單純。而環(huán)境變遷,更是殘酷地將美好的事物沖擊得支離破碎。污染日益嚴(yán)重的瀟水回流入愚溪,再加上上游的生活和發(fā)展,愚溪漸漸地變成了一條“臭水溝”,水質(zhì)一日比一日渾濁。后來人已經(jīng)很難想象出,當(dāng)時這條清麗的小溪是何種光景,柳宗元筆下的愚溪,更是遙不可及了。
到后來再去時,岸邊的柳子廟和柳子街似乎渾然不變。但那條始終靜靜流淌、聽天由人的小溪,仿佛在用渾濁不堪并帶著異味的水流,忍著不適,費(fèi)了很大勁才撈上來的三兩只蔫蔫的小蝦,傾訴著它的現(xiàn)在,令人感懷它的過去。
再后來,便再沒去過了。
有個很深刻的道理,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但這種不由個人意志所決定的失去,更讓人覺得可嘆、可惜。而失去的,往往便很難再回來了,即使能回來,也是物是人非,早已沒有了當(dāng)初的那份心境。
現(xiàn)在想想,人類和城市的發(fā)展,往往建立在個人、集體乃至環(huán)境上的犧牲。而沒有條理和節(jié)制的發(fā)展,讓許多的犧牲變得殘酷且毫無意義。連我們這代都無法再見的光景,遙想子孫后代那么遠(yuǎn),實(shí)在有些可笑和令人嘆息。可我們也無力影響整個大環(huán)境,我們只能盡力做好自己所能做的事,盡可能地減少一些不必要的犧牲。當(dāng)然,這是題外話。
離開永州后,我已很久沒再回去。隨著歲月變遷,那些屬于永州那個小城市的人、景、味道、記憶,都已漸漸褪色,模糊不清。而那條在時光和記憶的角落里緩緩流淌的小溪,還有那時的歡笑、快樂,似乎卻不曾變過,不曾消失。每每想起,會心一笑之余,總覺得人生正是因?yàn)檫@些仿佛只屬于自己的彌足珍貴的記憶,才顯得豐滿和真切,才是屬于自己的活著和人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