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竹
幾年前就想寫一部公路小說。所謂“公路小說”,是我從“公路電影”套用過來的一個概念。在所有類型的電影中,我比較喜歡公路電影?!肮贰边@個類型,就是將故事的發生設置在路上。比如《德克薩斯州的巴黎》、《杯酒人生》等。小說領域似乎沒有這個類型,或者說,有這樣的小說,但沒有這個說法。比如美國小說家凱魯亞克的《在路上》,可以說它是一部公路小說。
《藏地白日夢》這部小說,最初的構思并不是“在路上”,只是想寫這么一個人物——一個事業有成,卻心生厭倦,沒有幸福感,還遭受著嚴重失眠癥折磨的人物。他按部就班、周而復始地生活在一座城市里,有一種被什么困住,但又力不從心,改變不了局面的感覺。這樣的人在我們的身邊其實很多。正因為很多,就不能泛泛而寫,那樣很容易將其寫成一份現代人的病理報告,有普遍性,但沒有個性。所以,整個構思過程,我也像我要寫的那個人物一樣,陷入了一種走不出這座城的困境。甚至像我要寫的那個人物一樣,也患上了輕度失眠和抑郁。我知道這樣的狀態是不能動筆的。寫小說這么多年的經驗是,如果自己的情緒沒有飄起來,寫作時沒有那種飛的感覺,寫出來的文字毫無光澤,也毫無空間可言。
恰好在這個時候,也就是2008年春節前,我碰到了多年前認識的一位老朋友。我告訴他我正在構思一部小說,但陷入困境,找不到突破的方向。他看了看我說,難怪氣色這么不好,一種亞健康的癥狀。他說,他現在開始做一個小型的醫藥公司,正好有一種產品很適合我,這種產品專門針對亞健康人群,有抗疲勞的功效。該產品的原材料是生長在海拔4000米之上的一種植物,名叫“紅景天”。其中品質最好的大花紅景天,就生長在西藏。我腦子里突然閃出一種光亮,西藏,紅景天,海拔4000米之上,這幾個詞語所呈現出來的意象讓我浮想聯翩。我一下覺得,我所構思的那部小說,開始擺脫地心的引力,往上飄了起來。雖然我一時還沒進入一個具體的情節,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那個我想要寫的人物差不多可以走出這座城市了。
很多時候,寫作的所謂靈感,是觸點似的,先有一個一個看似毫無關聯的點,最終構成小說的一條線,兩條線。在我被西藏、紅景天、海拔4000米之上這些點觸動時,我馬上又聯想到了1999年與一位朋友去南方的經歷。南方的天空高遠而明亮,讓我這個在成都的陰郁天氣里生活多年的人激動不已。坐在長途汽車上,我對同路的朋友說,真想就這樣留在南方不回去了。他笑了笑說,哪有不回去的理由?我說,是啊,除非有人現在就把我們綁架了。
也就是這個聯想,讓我聯系上了我多年來想要寫的公路小說,一下便確立了小說的基本情節:一位名叫張非的劇作家,被幾個來歷不明的人不明原因地綁架上川藏公路,從成都,經康定、塔公,一直到理塘……
但這部小說——《藏地白日夢》,卻并沒有那么深入地去表現藏地的景物與風俗,更沒有觸及到藏地的歷史與文化。從成都到理塘,及其沿線的城鎮,只是用來做了故事發生的背景。故事的主人公只是藏地的一個經過者,他的身份與經歷都無法讓他深入到這塊土地的內部。而作為小說的作者也一樣,哪怕以前我多次游歷藏地,對藏地的歷史和文化有過一些閱讀和了解,但我仍然小心翼翼地選擇了避開這些知識與見聞,不想在小說中去營造那種虛假的“藏地風情”。這是我對這片土地應有的一份敬畏。我只是在小說的扉頁上引用了小說主人公張非的一句話:“在人生的中途,我迷失在海拔4000米之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