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媚 逐色亞拉雪山

文·圖 /李忠東 設計/趙 清

秋之媚 逐色亞拉雪山

文·圖 /李忠東 設計/趙 清

唐詩說“萬葉秋聲里，千家落照時”，換兩個字“萬葉秋聲里，亞拉落照時”則正好是這次眾多美景的寫照。我們親睹秋水與彩林、晨靄與日落；我們變換角度等候亞拉雪山的日出、日落；我們一路追逐光影，尋找大自然最美麗的瞬間。

干爾隆科河谷

“萬美之中秋為最”，亞拉雪山這一區域我去得很多了，但像這樣深秋季節進入則是第一次，而這一次的感覺與以往大有不同。唐詩說“萬葉秋聲里，千家落照時”，換兩個字“萬葉秋聲里，亞拉落照時”則正好是這次眾多美景的寫照。我們親睹秋水與彩林、晨靄與日落；我們變換角度等候亞拉雪山的日出、日落；我們一路追逐光影，尋找大自然最美麗的瞬間；我們一路用GPS、羅盤、測距儀、紙筆、相機、攝像機記錄每個地質景觀的特征參數，觀察大地在地史長河中的細微變化。我們只為一個目的，讓更多的人來這里感悟大自然的神奇偉力與無與倫比的美麗。

①東谷河兩側山脊

②八美秋色

③疙瘩梁子彩林

起得比雞早

這次是一個聯合調查，套用軍事術語就是“多兵種、多專業、跨區域聯合作戰”。此行一共10人，卻來自7個不同單位；在專業上有地質、地理、規劃、攝影、電視攝影等專業人員加盟；從年齡上來看，最長的賴教授66歲，最小的小蔣大學剛畢業，年方22歲。

道孚縣的八美石林和臺站溝，是很早之前已經在1：10萬地形圖上圈定好的兩個重點調查區。以八美鎮為中心，一個位于八美以南，一個位于八美以東，恰好對亞拉雪山形成扇形合圍。

無可爭議地，大本營被定在八美鎮，那里是兩個調查區的交匯點，有條件相對不錯的住宿，也有符合大多數人口味的餐館。而且那里還是八美鎮政府的所在地，地方政府的配合是完成這項目任務的重要保障。

八美距成都不過500余公里，對偌大的川西高原來說，這實在是一個不算遠的距離。正常狀況，成都—康定—新都橋—塔公—八美，朝發夕至，8個小時的車程而已。但從去年開始，成都至八美的路況變得極為復雜。打電話問正在甘孜州自駕的驢友，告訴說如果想當天到達八美，只能走丹巴繞行，放行時間在中午12點至1點。也就是說只要能在12點趕到姑咱的管制點，一路都不會有問題。凌晨5點30分，成都正沉浸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沒有行人，偶有車輛呼嘯而過，燈火輝煌的夜間光彩工程此時已熄滅，昏暗的街燈顯得很孤獨。獨自走在這樣的大街，心里并沒有恐怖，而是覺得安靜，習慣于這座城市的喧囂與擁擠，無人的大街給我很大的陌生感。

從地貌上來講，我們這一路經過的地帶是青藏高原與四川盆地之間的陡跌地帶。“陡”“跌”這兩個字把這里的地貌刻畫得入木三分，地形起伏、高差懸殊、河流深切、峽谷林立、山體高亢是這種地貌的共同特點，用專業一點的術語就是“地貌垂直分帶明顯”。這種地貌以大渡河最為典型，康（定）、瀘（定）、丹（巴）是我們今天將要穿過的三個縣域，這一區域被稱為康東地區，位于貢嘎山東坡，同時位于大渡河上游。

走這樣的路，需要有相當豐富的駕駛經驗，一路上都是沿大渡河而行，一側是懸崖，一側是湍急的大渡河，維系我們生命安全的是僅10余米寬的公路。司機是老高原，不用擔心他的駕駛技術，唯一擔心的是我們能不能在12點到達姑咱。當我們順利通過管制點后，這點擔心便消散了，離開大渡河之后，我們溯牦牛溝（東谷河）北上。

④八美秋天之晨

⑤十一世達賴出生地

①八美石林

山紅澗碧東谷河

“山紅澗碧紛爛漫，時見松櫪皆十圍。當流赤足踏澗石，水聲激激風吹衣。”這是韓愈在七言古詩《山石》中的句子，用它來描述東谷河的秋色再恰當不過。除了不能當流赤足踏澗石而外，其他都十分妥帖。

東谷河之美，美在山、石、水、林的完美組合。

這里的山，其勢雄，其形奇幻，如放大了的盆景假景，如微縮了的黃山群峰。沿溝而上，這樣的山一路綿延，或成陡崖，或如刀脊，山體之上遍覆翠林，春來杜鵑斗艷，秋來層林盡染，冬來白雪層覆。山體之下，東谷河一路相伴，遇石飛花，遇坎成瀑，地形稍緩則靜若處子。山河恒不變，季節幻彩衣，我們一路行一路停，全然醉于東谷秋色，全然忘記今天的路程。

這里的石，其狀異，其色若丹，東谷的紅石灘沿河灘鋪就，連綿數公里，獨成一景。據專家分析，紅石是由于石頭上生長紅色地衣而成，這樣的紅石與巖性、氣候、冰川有很大關系，到底有什么關系，專家語焉不詳，令人不得要領。總之這樣的紅石為何獨出現在這里？這還是未解之謎。倘若說山是骨骼、水為血脈、林為彩衣，那么這些紅石便是東谷最耀眼的飾品，似瑪瑙、松石，似珍珠、翡翠。

這里的水，其質純，其態嫵媚，既有澗溪之美，又有溫泉凝潤。東谷河又名牦牛溝，水量不大，但落差極大，從海拔4000多米的雪山一路直下到海拔1700多米的大渡河，之間距離僅數十公里。所以這條河最具動感，河水總是迫不及待、一路跳躍著奔入大渡河。水過之處，或成瀑、或成跌水，可惜這里終是過境景區，匆匆的游客總是“只聞水聲激激”而沒有時間和機會去“當流赤足踏澗石”。東谷溫泉位于道孚與丹巴交界處，有多處泉眼，泉眼匯水成洗浴池。當地老鄉沒有天浴的概念和刻意，但這里卻每天上演著天浴的“美”戲。男男女女來到這里，從從容容地脫衣入水，盡享溫泉的凝滑與醫療效果，然后再從從容容地穿衣離去，沒有人覺得這有什么不正常，沒有人故意去“露”與“遮”，倒是那些過往的游客常看得面紅耳赤，目瞪口呆，這讓我想起禪學中那個“和尚負女過河”的故事，心中放不下淫色的是誰呢？

這里的林，春有山花，夏為翠屏，秋成彩廊，冬覆凇雪，四季顏色各不同，季季皆如仙境。林為山之衣，東谷的森林并不名貴，但卻斑斕。由于上世紀的長期砍伐，原生森林已經很少，植被以次生林為主，喬木與灌木混生，山楊、樺樹、杜鵑、高山松與云杉、冷杉相嵌。由于各樹種生長特性差異，這樣的次生林最富層次和表現力，尤以秋天為甚。到了秋季，金黃的落葉松、火紅的槭樺與常綠的云杉、冷杉交錯，形成色彩斑斕的彩林。

東谷雖是過境景區，但品質卻不遜于其他景區，只是過往的游客心里裝著別的景區，這里便成了路途中的點綴，并不十分重要。

②東谷河的紅石灘

③東谷河

疙瘩梁子觀亞拉雪山

自然百科對“疙瘩”的解釋：疙瘩，一種類圓形物體的總稱。不知道是誰用這兩個字來命名眼前這個梁子。不雅，但也算形象！疙瘩梁子位于丹巴與道孚之間，很多人以為是兩個縣的界線所在，其實不是，它位于道孚境內。疙瘩梁子盡管不是縣界，但卻是重要的地理和自然分水嶺。以山為嶺，一側為大渡河重要支流東谷河（牦牛溝）流域，一側為雅礱江支流鮮水河的分支慶大溝流域。在地貌上，疙瘩梁子也算是重要分界，東南側峽谷深切，地形險要，亞拉雪山屹立其間，但越過梁子，則視野空闊，乾寧斷陷盆地平坦如鏡，是典型的高原山原地貌。

我們經過疙瘩梁子時，正當夕陽將落未落，亞拉雪山的突然出現，驚起大家一陣歡呼。實際上，在斯時斯地我已經不止一次看過亞拉雪山，但這并不影響我的興奮程度。我仍然像前幾次一樣，不停地在山坡上變換拍攝位置，試圖將亞拉的神韻拍得出神入化。

每一次看亞拉，以及以后幾天我圍繞亞拉進行的調查，亞拉都會不一樣。每次抬眼看到它，都會心生敬意，雪山給人的神圣感是獨一無二的，也唯有雪山才具備這氣質與風采。

今天的亞拉籠罩在一層薄薄的云靄之中，它那如寶座般的山體半隱半顯，斜暉偶爾穿過云層，不均勻地灑在雪山的局部，亮部與暗部形成反差。欲隱欲顯，亦明亦暗，云靄與光影的變幻把雪山的神秘與神圣烘托得極為震撼。

雪山的旁邊，一座形態完整，堪稱教科書式的古冰斗完全暴露在夕陽之中，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地質景觀。攝影、錄像、圖上定點、卡片填寫，大家一陣忙碌。雪山的左側，不知道什么時候，夕陽將山頂的落葉松耀成一條金色的彩帶，極為炫麗。在高原上，陽光總是扮演著最佳的造型師、最佳的燈光師、最佳的化妝師，我們的神經總是忍不住隨它而舞，我們的心情也總是隨它起起落落。

天色黑盡時，我們到達了八美鎮。調查雖尚未開始，但一路上的美景已經將我們的情緒調動起來。今天是完美的一天，而明天將是另一出精彩的開始。

①八美石林

②乾寧壩子的晨曦

乾寧壩子的晨光

乾寧壩子位于疙瘩梁子的腳下，是原來老乾寧縣的所在地，現在叫協德鄉，著名的惠遠寺便位于壩子中央。乾寧壩子在地質學上叫乾寧斷陷盆地，是鮮水河斷裂帶形成的一系列構造盆地之一。

高原上的斷陷盆地往往并不很大，不像四川盆地、塔里木盆地等著名的四大盆地那樣一望無邊。這里的盆地面積不過幾平方公里到數十平方公里，四周環峙的群山，盆底流淌的蛇曲河，以及高原農牧文明的遺存與延續都一目了然。我去過的很多盆地大多如此，如理塘的毛亞壩、巴塘的章德壩子、爐霍的蝦拉沱。這是一種能看得見的、完整的、和諧的組合美，每一個美麗要素都在盆地內一覽無遺，毫無保留。這樣的景色十分大氣，尤其是在早晨或者黃昏，壩子沐浴在晨光或斜暉中時，景色便達到極致。

昨天從疙瘩梁子下山，我便開始注意太陽入射到壩子的角度。我發現疙瘩梁子位于盆地南側，早上太陽升起照耀壩子時，疙瘩梁子的北側山坡是最佳的拍攝位置。如果天氣好，一定能拍到最美的晨光。晚上，再次打開地形圖核對無誤，于是便一致決定早上去試試運氣。

凌晨6點，同伴和我的鬧鐘幾乎同時響起，拉開窗簾，外面仍漆黑一片，正猶豫是不是要起床，同伴已經迫不及待地敲響了我的門。等穿戴完畢走下樓，其他人都已經全部到位，大家期待的心情可想而知。

從八美鎮到疙瘩梁子北側山坡有20余公里，司機師傅用車拉著我們來回尋找拍攝點。最終我們在公路一側的一個小山坡上找到不錯的拍攝點，等大家架好腳架，支起攝像機和相機，呵呵，長槍短炮齊刷刷地一長溜，陣勢還真不小。

清晨的太陽不負眾望如約而至，遠山最先被染成紅色，淡紅色的遠山氤氳在薄薄的晨靄中，十分飄緲。隨著太陽的升高，晨光一點點地由東向西將壩子染紅，惠遠寺的紅墻碧瓦被陽光強調得十分奪目，寺院的上空居然還飄移著一團灰白色的云霧，猶如籠上了一層仙氣，惠遠寺的神秘與神圣于是被烘托得更加突出了。

山腳下的村寨在陽光下活泛起來，寨前的河水泛著白光；田園、村舍、河溪邊的楊樹沉醉在秋色中，金黃的樹葉在陽光下像火一樣燃燒著，絢爛而濃艷！陽光移動到哪里，哪里就被點亮。十一世達賴克珠嘉措的出生地下村，就在我們下方山麓一隅，為他修建的紀念堂是一個正方形的二層建筑，屋頂是紅色的，墻體白色。

當陽光照耀在我們身上時，已經近10點了，直射的陽光已經無法制造出迷人的光影。我們起身返回，吃過早餐，向八美石林進發，那里才是我們考察的重點呢！

③八美石林

八美石林

八美石林，是一個“著名”景點，說它著名，是因為幾乎所有這條線的旅游資料上都會提到它。它就在川藏公路東側，遠遠就可以看到，因此很多人都可以說見過它——遠觀。但當你打開百度搜索輸入“八美石林”時，對這個有著極高知名度景點的介紹卻語焉不詳，并且往往把人引入迷途。人們對于亞拉雪山和玉科草原等自然景觀似乎更感興趣，對普通游客來說，八美石林是一個不太容易看懂的景觀。

八美石林是人們通常的說法，用專業的術語，應當是“八美糜棱巖石林”，或者“八美變質巖石林”，無論是“糜棱巖”還是“變質巖”都是生澀的名詞，卻最能表達八美石林的價值和與眾不同。糜棱巖、變質巖指的是石林的成因類型，天下石林如云，但大多數是巖溶石林和砂巖石林，八美石林這種成因的絕無僅有。

歷史上，八美是一個地殼活動比較活躍的地區，著名的鮮水河斷裂帶便從八美通過，這條斷裂帶也是著名的地震帶，以其震級高、頻度大而聞名于世，可以同美國加州的圣安德列斯斷裂帶相比擬，并且就地震活動而言，它遠遠高于圣安德列斯斷裂帶。糜棱巖是鮮水河斷裂帶中的巖石受到擠壓、剪切，發生區域動力變質作用，破碎并糜化而形成的。簡單點說，八美石林是地殼活動的產物，還可以說是大地震的附產品，因為每次斷裂活動都會產生強烈的地震。

斷裂活動形成的糜棱巖由于青藏高原隆升而被暴露出地表，經過風吹雨淋，便形成了我們今天看到的石林。

要用淺顯易懂的語言來闡述生澀的地質術語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但像八美石林這樣的景觀，只觀其然，不究其所以然，是沒什么看頭的。胸中裝著景觀的來龍去脈，內心懷著對自然的崇敬，這樣的旅游才有收獲，這樣的游覽才是“智者樂山”的游覽。

八美石林位于雅礱江支流慶大河的東側，發育在河流沿岸的坡地上，宏觀分布呈條帶狀。糜棱巖的分布綿延到200百公里之外的爐霍縣，但最終形成石林的僅八美一帶長約幾公里、寬度不過幾百米的區域。

遠觀八美石林，可以從色調上一眼分辨，石林是灰色調的，而且是亙古不變的灰色。它的周圍，山體、樹林、草地、流水是多彩的，而且隨季節而變化。這些多變的色彩像是舞臺背后不斷變幻的布景，讓八美石林在不同季節呈現出不一樣的美。夏天青山黛翠，碧草野花如茵，石林便像是被擱在了五彩地毯上的雕塑；而到了秋天，滿山的金黃衰草，火紅槭木，石林又像是放在火上炙烤的牛排；只有在冬季，大地被雪覆蓋，石林才在白雪之下沉寂。

跨過一個石橋，就進入石林景區了。由于近幾年來，自駕游的人日益增多，景區新修了步游道，游道從山腳分為兩條，一條通往山頂的觀景臺，一條沿溝深入石林內部。2007年11月在作爐霍地震遺跡調查時，我曾經路過這里，在景區待了三個小時，所以對我而言石林并不陌生。登上觀景臺，整個石林盡收眼底，腳下的景觀可以用群峰匯聚、萬塔林立、千峰競秀等諸多詞語來形容，每一個都十分貼切。但沿著溝谷而行，把身心置于巖間狹道、如林巉石之中，則能更好地體驗這種特殊地貌所帶來的奇異感覺。

①八美石林

自然有很多種美，有人喜歡雄，有人喜歡秀，有人喜歡溫婉，有人喜歡遼闊。我國的著名石林中，云南路南、西藏札達和四川興文的石林我是去過的。在我看來，路南雄偉，札達遼闊，興文秀麗。而眼前的八美石林與它們中的任一種都不相同，它兼顧了更多種美，有山的雄、林的秀、石的怪、巖的奇，是一個微縮了的石林大觀園。富于想象的人們會在這層層疊疊的“石雕”大觀園中，認出這個是虎，那個是馬，這個是望夫石，那個是盼妻歸。而我們的工作則是給這些景觀命名、測量參數，并分出不同的類型。

經過歸類，這里的石林大致分為尖棱狀、城墻狀、柱狀、槽狀、金字塔狀、刀刃狀等。不同形態的石林，其實也代表著石林的不同發育階段。初級的多成溝槽狀，成熟期的會高大一些，所以成柱狀或金字塔狀，到了衰亡期，則多成尖棱狀。

沿著石林間的小路由低向高處走，近3600多米的海拔高度讓每一次的腳步抬移都十分困難，同行的小高和林卡兩位女士更是一步三移地挪。我們坐在一塊被石林包圍著的草地休息，遠遠地，幾個放牧的小青年跑過來，好奇地看我們擺弄羅盤、相機等，在他們的眼里，我們才是風景。不遠處，一個騎著棗色馬的康巴漢子從一片石林之間的小路上向我們走過來，他很快也成了我們的風景，以他為中心，以石林為背景，畫面十分生動。

形成石林的糜棱巖其實并不是我們想象的巖石，它已成粉末狀，十分脆弱，更像泥。這種巖石形成之前的母巖是砂板巖，強烈斷裂所產生的區域動力作用將堅硬的母巖輾磨，揉搓成現在這個樣子。在大自然的進化中，堅硬的巖石尚且如此，生于當時的生命，不知道又是怎么灰飛煙滅的。

脆弱的糜棱巖石林，它的生命也是有限的，在以千萬年為單位的風刀雪雨中，它也將離崩解析、成泥作土。在大自然面前，它也是渺小的。不過，我們的家園也就是在無數次的隕滅與重生中獲得發展并最終形成。

②峽谷中的藏家村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