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就該當小白鼠

龔超言

我生來就黑，而且還胖。小時候，一個黝黑的胖小子，不失憨萌之態，也算人見人愛。但進入少年期后，黑小子就變得不討喜了，到了18歲時，身高才1.63米。盡管嘗試過各種提升身高的辦法，但一看父母的五短身材，我就知道所有努力都是徒勞的，基因問題，沒辦法。

萬幸的是，從小學三年級起，我遇到了一位非常好的班主任老師。她見我孤僻，不愛講話，就常在課堂上提問我。答對了，她使勁鼓勵;答錯了，她會說不要緊，你能清晰地說出自己的答案，就是進步……

漸漸地，我有了自信心，也有了跟大家溝通交流的能力，小學時光是和諧愉快的。憑著這份愉快，我的少年期、青春期心理都很健康。盡管個子永遠鎖定在1.63米，但我精神不矮，不覺自卑，樂觀向上。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健身俱樂部做服務生。這是一家大公司，在市內有20多家分店。我簽了為期3年的勞動合同，被安排到清水分店工作。上班第一天，店長滿臉堆笑地說：“早就聽說要來一個能干的小伙子，今天終于亮相了，歡迎歡迎啊！”但幾分鐘后，當我走到前臺的吧臺時，就聽到店長的私語：“這也太矮了，在前臺一站，客人會以為是武大郎開店呢，誰還有興趣消費啊。”

關于我的身高，刺耳的話聽多了，心大著呢，沒受什么影響，我認認真真地投入工作。一個月后，我被抽調到西城一處新開的分店，繼續做前臺接待。那天一大早，我按時上班。店面剛裝修完，推開大門，一股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走到吧臺，味道更加濃烈，在盛夏潮悶的空氣下，眼淚止不住地涌出來。

“看哪，蒼蠅都被嗆死了！”大伙兒驚呼著。店長皺著眉，吩咐人買回一些以除味見長的植物，吧臺周圍還放了活性碳，但空氣中還是彌漫著嗆人的氣味，我每天站在那兒，眼睛第一個遭殃，生疼生疼的。再待一會兒，喉嚨便干癢起來，像有個東西堵著，老想咳嗽。我只好拼命喝水，但無濟于事。一上午站下來，頭會悶痛，像沒睡好覺似的。最盼的是午休時間，可以到外面透透氣，可腦袋剛清醒過來，就又得回到吧臺“吸毒”了。

不久，關于我矮的議論又出現了：“前臺是窗口崗位，多重要啊，應該站個流光水滑的帥小伙兒，一個五短身材的黑小子，客人看了心里能爽嗎？”一天，這樣的議論又“嗡嗡”起來。店長站在離我不足兩米處，沒好氣地說：“帥小伙兒，帥小伙兒誰站在那里‘吸毒啊！你們看不慣，那你們去站呀？不都怕毒味嗎？人家小龔在沒人敢干的崗位上，不講條件，不怕毒氣，你們就偷著樂吧。”

她講這話連回避我的意思都沒有，不是心直口快，而是根本沒把我放在眼里，根本沒考慮我的感受。在這些人眼中，我像空氣一樣不可缺，但也像空氣一樣被忽略。歧視我的身材無所謂，但拿我的健康當小白鼠，那可是關乎人權的大事了。前臺是空氣污染的重災區，我說大伙兒路經此處都行色匆匆呢，又擺植物又擺碳的，其實是給顧客看的。所有人都無需在此處久留，唯有我，一天要像木樁一樣立上七八個小時。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不行，絕對不行！賺錢重要，但健康工作更重要。我可以向店長提出做空氣檢測的要求，若超標，就該拿出辦法整治。但那將是個耗時耗神的過程，維權未果，身體恐怕已受損害。思來想去我決定辭職，當我向店長和同事大聲說出理由時，我發現每個人的臉都變得煞白，不知是心生愧疚，還是也被毒氣熏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