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人的花饃迎春

梁鳳英

中國的飲食文化源遠流長、豐富多彩。流行于西北高原的民間“花饃”面食就是這一文化的典型代表，它伴隨百姓生活而生，依附民俗風(fēng)情而傳承，雖然是一種寄存在舌尖上的地域文化，但從中折射出的中國傳統(tǒng)民族文化精神和審美思想是激勵我們文化創(chuàng)新的不竭源泉。我們怎么也想象不出，在我國西北那片干燥灰黃的泥土地上，再普通不過的麥面饅頭，卻能搖身變成精致的工藝品，并且在其中凝注了豐富而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特別是傳統(tǒng)的春季來臨和當(dāng)?shù)氐幕閼c嫁娶，更是少不了這種饅頭工藝品——“花饃”。

【花饃溯源】

民間花饃藝術(shù)在我國歷史悠久，源遠流長。特別在黃河流域各省得到廣泛傳承和發(fā)展。陜西花饃又稱禮饃、面花，其實就是花樣饅頭，盛行于陜西關(guān)中和陜北。中國的面塑藝術(shù)早在漢代就已有文字記載，它起源于民間祭祀活動中用面塑動物代替宰殺牛羊等動物的習(xí)俗。陜西花饃是面塑藝術(shù)的代表之一，它的花飾以花鳥魚蟲、蝴蝶、蔬菜、水果等萬物生靈為主，表達對祖先的祭祀、老輩的祝福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等豐富內(nèi)容。

【走進花饃文化之鄉(xiāng)——韓城】

陜西韓城位于陜西省東部，是著名史學(xué)家司馬遷的故里，著名的歷史文化名城，也是陜西省重要的煤炭產(chǎn)地。過年前，我去了趟陜西韓城。去到那兒才恍然想起，那是我們文史老祖宗司馬遷的故里。當(dāng)然，那兒不僅有偉大的文人，還有廣為流傳的三朝宰相、四代世家等，聞名中外的古典悲劇《趙氏孤兒》中的春秋晉國義士程嬰也是韓城人。那兒還有滔滔東去的黃河和樸悍的黃河彪漢，以及聲震海內(nèi)外的黃河鑼鼓。然而，當(dāng)?shù)赜蓙硪丫茫⑶抑谱鳂O為普遍卻精美的一種吃食，卻引起了我濃厚的興趣。在韓城市大池埝鄉(xiāng)大前村四隊，24歲的薛強正在迎娶新娘。婚宴上那些五花八門、別開生面的花饃令我耳目一新。為送女兒出嫁，新娘賈銳芹的母親特意給女兒蒸了一個面盆大小的陪嫁“棗糕子”，它以一朵盛開的蓮花為底座，其間有魚兒游動，水草沉浮，凌空還插有一層面捏的蓮蓬、花蕾和各種象征吉祥的飛禽。新郎來接親時，新娘子從娘家將這“棗糕子”一直抱至夫家。據(jù)說這是對男方“魚兒餛飩”的回應(yīng)，也有“早生貴子”的寓意。

【有花饃就有幸福】

早在男女青年初訂秦晉之好時，男方就要送給女方一對“魚兒餛飩”——輕巧精靈的面魚上盛開一朵大蓮花，象征男方母親期望自家未來的兒媳像魚兒那么靈巧，像蓮花那么純潔。魚也正是生育力旺盛的表征。女方送給男方的是“老虎餛飩”——一對威風(fēng)凜凜、雄赳赳、氣昂昂的坐虎，這是丈母娘送給未來女婿的禮物，表達了她對未來女婿勇武能干的期許。而這些祈求幸福的信物，均一一由我們平時容易吃到的最普通的麥面饅頭精工制成。在婚禮筵席上，主人家還要給客人送來自家做的各式各樣的花饃，花樣有上百種之多，一般能想到的就能做到，并不拘泥于形式。在薛強的婚宴上，我大致數(shù)數(shù)，造型花樣百出的花饃就有20多種，而且制作精細考究，表現(xiàn)出豐富和詼諧的想象力。看得我們浮想聯(lián)翩，根本舍不得咬上一口。薛強的父親告訴我，及至新婚夫婦生子滿月時，娘家和眾親朋就要送“圈圈子”，其形如項圈，上飾各種花草圖案，意思是要套住這小寶貝的生命，讓他（她）得以健康成長，其功能相當(dāng)于盛行于中國各地的長命鎖，但這是可以吃的“長命鎖”。待孩子滿百日、周歲時，又要送“貓饃”，送“虎饃”，讓貓、虎護衛(wèi)著孩子，使病毒邪魔不得近身。在過去，天花、牛痘是中國農(nóng)村威脅孩子生命的病魔，老百姓認為貓、虎之類的動物不會得天花、牛痘。因此，千百年來，這些花饃制作的動物圖形注入了祈求幸福的元素。

【將饅頭變成藝術(shù)】

韓城花饃的確花樣繁多，我在蘇東鄉(xiāng)重陽村，就差點被翳沒在花饃的世界之中。重陽村的農(nóng)婦各個是制作花饃能手，從她們的祖輩開始，就已將花饃作藝術(shù)品創(chuàng)制了。80多歲的樊春花是村里的“花饃領(lǐng)頭人”。她十幾歲就跟母親學(xué)做花饃，在她手下，不知有多少面粉成了精工巧作之品。對樊春花來說，做花饃是一種享受，只有享受其中樂趣，做飯從此不再是繁重的勞作。在樊春花老人的帶動下，重陽村成立了一個民間花饃藝術(shù)制作中心，她們的花饃作品甚至送往西安、北京展出，譽滿古都新都。盡管花饃本身并不能久存，且它本身還是一種普通的吃食，但它作為一種文化和藝術(shù)，卻一代又一代傳承并發(fā)展了下來，成為黃河流域華夏文明的一座與人類共存的奇特豐碑。面對這些造型樸素而又奇巧，寓意豐富而又美好的花饃，我衷心地贊嘆人類文明的力量。

【咸陽花饃—中國繪畫藝術(shù)的活化石 】

在咸陽素有端午節(jié)、重陽節(jié)、春節(jié)、紅白喜事送禮饃的習(xí)俗，無論是添子增壽，還是“女兒追節(jié)”都得將蒸好的各種造型、花色不一的花饃送給親朋好友，表達一種美好的愿望，受贈者要以“回饃”的方式表達對贈送者的謝意。

每當(dāng)春節(jié)前后時多做棗花饅頭，象征鑫福多壽；小孩子滿月，姥姥家會送來有龍鳳或虎頭造型的“囫圇”，意為“龍鳳呈祥”或“猛虎驅(qū)邪”；五月端午時，由舅家送給外甥一種特制的大型圓面花，群眾叫做“曲連”，上面捏著魚、蓮花等等，魚指五谷豐登，吉慶有余；蓮花象征幸福花開，喜氣盈門。單個花饃的形式多是飛禽走獸、十二屬相、花卉、人物和象征吉祥的用具。如虎饃、魚饃、雞饃、燕子饃、魚喜蓮饃、獅子饃、壽桃、佛手饃、棗饃、石榴饃、曲連、胡桃饃、艾葉饃和鉤搭饃等。組合饃則有大谷卷、高饃盤、插花饃和蝸牛山等。

制作花饃也是女紅比巧的傳統(tǒng)方式。制作工具都是手邊的普通對象：剪刀、木梳等，關(guān)鍵是一雙巧手。和面、蒸饃的火候都有講究，只有那些技術(shù)高超的人才能蒸出形狀好、不變形的花饃。但是，隨著科學(xué)技術(shù)的迅猛發(fā)展，機械化生產(chǎn)逐步代替手工作業(yè)，做花饃的婦女越來越少，會做花饃的人幾乎成了鳳毛麟角。花饃這一既具有厚重的歷史文化底蘊、又具有古代繪畫價值的民間藝術(shù)瀕臨失傳。它既是一種傳統(tǒng)的手工藝品，又具有濃郁的地方特色和人們賦予的內(nèi)在精神追求。一只花饃傳達著一種濃郁溫馨的人性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一只花饃傳達著一種久而不衰的地域文化信息，顯示著其獨特的文化魅力。它既是歷史發(fā)展的見證，又是珍貴的、具有重要價值的文化資源。

咸陽市在對境內(nèi)浩瀚的民間藝術(shù)進行挖掘整理時，瀕臨失傳的民間花饃藝術(shù)，引起他們的高度重視并進行全力搶救，已初見成效。為了使這一民間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得到廣泛傳承和發(fā)展，咸陽市結(jié)合農(nóng)村“一村一品”的推廣，對這一民間藝術(shù)進行了搶救性保護，他們鼓勵有手藝的民間藝人，對年輕人進行傳幫帶，在和面、塑花、防腐等方面進行精心指導(dǎo)；并在各縣區(qū)進行形式多樣、規(guī)模不一的花饃大賽，對獲獎?wù)哌M行獎勵。目前，在咸陽13個縣區(qū)市已形成各具特色、風(fēng)格各異的品種。

【陜西“面花之鎮(zhèn)”大荔縣阿壽村】

每年“二月二龍?zhí)ь^”這天廟會的日子，村民們都要提前三五天，靠巧手揉捏有關(guān)紀(jì)念藥王孫思邈的面花，如藥王洞、藥葫蘆、花轎、蝸牛山、藥王戲樓、牌樓、獅子、守門虎龍柱、花供石榴饃等多種花饃并蒸熟。在二月二前兩天就開始敲鑼打鼓、花苫鼓開道，恭恭敬敬把花饃送到村上的藥王廟。“二月二”廟會的前一天，全村人都要齊聚一起到村口迎神水。“神水”是村里派人從200多里以外的耀縣藥王山取來，傳說能治百病。虔誠的取水人將“神水”帶回阿壽村西的王家店廟，隨后村上組成浩浩蕩蕩各路人馬前去迎接，你看那陣勢，前有探馬引路、鳴鑼開道，后有跑騾車、彩傘儀仗、花苫鼓，抬著面花組成的全套藥王廟建筑群和各類供品、依次而行，把“神水”接回到當(dāng)?shù)氐乃幫鯊R，以此紀(jì)念藥王孫思邈，也是農(nóng)民群眾一種文化寄托和精神的向往，從而也活躍了當(dāng)?shù)厝罕姷奈幕睿瑹釤狒[鬧趕了一場廟會。

【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山西運城花饃】

春節(jié)期間，各色各樣的傳統(tǒng)食物都會登上餐桌，而在山西運城等地，花饃是必不可少的一種吉祥食物。據(jù)悉，山西花饃盛行于明清，已經(jīng)有1000多年的歷史了，傳承發(fā)展到今天，逐漸形成獨特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和完整的創(chuàng)作體系。制作的手法以切、揉、捏、揪、挑、壓、搓、撥、按等為主，花饃有“花糕”、“花饃”、“吉祥物”、“盤頂”四大系列200多個品種。在晉南，有一句話說：有饃就有事，有事就有饃，所以在春節(jié)前后，這個舉國歡騰，闔家歡樂的傳統(tǒng)節(jié)日，花饃更是顯得尤為重要。

在山西省有4個縣的花饃和面塑入選省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其中聞喜花饃以制作精細、形象逼真而獨具特色。除了民間非常豐富的民俗節(jié)慶要用到花饃以外，它本身的制作技藝也是一絕，有些技巧可意會而不可言傳，在多數(shù)情況下即便是母女之間互相傳授，也要憑個人的悟性，使它的傳承頗有因緣際會的特點。也許一個花饃制作高手竟然在家里找不到合適的傳人，就此失去了技藝流傳的機會，然而民間巧婦畢竟很多，這里失傳那里又有人推陳出新，因此她的作品也會不斷更新，是一種流動的而不是僵死的繼承，所以每一個作品都可能會給人帶來驚喜。

山西省運城市的農(nóng)村盛行著源遠流長的如剪紙、花饃、布畫、刺繡、草編等民間藝術(shù)奇葩，而花饃始終和百姓的民俗文化緊密相連，從而形成了節(jié)日花饃、婚嫁花饃、壽誕花饃、喪葬花饃、上梁花饃、喬遷花饃等較為完整的體系。

運城花饃的原料以白面為主，另有豆子、棗、胡椒等作料為輔，經(jīng)過民間藝人一雙嫻熟的技藝之手擺弄，一個個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飛禽走獸和花卉果實便活靈活現(xiàn)出現(xiàn)在眼前。花饃中最大的直徑有60多厘米，重量達10多公斤，最小的直徑只有幾厘米，令人嘆為觀止。

運城花饃除了食用外，還具有很強的觀賞性。不同類型的花饃有著不同的深刻含義。如男女青年結(jié)婚時，新郎之家要給新娘家蒸“上頭糕”花饃，待新娘出門時，媽媽要將“上頭糕”的根部一段裁下來，讓一對新人帶走，意為女兒應(yīng)在婆家扎根，其余切成片分送給家族與鄰居，表示喜鳥兒翔遠了；給老人蒸的壽糕花饃，九只造型優(yōu)美的獅子簇擁著一朵怒放的菊花，寓意“九世共居”；而五彩斑斕的喪葬“面獅”花饃，既是對親人的哀思，也是人們智慧才華的顯露。

運城花饃以其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和形式，高超的制作工藝，贏得了廣大群眾的青睞，受到社會各界的贊許，作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代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