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疼是沒有形狀的（組詩）

秋風把香山舉起來

香山陡然升高，無數風自天空垂下繩索

世界終要被捆綁

此時，秋風只想縛住山的起伏

一條古棧道是風伸過來的一段

種種跡象表明它來自前朝

其中一個方向肯定直達天庭

回不來的事實證明了這點

風從不輕易放手，香山總是被忌恨

所有花朵被打碎，香蒙上沙塵不再明亮

草木不搖曳也不多姿

縱有千年神樹庇佑，一切也皆不安然

群山在晃動，它們真的并非故意

是流水頓懷了彎曲的憂傷

和難以釋然的茫然

秋風是大性子，但并非只愛江山

照顧每枝花朵

是它閑暇做的事

再過幾日，秋風就會安靜許多

它會在遼闊里，參禪悟道

大深沉與小憂傷都是一個目的，讓楓葉向美里抒情

向深刻里狠狠地表達

山還在繼續上升

秋風總是這樣，有多少力氣也不夠用

直到把自己一片一片交給落葉

冷杉林

萬物俯下身子，冷杉林一直是旁觀者

它在河北以北，北京以北的北方

負責撐住搖搖欲墜的星星

它挺直的身子很像我

其實，是我像它一直挺著身子活

這也是沒辦法，我怕哪天腰突然彎下

就再也直不回去

冷杉樹一直地向上長，從不亂跑

如果它突然從地里拔出腿

我根本追不上

它跑到天上或者山后，我只能干著急

撫摸杉樹干，像摸到自己的腰

我知道，有些疼是沒有形狀的

但我不信，與風糾纏了上百年，就沒有一點內傷

碑是站著的一個人

有多久不曾回來

而時間正好

把一塊碑上的名字磨平

名字隱藏起自己

讓我找不到

撫摸這個名字，感覺是

太多的淚把它泡散了

一撇一橫都挪了位置

也如在碑上呆累了

隨意躺下來

這是荒野，人跡罕至

碑多也冷清，相互又不說話

活的人把碑留在這里

似乎就很放心

而名字累了也沒處說

野外，青草重新活過來

墓碑也在努力地活

我看見，那塊寫著名字的石碑

歪斜著，也不肯倒下

像在證明從前的那個人

清明節，我請人把墓碑再次刻過

把那名字

一筆一劃，重新從石頭里找回來

讓它自己證明自己

證明我的活與他的死

是怎樣一種關系

消失的事物一定將再次回來

大地上消失的事物將再次重生

消失的村莊成為大廈

消散的人群長成茂密的樹林

那跌宕于天空的炊煙

縮身為云朵，纏繞村莊久久不去

那些重生大地的事物

如果它生出信心，長出力氣

我就能聽到它暗運氣息

舉起一個沉寂的黎明

老房子里的陳舊之物，譬如：

桃李之色遮蔽的衰老之氣

被驚蟄拋棄的蒼老之音

我棄掉的一顆垂暮之心

都隨時要萌發新根

重生的鳥鳴，是一個漣漪中心

一圈圈向遼闊蕩漾

鳴叫就這樣壯大起來

最初，如果掐滅煙頭一樣掐滅它

就不會看見月夜以月光的名義

沉睡于萬畝棉田

煙田就不會把人間的熏煙火燎

隱藏于舌尖

再次返回的生與死，它以我為坐標

此生將四下蔓延無處不在

你能開出幾層春天

開就開了，為何端著滿樹酒杯

白朵的白酒，紅朵的紅酒

黃朵的米酒

端給春風，地上的人干著急

我非是善飲之人，而你是

你不醉沒天理

那碎的杯盞，是你酒后失手的結果

看到樹枝，看到那么瘦的胳膊

托滿一只只朝上的杯子

我就想到高技巧的雜技美人

想到愛美的瘦美人

想到傾囊而出的窮美人

想到成群結隊的時裝秀美人

所有路人的熱情和好天氣

與你的絢爛一起醞釀

我有時想

你腋下還能藏得多少花朵

還能開出幾層春天

中國古老的魔術戲法

被你演絕了

那些魔術家怎么活

【作者簡介】周孟杰，山東作家協會會員，全國公安文聯會員，中國青年詩人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二十三屆中青年高研班學員。在《詩刊》《詩歌月刊》《雪蓮》《青海湖》《中國詩歌》《詩選刊》《中國詩人》發表詩歌500多首。作品入選《山東新時期詩歌選》、《山東詩歌30年年選》《中國詩歌選》等多種文本，出版詩集三部并多次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