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組詩）

祈東林

故鄉的井

像是天上掉下的碗

夏天一碗涼粉

冬天一碗熱面

村上的老人說

即使是災荒年景

只要有一碗水

整個村莊都能堅持

每次回到鄉下

我都要去井邊走走

多看幾眼

后來我發現

我看她時

她也在看我

看得多了

我們的眼里

就有了冬暖夏涼的情意

故鄉月

十夏九旱的村莊

禾苗快要干死了

父母提著一盞月光

去遠方找水

父母回來時

月光已經變涼

帶回來的水也是涼的

田里的禾苗

吃著水做的月光

做了一個涼滋滋的美夢

童年

我知道

米淘三遍開始做飯

火燒起來后

我打開一本書

看看書又看看鍋里的飯

父親總是說

書又不能當飯吃

我沒有回答

但我知道

飯也不能當書吃

這些年

丟失的東西不少

丟不下的還是那兩樣

口中的糧食手里的書本

好客的父母

大隊書記

把工作隊領進來

把工作組領進來

好客的父母

每次都一樣的熱情

家里有客的日子

生活有了細小的變化

一鍋紅薯里多出了一碗米飯

一碗咸菜添了幾塊臘肉

陪客是父親一個人的事

我們躲在廚房圍著母親轉

每一次都是父親先動筷子

把客人往那幾塊臘肉上引

父親只夾小許咸菜

有時什么也沒夾著

只是空嚼

那一年

聽說工作組要把我家老二

招到礦上去挖煤

父母笑了，笑得香噴噴的

像咬了一口別人家的臘肉

后來沒去成

像一次空嚼

后來沒有工作組也沒有工作隊來

好客的父母開始不習慣

當我們從外面歸來

母親照例在廚房忙碌

父親勸我們少喝酒多吃菜

那情形，還是當年

那么熱情，客氣

好像我們是他盼望已久的工作隊

收割之后

早稻收割后的第二天

田野里到處是扎好的草把

收割后的田野空蕩蕩的

青蛙們就躲在那里

這時我們會翻開草把

去捉青蛙。幾乎每一個草把

都會有那么一兩只

移開草把時，它們會

突然跳出來逃向遠處

鄉下的田野多么遼闊

有足夠的空間讓它們逃脫

除了弄出一身汗

每一次都收獲甚微

這是收割后的一個游戲

我們并不在乎能否捉到青蛙

只想在收割之后的寂靜里

再弄出一些動靜

初春的早晨

急促的腳步

拍打大地的門

那時天還沒亮

早晨的風

披著柔軟的頭巾

像另一些人

那些早起的孩子

他們要去哪里

山路上有人在喊

阿媽———阿媽———

不知道是誰

一片膽小的葉子

在喊著春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