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失眠

宋長江

單獨任務

橋東臨街市場被取締后，為防死灰復燃，頭兒安排姜易全蹲在原處值守，

驅趕那些不愿意走或不知這里已經被取締的商販。半個月過去了，總體情況正常，唯有烤地瓜的劉癩子，和姜易全玩起了“游擊戰”。令他寢食不安，再次失眠。

橋東臨街市場起碼有30多年的歷史。先是由農民進城在街邊賣菜，后來插進賣日用品和副食的，取締前，已發展成為中等規模的綜合市場。從早到晚，街道被商販的攤位擠占得滿滿當當。原本一條交通干道，成了“腸梗堵”。

市里為整治交通環境，在橋旁新建的小區內，開設綜合營業大廳，把沿街占道的商販統統遷進去。經過耐心細致的思想工作和優惠政策的鼓勵，大多數經營者響應號召遷入大廳。也有一些商戶做的是小本生意，放棄進廳，另謀地點。而個別商戶，像劉癩子，拒絕入廳，也不遷移。他的理由是，我就是個烤地瓜烤個苞米的，掙倆鼻涕疙子，進那里，還能活嗎？

早前，城管和工商部門考慮到進廳費用高和烤爐煙氣等因素，把劉癩子列為重點關注和照顧對象，和市場方面進行了溝通，在大廳門口給他留個位子，適當收點費用。然而，劉癩子一口拒絕。他說：“吃烤地瓜烤玉米的人大多是過路客，順路掏錢買一個兩個就吃了，誰為了烤地瓜，專門拐進大廳？進了那里，我這生意就得死！”

劉癩子不進大廳，自然跟姜易全別扭上了。人人都知道，劉癩子腿有殘疾，老婆又是個聾啞人，耍耍無賴，誰也不能把他們怎樣。姜易全雖然穿城管制服，但并非是在編的城管工作人員，而是由城管部門從保安服務公司雇來的，性質類似馬路上的“協警”。所以，干不好，不盡職責，他也隨時都可能被辭退。

半個月來，只要姜易全不留神，劉癩子就會把烤爐支上。姜易全和他磨破了嘴皮子，有時甚至幫助他賣，給他遞煙，想感化感化他，讓他趕緊走，可沒什么效果。

這一天，頭兒告訴姜易全，說上級領導這兩天可能回來暗訪，讓他保持警惕。

并告誡他，對那個劉癩子要嚴防死守，不能讓他禍害了一鍋湯。必要時，可申請采取強制措施。

姜易全點點頭，什么也沒說。

強制？電視報紙上關于城管和商販的“突發新聞”三天兩頭報道，哪有偏向城管的！頭兒只是那么一說，他在會上經常強調，盡量避免矛盾沖突。同時暗示，要發揮個人能力，盡量不把矛盾上交。像劉癩子這種情況，強制的結果比預想的要麻煩得多。

姜易全不想上交矛盾。上交顯得自己沒能力，不上交，就得勤快。為了把劉癩子堵在支攤兒前，姜易全就得起早貪黑，心里有事，自然就失眠了。

嚴防死守

清晨6點，天麻麻亮，姜易全沒顧得上吃飯，騎上自行車，迎著北風就往橋東市場跑。媳婦在身后大聲埋怨：“你看看你，真成了狗腿子了！這城管當的，窩囊！”

到了橋頭，劉癩子尚未出攤兒，姜易全松了一口氣。不過很快，劉癩子的三輪車出現了，劉易全迎上去，說：“老哥，我可是臨時工，你要再支攤兒，我的飯碗可就砸了。”

劉癩子嘿嘿一笑：“老弟，你沒了這個差事，還可以找別的干，我可就指望烤地瓜養家糊口呀。”隨后小聲說：“這樣吧，城管也沒給你開24小時的工資，你早晨晚點來上班，下午早點下班走，我就插這點空兒出來。我盡量不給你添堵，讓你們頭兒知道不是你無能，是我無賴。”

姜易全說：“那怎么行！早來晚走，被頭兒查到了，會扣我工資的。”劉癩子把嘴一撇：“扣你工資？鬼才信呢！你們吶，撈多少油水，你們心里清楚。”姜易全苦笑，什么也沒說。

劉癩子給身旁的啞巴老婆遞了個眼神兒，老婆從三輪車上掏出一條煙，左右瞅瞅，見沒外人，往姜易全手里塞。姜易全兩手往后背，說：“我不要。要你們的東西，我更睡不著覺了。別扯這個，趕緊走比什么都強。”劉癩子把臉一翻，說：“嫌少？就這些了，愿要不要。我和你說，你是靠不過我的！”

以往，劉癩子來得早，烤爐支上了，姜易全都給他面子，甚至幫助他賣一會兒。顧客少的時候，費盡口舌把他勸走。今天來得晚，硬把攤子支上，顯然對自己不利，就和老婆一比劃：“走。”

走在路上，劉癩子和老婆一邊比劃一邊說：“今天先換個地方，我聽說這兩天有稽查，不然，姓姜的也不會傻乎乎來這么早。”

劉癩子嘗試過，像這樣臨時換地點，收入得減去2/3，因為熟悉的老顧客沒了。此刻他之所以選擇避開姜易全，是想讓姜易全麻痹，少掙兩天的錢就少掙，稽查期間，一旦把姜易全惹火了，沒收了爐具，那可是大麻煩。

下午5點晚高峰時，劉癩子派老婆前去橋頭偵查，老婆短信回復：“回來吧，姓姜的小子走了。”

劉癩子立馬把爐具車推回了橋東。這時，早上沒買到烤地瓜的顧客說：“早上跑哪兒去了，害得我餓了一上午。”劉癩子會做生意，一邊抱怨罵城管，一邊拿出烤地瓜，說：“晚上這些，我給你打5折，以示歉意。”

晚上收攤，劉癩子算算賬，這一天少掙了一半。他和老婆說：“不行，明天咱再早一點出攤兒。就早晚兩頭掙得實惠。”

第二天一早，等姜易全趕到橋東的時候，劉癩子的爐火正旺，許多交了錢的人還在耐心等待新出爐的地瓜。姜易全根據以往的經驗，這時趕劉癩子走，顯然不近人情，也有可能發生沖突。于是，他什么也不說。因為穿城管的制服，怕別人說城管不管事，只好躲進一家小超市內取暖。

劉癩子明白姜易全的意思，等忙過之后，客人少了，他和老婆一揮手，說：“撤。這小子，還行，咱也給他點面子。”

到了下午下班高峰，按照昨天的經驗，劉癩子殺了個回馬槍，卻發現姜易全還站在街上。原來，昨晚隊里通知姜易全，說劉癩子晚上又出攤兒了，讓他嚴守。

這時，劉癩子的車就停在胡同口，等姜易全下班，可這姜易全一直到了晚上7點，才騎上他的破自行車回家。把站在胡同口里的劉癩子氣得眼藍，嗓子眼里直冒煙兒。

劉癩子幾乎一夜沒睡著覺。掙慣了口的錢，再掙少了，心里哪能受得了！他和老婆比劃說：“我明早5點就把攤兒支上，看誰能靠過誰！”

天沒亮，劉癩子到了橋頭的時候，姜易全已經候在那里了。

劉癩子迎上去，說：“姓姜的，你可真行呀！你小子是想堵死我的活路呀！”

姜易全說：“沒法子，我也不想。上面再發現你，可就要把你的爐子拉走了。我是不想看見那個場面，才起得這么早。”劉癩子一時啞口無言。過了好長時間，突然惡狠狠說：“好，我看你能在這兒待一輩子！”說完就走了。

據劉癩子老婆發回來的短信情報，姜易全天天早來晚歸。老婆還額外調侃了一句：“為咱，姓姜的真是豁上了。”

同病相諒

姜易全的確豁上了。現在，他唯一的辦法就是早來晚歸，才可以阻止劉癩子。方法雖然有點笨，效果還算不錯。第三天，姜易全突然感覺不對了，劉癩子兩天沒再出現。難道他改邪歸正了？以他對劉癩子的了解，劉癩子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由于姜易全天天早出晚歸，且夜里失眠，鬧心的時候，就抱住媳婦要那個。之后，累了，勉強才能睡那么一點點。可媳婦受不了他天天折騰，何況，再這樣繼續下去，姜易全的身子骨也就完蛋了。于是，媳婦既埋怨又心疼地說：“算了，這個城管的活兒咱不干了。”

姜易全沒馬上答復媳婦。早晨，他直接去了醫院，想找大夫看看他的失眠，治一治，若治不好，就辭職。他不想把矛盾上交，更不想看到城管的車去了，把劉癩子的烤爐沒收。他同情劉癩子兩口子，又沒有別的辦法。盡管這幾天劉癩子沒了蹤影，可他總有一天會殺回來的。他不想和劉癩子繼續打游擊了。

姜易全到了醫院，進了診室，突然發現劉癩子也在看病。正想躲，劉癩子也發現了他。

姜易全先問：“怎么？你病了？我說這兩天沒看見你。我還想找時間去看看你呢。”劉癩子聽得出，姜易全的嗓子是啞的，沒好氣地說：“你也該病了！咋了？”

姜易全說：“失眠。你呢？”劉癩子說：“讓你逼的，也失眠了，上火了。”

大夫好奇地問：“你倆認識？欠他錢？逼你還債？”劉癩子哼了一聲：“他是城管，我是小販。他天天攆我。”大夫“啊”了一聲，隨后哈哈大笑。

姜易全抱怨說：“為了他，我起早貪黑。不然不行呀，他再擺攤兒，我們頭兒說了，沒收他的烤爐。沒收了烤爐，他怎么辦？誰讓我攤上他這個老賴。”說完，苦笑地搖搖頭，“好了，從明天起，我不管你了，我辭職。”

劉癩子問：“就為我這事？”

姜易全點點頭：“不為你為誰？”

劉癩子瞅瞅一旁的老婆，轉頭對姜易全說：“你別辭了，我自己想想辦法吧。我也不信了，離開你那個地方我就不能活了！那我也太沒能耐啦！”

大夫問：“你倆還看病不？別磨嘰了，后面還有那么多人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