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南京在1858年就被正式列為通商口岸,但是受太平天國戰亂的影響,直到1899年才正式開埠設關。開埠后,南京的貿易量較前大為增加,可實際上南京卻是一個絕對的入超城市。金陵關設關后,為茍延殘喘的清王朝提供源源不斷的稅收支持,成為列強控制中國海關稅收的又一重要機構。
關鍵詞:清末;南京;開埠設關;金陵關
清季的中國,伴隨一個個不平等條約的簽訂,越來越多的城市開埠設關。南京當江南之孔道,是近代中國的一個具有標志性意義的城市。本文將對清末南京開埠的經過,金陵關設關的情況以及其經濟影響予以論述。
1 南京開埠始末
南京位于江蘇省西南部,東臨富饒的長江三角洲,西接廣闊的中國內地,“黃金水道”——長江,穿境而過,自古以來就是中國重要商品貿易中心與內河港口。最早提及南京開埠是在第二次鴉片戰爭期間,咸豐八年(1858),面對清軍節節潰敗的局勢,清政府又被迫與英、法、美、俄簽訂了《天津條約》。其中《中英天津條約》規定:“長江一帶各口,英商船只俱可通商。惟現在江上下游均有賊匪,除鎮江一年后立口通商外,其余俟地方平靖……準將自漢口溯流至海各地,選擇不逾三口,準為英船出進貨物通商之區。”[1]97南京就此卷入開埠通商的潮水之中。《中法天津條約》則指明南京為通商口岸,其第六款規定:“中國多添數港,準令通商,屢試屢驗,實為近時切要,因此議定,將廣東之瓊州、潮州,福建之臺灣、淡水,山東之登州,江南之江寧六口,與通商之廣州、福州、廈門、寧波、上海五口準令通商無異,其江寧俟官兵匪徒剿滅后,大法國官員方準本國人領執照前往通商。”[1]105至此,南京正式被辟為我國對外通商口岸。但當時的客觀情況是,太平天國政權在1853年定都南京,稱南京為天京。太平天國把持著南京的內外交通,根本不受清政府與列強所簽條約的約束。因此,南京開埠通商一事暫時擱置下來。
太平天國戰敗后,南京重歸清政府管轄,同治四年二月(1865年3月)英法政府分別照會清政府,要求其“派委干員會往金陵,定立開碼頭界址”,清政府“無不允行之”,同時派員會同英法政府官員前往南京勘察,還擬將“織造改為洋關”。[2]3259經歷過太平天國動亂的南京,城池凋敝,百業荒廢,元氣大傷,生產力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曾國藩在奏朝廷中稱:“上年六月江寧克復后,十一月舉行鄉試。商民稍稍安集,又在城中添辦門厘專給上江兩縣耕牛種子之用,他處不準動用分毫。凡此兩處厘金之所收,即昔年兩關課稅之所出也。然地方元氣過傷,商民疲困,城中試辦一月旋即改為半厘,月僅收錢一千余串”,[3]15戰后南京受破壞的程度由此可見一斑。英法兩國在南京勘察后,認為南京目前較蕭條,港口沒有大宗貨物的進出,通商不會帶來太多利益,而且“與南京臨近,但在其后開放的上、下右兩個口岸,擁有發展貿易所需要的一切便利的條件”[4]1于是就沒有向清政府提出開埠的要求,僅僅指定獅子山城河之前為備用地,南京開埠設關之事暫緩。
甲午戰爭中國戰敗,與日本簽訂《中日馬關條約》,其中第六款第四條規定:“日本臣民得在中國通商口岸城邑,任便從事各項工藝制造,又得將各項機器任便裝運進口,只交所定進口稅。”[1]616這充分暴露了新侵略方式——資本輸出的要求,南京開埠日益被提上日程。光緒二十三年(1897),日本軍艦侵入南京,向南洋大臣提出:“擬在北河上江濱地建造碼頭,開辟商埠。”①清政府派人勘察之后,劃定儀鳳門外,惠民河以西沿江五華里處,為中外商行設棧房、建碼頭地方,并籌備成立金陵關,照章抽稅。
由于《天津條約》簽訂時間已久,南京問題擱置太久。再者,同治元年議定的《長江收稅章程》中第一條又規定:“凡有英商之船在長江貿易者,只準在鎮江、九江、漢口三處貿易,沿途不準私自起下貨物,如違此例,由該關即將各該船、貨均可入關。”②此條明確規定了長江只有三口通商,沒有南京。為促使南京開埠,列強紛紛要求修改通商章程。光緒二十四年(1898)清政府同意修改章程,并委托英人赫德起草。[5]92赫德借起草章程之機,向清政府施壓要求按期開埠,總理衙門要求兩江總督劉坤一立即奏明辦理。1899年3月11日,兩江總督劉坤一奏請朝廷,依約開放南京通商,并擬定在下關地方設金陵關征稅,由江南鹽道兼任海關監督。同年4月1日,由總稅務司赫德起草的《修改長江通商章程》被批準生效執行。該章程第二條規定:“凡有約各國的商船,準在后列之通商各口往來貿易,即鎮江、南京、蕪湖、九江、漢口、沙市、宜昌、重慶八處。”[1]866至此,南京再次在條約中成為通商口岸。金陵關稅務司高度評價這次修約,“1899年4月,一直用于規范長江通商的章程得到了修訂。與此同時,南京遇上了合適的時機正式宣告對外開放,金陵關遂于5月1號成立”[4]29。
1899年5月1日,金陵關正式開關,這標志著南京在實質上正式開埠成為通商口岸。當時的開埠區域僅限于長江沿岸。據《首都志》記載:“光緒二十五年始開放下關為商埠。惟限于江干一帶,未及城內。又以利益均沾之故,各國皆得于下關通市設領事館矣。”[6]960 雖然太平天國戰亂已經過去近四十年但是開埠時的南京仍然是百業未蘇,社會一片凋敝。兩江總督周馥在光緒三十二年(1906)的奏書中提到“江南自兵燹以后元氣未能盡復”。[7]日本人中野狐山在1906年來中國成都任成都補習學堂、優級師范學堂教習,他在書中記錄了從上海溯游而上經過南京時的感觸:“只可惜,那些獨絕于世、夸耀天下的眾多建筑卻遭遇了長毛賊之禍,化為烏有,昔日景觀當然無存,只留破瓦碎片于雜草之中……如今的南京市街占據著城內西南的一角,此外的其他地方都已殘破,盡歸田圃。”[8]22-23可以想見南京城此時的經濟情況。按理,這樣的經濟情況,不足以支持其成為一個通商口岸。但是由于南京位于富庶的江南,其商貿潛力巨大。從1899年5月到1901年12月,南京的貿易凈值從1899年八個月里的2396153海關兩,增長到1901年全年的4620077海關兩[4]30,可見南京商貿發展之迅速,不過這種發展確是畸形的。從《最近三十四年中國通商口岸對外貿易統計》我們可知,從1900年到1905年,南京的入超額呈現逐年遞增的趨勢,1906年之后雖然有所波動,但總體上的入超額處在一個較高的水平,清末十二年間入超的總額高達49,647,117(關平兩,下同),每年入超的平均額是4,137,259.75。但是反觀南京的出口統計,清末十二年年間只有九年有數據,就1901年到1909年的數據而言,出口總額為3,556,每年的平均額只有395.11。[9]110兩相對比之下,可見南京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入超貿易港,洋貨進口凈數遠超土貨出口數,洋貨進口占了絕對的優勢。
2 金陵關設關情況
南京開埠設關的首要標志便是開設金陵關。1899年5月1日,金陵關正式開關,關址定在江寧縣儀鳳門外下關處,距縣治2里。[10]108據《申報》報道,安格聯與省垣文武各官先后到達,上午十時,“鳴炮、升旗、行開關禮文物各官與與稅務司官安格聯君互相稱賀”。不一會兒,有四艘下水輪船先后駛到江心停泊,“由稅務司派人乘杉板船渡登查驗,然后放行。是日投關報捐者有緞六十匹,白絲三包,遵章納銀起票。關前懸掛章程二十三條,其內容詳細周密,大致與蕪湖、鎮江兩關的章程無甚差別”。[11]這樣一套儀式,宣告金陵關正式開關收稅。
金陵關的首任稅務司是日后有“太上財政總長之稱”的安格聯。大致而言,金陵關人員組成中有17%洋人[12]136-137,而且他們多任高級職員,而華人大多為雜役人員,只有極少數華人能夠充任低級職員。可見洋人在金陵關的人員構成當中占據極其重要的位置和比重。金陵關所有開辦經費“經兩江總督奏明在該關洋藥厘金內戚銀四萬兩。以二萬兩交稅務司建造公館,以二萬兩購貨關房地基,修理躉船等項”。[10]109金陵關開關后在長江南岸,下關村以上購置了36畝的赫德基地,之后在赫德基地旁還購置了65畝的“金陵新關地”。但是基地雖然購置土地但并未立即建房,故而使用原保甲局提供的一幢樓房和下關接官廳碼頭的躉船作為臨時辦公用房。此外還劃定儀鳳門外惠民橋西沿江五華里即上自新灘尾,下至水浮池(即老江口)為海關監管區(船泊停靠界限)。
由于各地海關的任務大小有異,海關機構的設置情況也不同,按照《海關通志》的記載大體上為“關中辦事,向分為四大股:一征稅股、二船鈔股、三教育股、四郵政股”[10]9。然由于初設的金陵關規模較小,辦事開關之初內辦事機構設置較為簡單,初步設有征稅股、郵政股兩個部門,征稅股是主要的部門,分為內班、外班和海班。[13]22在金陵關成立的同時還成立了南京口理船廳作為其附設機構以管理港口事務如“指定泊所,建設碼頭駁岸,稽查出入船只,勘量船舶噸位,檢查浮標,指示航道,管理火藥及爆裂物儲藏所、防疫局、守望臺、水巡等事物”[14]2。此外,還設有大勝關、劃子口、救生局、浦口共4個子口,這4口雖然距離金陵關較遠,但因只查驗貨運單據,并不抽稅,所以由海關監督派駐四處辦公,不屬稅務司管轄,為50里外常關。這一時期,金陵關還管理南京地區的郵務,直到1910年12月5號,海關稅務司才“將其管轄的南京郵區轉交給郵傳部代理郵政司接管”[4]65。
金陵關同當時中國其他海關一樣實行二元制管理體系:海關由海關監督和稅務司兩個系統組成。[15]19當時金陵關“監督駐公署,稅務司駐本關”[10]109,第一任海關監督由江南鹽巡道吳炳祥兼任。值得注意的是,在晚清最后的12年中,有十一任海關監督(署理監督)坐鎮金陵關,任期最短者半年,平均任期不超過兩年[13]306-307。這些海關監督如同走馬燈般登場謝幕,這使得他們很難在金陵關事業上投入有足夠的時間。加上海關監督只是兼任,其本職工作比較繁雜,稅務司則不然,他們可以專心于本職。就業務的熟悉程度而言,海關監督多是中國傳統教育體系培養的舊官僚,他們精于文字義理而對于實際的海關管理方面則大大遜于受過科學訓練的洋人稅務司,對于海關事務有心而無力為之。總之,這些因素造成了金陵關的權力逐漸握于稅務司之手。這樣的后果體現在經濟層面就是金陵關成為洋人對中國進行經濟控制的工具。根據實業部國際貿易局編纂的《最近三十四年中國通商口岸對外貿易統計》我們可知在晚清最后的12年中,稅收最高是1907年的265,629,720(關平兩,下同),最低是1911年120,449,736,稅收總額達2,084,825,929之多,平均來看每年的稅額高達173,735,494。[9]249可見金陵關開關后為國家提供了豐富的稅收收入。但是這筆稅收在很大程度上僅僅用于為垂死的清王朝輸血。根據湯象龍先生的統計,金陵關在1899-1910十二年間共得稅款2,103,302(庫平兩,下同),其中在開關后的第二年就替津海關解還30,000兩的四國借款。金陵關有總數為2,226,028的分配總額,其中有1 139 638用于償還庚子賠款,占了總數的近51%,還有210,000用于償還外債[16]314-315,庚款和外債的金額之和占了分配總額的61%,由此可見金陵關同全國其它各關一樣充當了列強在中國的斂財機構。不僅如此,在海關設立之前南京的鴉片運輸渠道被“公所里的一個王姓家族所壟斷”[4]32,海關設立之后外國的鴉片都通過輪船運輸,因此海關壟斷了鴉片的運輸渠道。洋人控制下的金陵關就“鼓勵用輪船進口外國鴉片”以增加稅額,1899到1901年,征收的鴉片稅達54759,鴉片厘金145928,金陵關兩年稅額總數為404996,與鴉片相關的稅額就占了49.55%。[4]30-31洋人還通過金陵關掠奪中國的貴重金屬。根據實業部國際貿易局編纂的《最近三十四年中國通商口岸金銀進出統計》一表我們可知在晚清最后的12年中,南京一地銀的進出口總額大體相當,可是進口的銅總額為391,422,而與此相對的是銅出口總額4,822,635(關平兩)。[9]267貴重金屬的流失就是晚清南京經濟的“晴雨表”,而金陵關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3 結語
“一國關稅權不能獨立,則一國之政治社會經濟財政,率失其調劑而自殺。舉凡國內之農工商百業,必自趨于萎靡衰頹之一途,而國亡矣。蓋一國關稅制度之構成,即對外貿易之所系。”[10]4陳序鹓在《海關通志》的序言中就道出了關稅主權的重要性。清末的金陵關就是其中一面很好的鏡子,它反映出在清末社會經濟同海關稅收的畸形狀態。金陵關在是列強入侵的產物,雖然對于近代中國的海關體系建構起了極其重要的作用,為構建現代化的中國海關稅收體系提供了先導。但是,在國家主權嚴重受損的晚清中國,金陵關不自覺的充當了列強對中國進行經濟掠奪的工具。正如陳詩啟所言,近代中國海關是“為使中國人按照條約規定強加于他們的貿易方向行動”,也就是按照條約規定的貿易方式進行貿易。這是新關追求的目標。這個目標“極端重要的是要求外(國)貿易的發展”,它是為“外部”利益而服務的。[17]145
注釋
①《萃報》第十三冊,《各省要務》,光緒二十三年十月二十日刊。轉引自:呂華清:《南京港口史》,北京:人民交通出版社,1989年,第92頁。
②《長江收稅章程》轉引自:許慧玲:《江蘇省志·海關志》,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39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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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許龍波(1989—),男,四川成都人,廈門大學人文學院歷史系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近現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