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懷堾
從大禹治水開始,中華民族一直把治水作為定國安邦的重大課題。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第一任總理,周恩來在他任職的26年中,治水,以堪稱是他政務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也為他卓越的行政管理生涯寫上了濃重而又光彩奪目的一筆。
一、治國安邦,治水為要
1972年11月21日,周恩來在聽取葛洲壩工程情況匯報時曾講過這樣幾句沉甸甸的話:“解放后20年我關心兩個事情,一個水利,一個上天(導彈、衛星)。”作為日理萬機的泱泱大國總理,周恩來之所以一直把治水工作作為治國安邦的大事、要事去抓,主要基于以下幾點原因:
第一,由于自然地理的特點,水旱災害一直是中華民族的心腹之患,也使得水利在中華民族的歷史進程中有著特別重要的地位和作用,中國的歷史在一定意義上說就是一部生動光輝的治水史。在我國幾千年的歷史發展進程中,歷代有為的統治者都把治水作為定國安邦的重大舉措。善于以史為鑒的周恩來必然會高度重視新中國的治水大業。
第二,近代中國水患頻仍,嚴重威脅著中華民族的生存與發展。19世紀以來,中華民族內憂外患,國力衰退,江河失修。尤其是在國民黨統治時期,由于政治腐敗,水利荒廢,導致我國水旱災害頻繁。就在共和國成立前夕的1949年夏季,長江和淮河堤防決口,江、浙、滬的海堤在臺風襲擊下幾乎全線崩潰,千百萬災民陷入水深火熱之中。至今,在我國960萬平方公里的國土中,約有100萬平方公里的面積依靠江河湖海的堤防保護,經常處在水災的威脅之下,而這些地區恰恰又是我國人口最集中、工農業最發達、大中城市星羅棋布的地方。至于旱災更是普遍威脅著全部的國土。如此嚴峻的治水局面,無疑是使周恩來寢食難安的重大問題。
第三,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而水又是糧食的命脈。特別是像中國這樣自然經濟占主體的農業大國,要解決人民的吃飯問題,必須首先發展農業生產。而水利是農業的命脈,是影響糧食產量的至關重要的因素。如何解決中國人民的吃飯問題,是擺在黨和政府面前的首要課題。
基于上述原因,作為肩負治國安邦大任的共和國總理的周恩來,必然會把治水列入其行政管理的重要日程。在周恩來長達26年之久的國務生涯中,他一直把治水作為國家建設基本的、先行的工作。1950年8月24日,周恩來在中華全國自然工作科學工作者代表會議上作了《建設與團結》的重要講話,他說:“在國家建設計劃中,站在科學家的崗位上,我們開始做些什么呢?不可能百廢俱興,要先從幾件基本工作入手。”談到基本工作,他著重談了農業方面,他說:“首先是實行土改,解放生產力,然后求得發展……配合土改,我們要著手以下幾件工作。第一,興修水利……要把幾條主要河流,如淮河、漢水、黃河、長江等修治好。”
共和國成立之初,黨和政府根據國情和人民的意愿,立即把水利建設列在恢復和發展國民經濟的首位。在治水為先的思想指導下,周恩來上任伊始便開始了規劃和部署對全國水患的治理。他協調左右,調度各方,優先解決了治水所需要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在周恩來的關懷和督促下,治水所需得到了優先保證,使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治淮、荊江分洪等重點水利工程建設進展十分順利,其中長江修建的第一個大型分洪工程——荊江分洪工程僅用75天時間就全部竣工。即使在“文化大革命”艱難的歲月,許多重大水利工程如三門峽水利樞紐改建、長江葛洲壩工程等,在他的直接主持下,仍能及時做出正確的決策。由于他的領導和支持,水利工作克服了各種干擾和挫折,避免了許多重大失誤,使我國的江河面貌發生了根本的改觀,水利建設出現了嶄新的局面。
二、蓄泄兼籌,綜合利用
眾所周知,受氣候等因素的影響,整個世界的水資源在時間和空間的分布都處于不均衡的狀態,我國尤甚。旱則赤地千里,河流干涸;澇則洪水泛濫,一片汪洋。單純蓄水和單純泄水,都是片面的,都不能達到除害興利的目的。1950年淮河大水后,周恩來親自抓了治淮工作。針對治淮討論會上出現的蓄泄之爭,周恩來借鑒中國歷史上鯀、禹治水的經驗教訓,結合淮河的實際,運用現代科學技術的觀點,提出了“蓄泄兼籌,以達根治之目的”的治淮方針。他指出:淮河一下大水,一下干旱。水量不多,但山洪很多,到平原的水流動又慢,因此調節水量很重要。又說,治淮既要重視泄洪入海,也要有利灌溉農田,還要注意配合發電。蓄泄兼籌的治水方針,一方面滿足了防洪除澇的需要,同時,還統籌考慮了供水、發電、航運的需要,除害興利兼顧。
蓄泄兼籌的治水方針是針對治淮提出的,但同樣適用于其他江河的治理。1972年11月,周恩來針對治理海河工程提出要鯀禹結合,光當鯀不對,光當禹也不行,只強調留不對,不留也不行,走和留不能只強調一面。這就進一步豐富了蓄泄兼籌的治水思想,也為后來“上蓄、中疏、下排、適當地滯”的海河治水原則的提出打下了基礎。
與蓄泄兼籌的治水方針相聯系,周恩來十分注重治水的統籌兼顧,綜合利用,力求除害興利的有機結合。1951年1月12日,周恩來說,增加水利時,同時要減少水害,只有這樣才能逐步達到治水目的。除害興利需要全面比較,綜合研究,以便做到趨利避害,兩害相較取其輕,兩利相較取其重,避免做出不得益反受其害的蠢事。對于黃河的治理,周恩來認為治黃有防洪、灌溉、發電、航運等綜合利用問題,但防洪應放在第一位,不能與另三者并列齊觀。對于長江的治理,周恩來強調要把遠景與近期、干流與支流、大型與中小型工程聯系起來考慮,力爭做到防洪、發電、灌溉、航運、養殖五利俱全。對于其他江河的治理,周恩來也強調:洪水泛濫為害,缺水干旱亦為害。不能為治洪水之害而忽視興灌溉之利。除澇不要忘抗旱,防澇亦防旱。
周恩來治水中的統籌兼顧、綜合利用、除害興利思想,還表現在他對水土保持和水污染治理工作的重視上。早在1952年12月19日,周恩來主持第163次政務會議,就討論通過了《政務院關于發動群眾開展防旱、抗旱并大力推進水土保持工作的指示》,強調并部署了水土保持工作。在總結1958年戰勝黃河特大洪水的經驗時,周恩來指出,幾百萬人上堤防洪是當時的應急方法,不是保證黃河安瀾的積極的和長久的辦法。他認為做好水土保持工作,改造黃土高原水土流失的狀況,是解決黃河災害的長期的、根本性的辦法之一。他在視察黃河、長江水利工程時,多次表達這樣的思想:不能孤立地靠修水庫解決防洪問題,必須聯系、配合各方面的工作,特別是首先要以水土保持為基礎。20世紀70年代初,隨著人口的過度增加和工業的發展,水資源短缺與江河污染問題逐漸暴露出來。周恩來在不同場合多次強調治理三廢、保護水源水質問題。1970年,周恩來針對黃浦江、蘇州河的污染情況,意味深長地指出,搞工業不能給人民的生活帶來不利,要注意把工業污染處理好。
三、標本兼治,當前利益和長遠利益相結合
治水是一項十分艱巨、復雜的系統工程,涉及經濟、技術、政治等方方面面的問題。因此,必須把治水的理想和現實、目標和步驟、眼前和長遠有機地結合起來,積極穩妥,循序漸進,量力而行。鑒于此,周恩來提出了標本兼治,當前利益和長遠利益相結合的思想。
周恩來反對治標而不治本的狹隘做法。他說:“我們不能只求治標,一定要治本,要把幾條主要河流,如淮河、漢水、黃河、長江等修治好。”黃河水害是中華民族的心腹之患,周恩來曾滿懷豪情地說:“總有一天可以把黃河治理好。我們要有這樣的雄心壯志。”同時,他也反對不顧客觀實際,片面強調治本,輕舉妄動,急躁冒進的行為。針對黃河治理的復雜性和艱巨性,他又反復強調,謙虛一些,謹慎一些,不要急躁,要兢兢業業地做。對淮河的治理,周恩來指出,1951年先不妨在治本的方向上來治淮,主要的還是治標。在治淮的問題上,我們要加緊進行,但只能分期完成。治淮的過程只能是由有災到少災,由少災到無災,一步一步來。
對長江的治理,更突出地體現出周恩來標本兼治的思想。新中國成立之初,周恩來針對“萬里長江,險在荊江”的嚴峻現實,果斷地做出了先修荊江分洪工程的決策,并把它作為治理長江的應急措施。荊江工程建成后,為戰勝1954年長江大水起到了關鍵作用。但荊江分洪工程作為治理長江的治標工程,遠遠不能解決根治長江的問題。為此,周恩來指示長江水利委員會一定要從長江流域治理規劃入手,探求治本之策,并親自掛帥,領導長江治理規劃的制定、長江治本的主要工程——三峽工程的籌建。由于“大躍進”的主觀蠻干和盲目冒進,使國力民力受到了嚴重損傷,加上自然災害和蘇聯撤走專家以及備戰的需要等主客觀因素的影響,使當時上馬三峽工程的條件尚不成熟。周恩來審時度勢,本著標本兼治、積極穩妥、量力而行的精神,實事求是地做出了調整三峽建設步伐的決定。1958年,在周恩來的主持下,做出了先上丹江口水利樞紐的重大決策。1970年,周恩來又做出了支持先上葛洲壩水利樞紐工程的重大決策。建設丹江口和葛洲壩這兩項大型水利工程,既是治理長江的治標工程,又是治本工程重要的有機組成部分。兩大工程建成后,不但很好地發揮了防洪、發電、航運等綜合效益,同時也為三峽工程的建設做了充分的實戰準備。
周恩來的標本兼治的治水思想,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了當前利益和長遠利益相結合的精神。治標,主要解決當前利益問題;治本,則是解決長遠利益問題。但治本的各種投入巨大,而且見效慢。因此,在治水活動中必須妥善處理好當前利益和長遠利益的關系。1953年8月20日,周恩來在186次政務會議上,肯定了3年來治淮和修建荊江分洪、官廳水庫、引黃濟衛等工程的成績,同時指出,政務會議經常討論大工程,著重搞大工程,而對一般的農田水利工程注意不夠。他說,在一定時期內,幾萬人的眼前利益還是農田水利。搞大工程時間很長,長遠的利益應與眼前的利益相結合。有時眼前顧得多了就影響長遠,有時顧了長遠就與現實脫節。他還說,大工程要搞,但不能冒進、貪多。現在要建設,就要按比例發展。第一個五年計劃內還是多搞小的農田水利工程。
治理江河水患是十分復雜和艱巨的任務,不可能一步登天,一蹴而就。周恩來在治水過程中體現出的理想與現實、目標與步驟、治本與治標、長遠與當前有機結合的思想,閃爍著唯物辯證法的光輝,不僅對于指導水利,而且對指導整個經濟建設都有積極的現實意義。
四、統一規劃,統一管理
治水的復雜性和水的流域性等特點,要求大江大河的治理必須以流域為單元進行綜合的治理與開發。因此,在治水過程中,必須克服本位主義、地方主義和分散主義,妥善處理好各方面的利益和關系,爭取最佳的治理效果。如何實現這一點呢?周恩來認為,要統一規劃,統一管理。
統一規劃,就是根據每一條江河的實際,站在整個水系和整個流域的高度,綜合考慮各方面的因素,制定出科學的、系統的治水方略,并作為治理某一江河的根本依據。1950年,在決定大規模整治淮河時,周恩來認為要根治淮河必須先有個規劃。淮河流域的規劃就是在周恩來的親自過問下制定并由他親自審定的。在審定淮委擬定的治淮規劃(《治淮方略》)過程中,周恩來投入了很大的精力。在討論淮河規劃的匯報會上,周恩來十分認真地聽取了匯報;在審閱《治理方略》的總圖表時,周恩來俯身趴在地上仔細查看圖上的注字,并不時提出一些問題。當時的淮河流域規劃,雖說只是初步的規劃,但也堪稱是大型的統一的規劃,關系著豫、魯、皖、蘇四省的水利工程建設的總體布局。該規劃經政務院批準后,即成為淮河治理的根本藍圖和依據。在這一規劃的指導下,淮河各支流先后修建了佛子嶺、梅山、板橋、石漫灘、沂沭河改造等著名的水利工程,為促進淮河流域的經濟和社會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在治理黃河、長江、海河過程中,周恩來也十分強調搞好規劃的重要性。在他的關懷和籌劃下,先后成立了黃河流域規劃委員會和長江流域規劃委員會(后改為長辦),全面開展了黃河、長江治理的規劃工作。1958年以來,周恩來受黨中央、毛主席的委托,一直親自領導長江流域規劃和長江三峽建設的前期工作。1963年8月海河大水后,周恩來指示水利部抓緊做好海河流域規劃,并親自審定了該規劃。
治水的特點客觀上要求要協調和集中各方面的力量進行綜合的治理與開發。為此,周恩來強調大江大河治理和重要水利工程建設要統一管理、集中領導。1950年11月3日,在第57次政務會議上討論治淮問題時,周恩來把統一管理和集中領導作為治淮的重要原則之一。不久,根據周恩來的意見,成立了治淮委員會,作為統一領導豫、皖、蘇、魯四省治淮的領導機構。治淮委員會的成立,對于集四省的力量共同治淮,保證治淮工作的順利開展發揮了重要作用。以后,對長江、黃河的治理也堅持了統一管理的原則,長江流域規劃辦公室和黃河水利委員會這兩大流域管理機構的成立,對推進長江、黃河的綜合治理與開發,防止治水過程中的本位主義、條塊分割、分散主義起到了重要的保證作用。
“大躍進”期間,權力下放,統一管理的治水原則遭到了破壞。特別是治淮工作,由于實行了不要統一規劃、不要統一管理的錯誤做法,導致地方主義大發展,任意堵水、截水,引起了土壤鹽堿化和澇災,帶來了十分嚴重的惡果。20世紀60年代初期,在對國民經濟進行調整時周恩來嚴厲批評了治淮工作中的地方主義現象。1963年9月中央工作會議上,周恩來再次強調:中央要統一管理對黃河、淮河和海河流域的治理,并將制定統一的遠景規劃。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的治水實踐證明,統一規劃和統一管理的治水原則是十分正確的。離開了統一規劃和統一管理,治水工作就會出現一盤散沙、各自為戰的局面,就會嚴重影響除水患、興水利的大業。
五、顧全大局,團結治水
在治水過程中,常常會遇到這樣的問題:水多了,人們視之為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水少了,滴水貴如油,人們又盼水爭水。在上述情況下,往往容易引發上下游、左右岸的水利矛盾和糾紛。對此,周恩來提出了顧全大局、團結治水的思想。
周恩來善于用歷史的經驗教訓教育干部。他以國民黨統治時期治淮由江浙人管事,只管下游,不管中游,鬧地方主義為戒,反復強調治水要顧全大局,不能明哲保身,以鄰為壑,搞地方主義。他在領導治淮、治江、治黃過程中,都要求上中下游要顧全大局,團結協作,福禍與共,并親自協調解決了不少水事矛盾和糾紛。1950年治淮時,周恩來提出要兼顧上中下游的利益關系。他說,今后治淮工作,以華東為主,中南為輔,集三省之力一塊來搞,上中下游共同分工合作。在治淮實施過程中,周恩來還具體解決了皖北和蘇北的水利糾紛。他說,站在蘇北的立場,當然要維護蘇北的利益,想保存歸澇壩以東的土地,當地人民也不愿意大水在自己的附近過去。但我們要從全局利益出發,不能只淹皖北不淹蘇北。又說,三河活動壩如果擋不住洪水,下游就不可能不淹,應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能只保一省的安全。有關全局的事情總是應該大家分擔才能解決,哪一方只想自保都不行。
1952年興建荊江分洪工程,湖北很積極,湖南則存在顧慮,擔心荊江分洪區雖在湖北境內,但分洪區蓄滿水,就等于洞庭湖上頂了一盆水,萬一南線大堤決口,就等于水淹湖南。為了消除湖南的顧慮,保證荊江防洪的大局,周恩來做了大量深入細致的協調工作。他說,荊江分洪工程若不能完成,如遇洪水,進行無準備的分洪,必然危及洞庭沿湖居民,如肯定不分洪,則在荊江大堤瀕于潰決的威脅下,仍存在著不得已而被迫分洪的可能和危險。因此,荊江分洪工程必須盡快完成。在周恩來的具體指導下,湖北、湖南兩省從大局出發,緊密配合,保證荊江分洪工程的順利完成。該工程在戰勝1954年長江特大洪水中發揮了關鍵性的作用。
黃河三門峽水庫因設計不合理,泥沙淤積嚴重,必須改建。可是下游有關省的領導從局部利益出發反對改建。周恩來耐心地指出:“反對改建的同志為什么只看到河道下游發生沖刷的好現象而不看中游發生了泥沙淤積的壞現象呢?如果影響西安工業基地,損失就絕不是幾千萬元的事。對西安和庫區同志的擔心又怎樣回答呢?”他還說:“如果三門峽水庫淤滿了,來了洪水,淹了上游,洪水還要下來,遇上伊、洛、沁河洪水,能不能保證下游不決口?即使不決口也會有很大的風險。我們看問題要有全局觀點,要進行比較。”在周恩來循循善誘的說服下,終于通過了三門峽水庫的改建方案。
北方缺水,爭水糾紛時有發生。為此,周恩來有時要親自找有關省市人員開會,協調解決用水問題。周恩來說:治水要照顧全局,要有共產主義風格,要有犧牲精神,要從上游到下游進行教育,基層干部都要有這個認識。
周恩來在治水活動中提出的顧全大局、團結治水思想,以及在協調解決水事矛盾中表現出的高超領導藝術,對促進江河上下游、左右岸不同地區之間協作治水、團結治水起到了重要作用,而且也使許多復雜尖銳的水利糾紛得以妥善解決。周恩來關于顧全大局、團結治水的思想,對我們今天正確對待和妥善處理水事矛盾仍有十分重要的指導意義。
六、決策的民主化、科學化
周恩來深知,治水是一項復雜性和科學性很強的工作,絕不能憑主觀意志和想象,進行盲目決策和瞎指揮。在他治水的思想和決策中,充分體現出鮮明的民主化和科學化精神。
第一,鼓勵爭鳴,博采眾長。
1956年6月,毛澤東三次暢游長江之后,寫下了“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云雨,高峽出平湖”的雄壯詩篇,以詩的形式肯定了治理長江的戰略重點在三峽。一時三峽工程成了人們的熱點話題,并由此引發了要求三峽上馬和反對三峽上馬的激烈爭論。1958年1月,在中央南寧會議上,以林一山和李銳為爭論雙方的代表,各自向中央力陳了自己的主張。2月底到3月初,周恩來溯江而上,視察了荊江和三峽,廣泛聽取了各種不同的意見。3月5日,周恩來在討論三峽建設的會議上,充分肯定了爭論的意義和必要。他說,兩年來的爭論是必要的,不爭論哪會有這樣多的材料回答各個方面提出的問題?在今后的工作中,應允許有反對的意見,這是我們社會主義的優越性。三峽是千年大計,對問題只看一面,很容易走向片面。為了把三峽搞得更好,是可以爭論的。
黃河三門峽工程于1957年開工后,泥沙淤積問題引起了各方面的關注和疑慮。如何解決淤積問題,各方面意見很不一致,有的主張炸掉三門峽水庫,有的主張把大壩再提高一些,還有一種意見是全面放淤,只攔洪不發電、不灌溉。對此,周恩來于1958年4月下旬主持召開了三門峽現場會議。他在總結發言中,首先肯定了不同意見展開爭論的必要。他說,這個會是有意識地聽取不同的意見,樹立對立面,如果這次是我們在水利問題上拿三門峽水庫作為一個中心問題進行社會主義建設中的百家爭鳴的話,那么現在只是一個開始,還可以繼續爭鳴下去。綜合各方面的意見,周恩來做出了降低大壩高程和水庫蓄水位的決定。1960年9月,三門峽大壩建成蓄水。在運行過程中,泥沙淤積情況日益嚴重。1964年12月,周恩來又一次主持召開了治黃工作會議,他指出:“治理黃河規劃和三門峽樞紐工程,做得是全對還是全不對,是對的多還是對的少,這個問題有爭論,還得經過一段時間的試驗、觀察才看得清楚,不宜過早下結論。只要有利于社會主義建設,能使黃河水土為民興利除弊,各種不同的意見都是允許發表的。”“不管持哪種意見的同志,都不要自滿,要謙虛一些,多想想,多研究資料,多到現場去看看,不要急于下結論。”在這次會議上,周恩來在廣泛聽取各方面意見的基礎上,批準了二洞四管的改建工程方案,變原來的蓄水攔沙為滯洪排沙。三門峽水庫改建后收到良好效果。
對外國專家關于治水問題的建議,周恩來同樣給予足夠的重視,既不盲從,也不排斥,而是取其所長,避其所短。這不僅是周恩來在治水實踐中的一個重要思想,而且是周恩來指導對外關系的一個重要思想。
第二,重視科學,尊重專家,保護人才。
周恩來曾說:水利比上天難,治水不單純是個經濟問題,而是政治問題,還必須通過科學技術解決問題。解放戰爭期間,周恩來在領導黃河歸故的斗爭中,曾痛斥了國民黨當局代表對黃河堵口歸故所持的一系列所謂“假定”態度。他義正詞嚴地指出:必須以科學的方法對待,經驗估計和主觀假定,皆不可作為依據,怎么能把如此重大問題的考慮,放在一個假定之上?!共和國成立之初,周恩來十分重視黃河的治理。他指出,黃河治理是極其復雜的,不能在資料不全的情況下貿然進行。他號召黃河工作人員要鉆到實際中去摸索、搜集、調研、勘察、研究,以明白各方面的情況。在治理長江中,周恩來是贊成修建三峽工程的,但他認為要修建這樣的世界一流的巨大工程,必須貫徹毛主席提出的“積極準備,充分可靠”的方針,要認真進行科學論證,要為子孫后代負責,要經得起歷史的考驗。這些論述都充分體現了周恩來治水十分重視科學的態度。
周恩來重視科學不僅表現在言語上,更直接地體現在他對水利專家的信任、尊重上。1956年,周恩來在第33次政務會上指出,蘇北搞300多里的堤圩,必須有專家去指導才行,光有熱情不懂技術,拼命做不是辦法。1951年8月,周恩來針對各種建設人才和專家嚴重缺少的現狀,感慨地說,任何一個部門工作一開展,馬上就會提出專門人才、技術人才不夠的問題。水利部只治一條淮河,就感到工程技術人才不夠。在實際工作中,周恩來始終體現了重視科學、尊重專家的精神。如在修建密云水庫的過程中,清華大學曾派由教授、講師和應屆畢業生近百人組成的設計組常駐工地。周恩來每次聽取水庫工程建設情況匯報時,都要征求設計組的意見。他還特別強調,對工程設計上的重大問題,要請清華大學張光斗教授親自鑒定或簽署意見。對白河大壩壩底河床因沉積了四五十米厚的砂礫卵層而出現的滲流難題,水利專家們通過研究討論,提出了采用混凝土防滲墻的解決辦法。周恩來及時支持了這一正確意見,并設法保證實施,從而使密云水庫壩底河床的滲流問題得到了圓滿解決。
20世紀70年代初,葛洲壩工程倉促上馬后出現重大技術問題,周恩來果斷決定工程暫停施工,并指定林一山、錢正英等9名水利專家組成技術委員會負責工程設計與技術問題,對保證葛洲壩工程質量起到了關鍵作用。
周恩來不僅親臨現場支持水利專家的工作,尊重專家的建議和意見,幫助解決水利專家們不能解決的問題,而且還常常把他們請到中南海或人民大會堂聽取他們的匯報,與他們共同商討治水大計。
“文化大革命”期間,錢正英、林一山、王化云等水利領導、專家一度受到沖擊,周恩來千方百計對他們予以保護,并精心選擇時機,先后把他們解放出來。1971年,有人要砍掉“長辦”。周恩來堅決否定了這種意見。他嚴肅地說“長辦不能動”,并及時以國務院的名義下達文件,保護了這支水利技術隊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周恩來全力保留下來的這支長辦技術力量,在日后長江治理特別是在舉世矚目的三峽水利樞紐建設中發揮了技術中堅作用。
第三,深入實際,調查研究。
在治水活動中,周恩來不僅善于廣泛聽取各種不同意見,博采眾長,而且還非常重視深入實際,調查研究,解決問題。他日理萬機,國務繁重,但每當重大水利決策之前,都要千方百計抽出時間到現場去考察了解情況。為了確定三峽的壩址,1958年2月下旬到3月上旬,他親自帶領有關領導和專家到三峽地區進行考察。先到南津關壩區,查看了三游洞打的斜鉆孔(南津關為石灰巖,建大壩有可能漏水,大多數水利專家不贊成在這里建大壩)。之后又到三斗坪壩址,周恩來在中堡島上詳細觀察了這里的壩址,并實地對照研究了工程設計方案,認真了解地質勘測工作,觀看地質鉆探巖芯。在觀察現場實況、掌握第一手材料的基礎上,周恩來又主持召開會議,聽取匯報,組織討論,讓大家暢所欲言,充分發表意見。討論會結束時,已是深夜,周恩來不顧疲勞,又鋪開規劃和設計示意圖進行深入研究。天亮以后,周恩來的秘書告訴長辦負責人林一山:“總理發現里面的數據有錯誤。”后經復查,結果證明數據確實錯了。周恩來的這種深入細致、注重調查研究的工作作風,使在場的人都十分感動。
為了三門峽的建設和后來的改建,周恩來在百忙中抽出時間三次上三門峽,在三門峽工地度過了8個日夜。他每次到三門峽都不顧疲勞,深入現場,調查了解實情,并主持現場辦公會議,解決工程建設中存在的問題。周恩來雖然三次上三門峽,多次視察黃河堤防,但仍覺得對黃河全貌認識不夠,實際情況吃得不透。為解決黃河泥沙淤積問題,他多次想花些時間,親自從黃河入海口沿河而上直到源頭,做一次實地勘察,調查泥沙淤積情況,尋求根治方案,但因工作大忙,一直未能成行,為此他感到十分遺憾。20世紀60年代中期以來,北方持續干旱,周恩來心憂旱情,多次抽時間親臨抗旱打井第一線,調查了解情況,研究解決問題。
第四,實事求是,勇于承擔責任,修正錯誤。
周恩來治水民主化、科學化的思想,還體現在他能夠認真吸取經驗教訓,勇于正視治水失誤,敢于承擔責任上。黃河三門峽工程倉促上馬,帶來了泥沙淤積的隱患。對此,周恩來十分痛心,不斷引咎自責,承擔決策失誤的責任。1964年6月,周恩來說,三門峽工程研究得不透,沒有準備好就上馬了。這個工程我過問過,我有責任,搞不好,見馬克思不好交代。同年12月在研究三門峽工程改建時,周恩來說:“任何經濟建設總會有些未被認識的規律和未被認識的領域,這就是恩格斯說的,有很多未被認識的必然王國。我們必須不斷地去認識,認識一個,解決一個。”“黃河的許多規律還沒有被完全認識,這一點要承認。” 1966年2月,周恩來說,我當總理16年了,有兩件事交不了賬,一是黃河,一是林業。對于黃河,周恩來在總結治黃經驗教訓的基礎上,以徹底的唯物主義態度和實事求是、無私無畏的精神,否定了“節節攔泥,層層蓄水”的治黃規劃,撤掉了三門峽水輪機,批準了三門峽二洞四管的改建方案,避免了黃河治理中的全局性錯誤。
長江葛洲壩工程建設時,在當時“左”的思想指導下,倉促上馬,邊施工、邊設計、邊勘測造成了施工質量的嚴重問題。最后,簡直沒有辦法干下去。由于葛洲壩工程是毛主席批準的,誰也不敢設想停工。周恩來從實際出發,敢于正視錯誤、修正錯誤,果斷地做出了停工整頓、修改設計的重大決策,為以后的葛洲壩工程勝利建成奠定了基礎。
周恩來的這種實事求是,勇于正確對待失誤,勇于堅持真理、修正錯誤的精神,為我們樹立了光輝的典范。
周恩來的治水思想,內容豐富、深刻,充滿了真知灼見,也閃爍著唯物辯證法的光輝,為我們留下了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周恩來的治水思想不僅對今天的水利建設,而且對整個國民經濟建設都有十分重要的借鑒作用和現實的指導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