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軍
最后一場寒風(fēng)吹徹騰格里沙漠后,在及時而來的雨水滋潤下,冷漠了的一冬的沙漠開始綻放出春天的笑臉。小草吐芽,花木帶蕊,紅柳隨意披散著枝條,穿天楊挺直了身子和誰較勁似地往上竄,花棒、檸條這對歡喜冤家也熱熱鬧鬧地開始張羅一年之計。叫不上來名字的昆蟲在沙堆里爬來爬去,四腳蛇四處游曳,期待著夏天。
林花謝了春紅,夏天真的順著沙梁扭動著曲線來了,夏天流淌在九曲十八彎的河岸邊,夏天躲在沙棗樹的樹蔭里。騰格里沙漠含情脈脈,黃河洶涌澎湃,夏天是沙坡頭最爽的日子。
在城市,我們、似乎已習(xí)慣了不該習(xí)慣的,忘卻了不該忘卻的,感動著不該感動的,忙碌著不該忙碌的。我們往往滿足于斗室觀天、壺園覽勝里,陶醉在鋼筋水泥、燈紅酒綠中。我們總希望生活在別處,我們卻又總邁不出尋找的腳步。
那個踽踽獨行于滾燙柏油馬路上,那個擠在X號地鐵、Y路公交上的你,向著西北方凝望的片刻,是否聽到了騰格里沙漠的呼喚?是否聽到了黃河的咆哮?是否聽到了包蘭鐵路上機車風(fēng)笛的長鳴?
找到最近的火車站,買張車票,登上列車,揭下理性的面具,來點野性的灑脫,到沙坡頭,尋找“大漠孤煙直”,去看“長河落日圓”——這些從童年就在你心底徘徊的詩句。
騰格里沙漠足夠闊大,你可以放開喉嚨向他傾訴衷腸。黃河足夠綿長,你可以舉杯暢飲與她地老天荒。
沙坡頭,距寧夏寧夏回族自治區(qū)中衛(wèi)市約20公里,古稱“萬斛堆”。這里南靠山巒疊嶂的祁連山余脈香山,北連綿延萬里的騰格里沙漠,中間被奔騰而下,一瀉千里的黃河橫穿而過,山河大漠,三險并峙,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過去的駝幫馬隊為了養(yǎng)家糊口,東去西來,一年四季少不了經(jīng)過這里,沙坡頭東側(cè)古稱“暗門”,西側(cè)的幾處懸崖俗稱“閻王砭”。行人沿著無拘無束、滔滔東去的黃河,走在變化莫測、高不可攀的沙坡頭腳下,仿佛隨時有滅頂之災(zāi)從天而降。民謠里唱到:“上了沙坡頭、白骨無人收。腳踩閻王砭,性命交給天。”
數(shù)據(jù)顯示,這里年均降水量僅為186.2毫米,蒸發(fā)量卻高達3064毫米以上,最大風(fēng)速每小時20米,最大風(fēng)力11級。年平均氣溫9.6℃,最高氣溫38.1℃,最低氣溫零下29.2℃。夏季沙面地表最高溫度可達74℃,想吃雞蛋,埋在沙子里30分鐘“搞定”。
我小的時候,沙坡頭還沒有名氣,更沒有人花錢、花力氣到這里旅游,我父輩們的錢和力氣都用在治沙上了。
1958年8月1日,中國第一條沙漠鐵路——包蘭鐵路正式通車了。鐵路沿騰格里沙漠東南緣橫切而過,象一個大大的感嘆號向東、向西穿越沙漠,沙坡頭被孤零零分隔在鐵路南邊、黃河北岸,同時也把一個大難題留給鐵路人。
“天一樣遼闊”的騰格里沙漠只在黃河面前停下了腳步,給鐵路讓步?沒這個習(xí)慣。于是,騰格里沙漠繼續(xù)依著自己的脾氣向南、向南,鐵路人一鍬鍬,一鏟鏟,扎一塊麥草方格活一顆草,活一棵成一片林,逼著騰格里沙漠一寸寸向北、向北。
經(jīng)過蘭州鐵路局的幾代治沙人與騰格里沙漠的反復(fù)抗爭,終于在包蘭鐵路中衛(wèi)至甘塘段55公里范圍內(nèi),用勤勞和智慧建成了卵石防火帶、灌溉造林帶、草障植物帶、前沿阻沙帶、封沙育草帶“五帶一體”治沙防護體系,有效阻止了流沙對鐵路的侵害,確保了包蘭鐵路大動脈的安全暢通,也給沙坡頭旅游業(yè)奠定了基礎(chǔ)。
當?shù)厝艘查_始利用麥草方格治沙法固定流沙,栽植了枸杞、葡萄、蘋果、桃子等優(yōu)良經(jīng)濟品種,還種上了沙漠水稻。沙坡頭一躍成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和首批AAAA級旅游景區(qū)、“中國最美的地方”、“中國十大最好玩的地方”之一和地方經(jīng)濟發(fā)展的支柱產(chǎn)業(yè)。
走過千山萬水,為什么必到沙坡頭,套用網(wǎng)絡(luò)上的語言:這里集大漠、黃河、高山、綠洲為一處,即具西北風(fēng)光之雄奇,又兼江南景色之秀美,自然景觀獨特,人文景觀豐厚,被旅游界專家譽為世界壟斷性旅游資源。現(xiàn)在,這里的旅游項目早已配套成龍,沙坡滑沙、黃河漂流、黃河蹦極、沙海沖浪、大漠探險等等一應(yīng)俱全。
大自然是公平的,在給予人們苦難的同時也給予幸福。浩翰無垠的騰格里沙漠由北向南滾滾而來,在黃河岸邊戛然而止,形成了一個寬2000米、高約200米、傾斜60度的大沙坡,人們形象地起名沙坡頭。撇開傳說、史料不提,天氣晴熱時,人們從沙坡向下滑動,沙坡內(nèi)便發(fā)出一種“嗡、嗡、嗡”類似的鐘聲的音響,古代“八景愛好者” 譽之為“沙坡鳴鐘”,是中國四大響沙之一。沙坡底部有一片綠樹成蔭、瓜果飄香的古老園林——童家園子。靠著村民們在景區(qū)里“拉駱駝”,劃羊皮筏子,賣水果、紀念品等,這里已經(jīng)成為“寧夏最富裕的農(nóng)村”。
到沙坡頭,乘羊皮筏黃河漂流是“必選項目”。 吹起來的整只羊皮叫“渾脫”,十多個“渾脫”繃在木架子制成“排子”, 一般的“排子”由十三個“渾脫”分三排錯開排列,上下各五個,中間三個。劃“排子”的人叫“排子匠”。
羊皮筏子停在岸邊,上去后在空處坐好,翻卷的黃河水就在屁股底下,筏子在浪里起伏,心在胸口狂跳。排子匠一邊提醒游客坐穩(wěn),一邊慢慢悠悠、淡定地用一只小小的木槳撥動著筏子。在筏子上,看著浩浩蕩蕩的河水,想著夫子“逝者如斯”的感嘆,一點思緒飄然而來,又倏然而去。黃河是母親河,養(yǎng)育了我們,也給我們注入了靈魂。
沙坡頭的美無法言表,我記得,沙坡頭的夜空曾經(jīng)擊穿我的頭顱,直達思想深處。那個夜晚,火車把我?guī)У缴称骂^黃河拐彎處,不經(jīng)意間透過車窗向外望去,驚愕中,一下子竟沒有認出天空中是什么在發(fā)出璀璨的光芒。那一刻,天空在旋轉(zhuǎn),大地在奔涌,我從心底發(fā)出了歡叫聲。星星們象散落而下的瀑布墜落天幕,象一顆顆碩大的水晶、鉆石沖向大地,象初綻的禮花刺入眼簾,我看到了、幾乎忘記的那個年少時曾經(jīng)時時仰望的星空。
我記得,當從清晨第一縷陽光射向沙漠,騰格里有著妖嬈火辣的曲線,最美最美的女孩也不如她婀娜多姿,也不如她多面善變。我記得,當沙漠里檸條、花棒爭相盛開的時候,即使最粗糙的心靈,也會釋放出感動。我記得,古老的水車在河邊自在轉(zhuǎn)動,用獨特的語言述說著黃河的故事,遠處的群山、腳下的河水、身后的大漠讓心情沉浸在祥和、空靈之中,煙一樣的飄散……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掌中握無限,剎那成永恒。年少時讀到的詩句,沒來由的感動,一下子就生生地進入了我的頭腦,一直到現(xiàn)在還記憶如新。
見于《駝鈴》201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