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少年

陳虹羽，1988年生，青年作者，曾獲“第八屆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在《萌芽》《青年文學》《科幻世界》《文藝風賞》等雜志發表作品數十萬字，已出版長篇小說《少年理想國》。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

十幾歲是一個男人最好的年紀。在這個年紀，球打得好有人喜歡，會彈吉他有人喜歡，長得帥有人喜歡。

這話和我今天要講的故事有一點關系。

我讀的中學是省重點，一所完全中學。

學校里有幾名以外貌俊朗著稱的風云少年。

他們分別是初三年級的J，高一年級的Z和Y，高二年級的T，合稱為“四大校帥”。

J沒什么特長，只是長得實在太好看，像是漫畫里的人物。Z則和周杰倫神似，一舉一動都充滿了周式酷炫的味道。Y是“校園十佳歌手”冠軍，舉手投足間青春偶像氣質十足。T有一張陳冠希般的臉，但比陳冠希高多了，也陽光多了，奔跑起來如一陣暖風，籃球打得特別棒。

看，這幾個人，基本上囊括了那個年代十幾歲小女生容易喜歡的幾大類型。

當時我讀初二，雖覺得Z、Y、T都不錯，但最喜歡的就是J了。雖然這種暗戀在今日看來，也就是花癡，但在那個時候，我真的是情竇初開，微微酸楚了。

課間操時，借體轉運動去看他——他們班和我們班之間隔著十幾行。每天放學第一個沖出校門，為的是等著他騎著那輛二八永久自行車，慢悠悠地從校門出來。

但不要以為我和他之間發生過什么故事。說起來，也只有一次沒有臺詞的交集罷了。

初二下學期，我們班的體育課剛好排到跟J的班級一起上。體育課慣例是集體訓練15分鐘，剩下半小時為自由鍛煉時間。自由鍛煉有各種道具可供選擇，籃球、足球向來和女生無緣，總是被男生搶去。但那天我們班一個高個子女生不知抽了什么風，也選了籃球。

她招呼女生們：“有沒有要一起打籃球的？”

老實說，我沒什么運動天賦。但《灌籃高手》帶來的風潮，使得女生對籃球這項運動也并不陌生，即使無實戰經驗，也多少了解規則。我的眼神早已追隨著J而去，看到他在籃球場奔跑的身影，我也腦子一抽舉手說：“我參加！”

就這樣，我們兩個女生和七八個男生，一起朝籃球場去了。

因為一起上體育課又都愛打籃球，我們班的男生似乎和J他們很熟絡的樣子。到球場后，正打著籃球的J一伙人，走過來問我們班的男生：“怎么，還是老規矩分兩組打比賽嗎？”

我們班領頭的男生聳聳肩說：“這次恐怕不行，我們這邊來了兩個女生。”

J似乎一開始根本沒注意到，這時目光才移過來，落在高個子女生和我身上。和那個高個子女生比起來，初二時僅一米五幾的我如此不起眼，我甚至沒自信他是否真的注意到了我。他們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表情撇撇嘴：“女生湊什么熱鬧啊？”

“女生怎么了？”高個子站出去，“看不起我們嗎？有本事就和我們比一比！”

班里的男生打圓場：“沒事，反正就是玩玩，帶她倆一起玩吧？”

J他們點點頭，算是默認。

分組后，我竟有幸和J用一個場地。我們班4個男生加上我，開始和J那邊的5個男生打起比賽。這實在是非常難打的比賽，男生不傳球給我，我顯得十分尷尬，可又不能不顧及淑女的姿態，像個男人婆一樣去大咧咧地搶籃板球。好不容易等到一個機會，球正好朝我這邊慢速飛來。我穩穩將球接住，運球上籃。一路上男生都讓著我，可能不想把笨拙的我撞到，也覺得就讓我投一次籃試試，也不一定能中。

終于來到籃筐下，我頓了頓，瞄準籃筐將球甩出去。誰料球剛出手，就被J一巴掌拍了下來。他重拾起落地的籃球，擦過我肩朝另一邊運球跑去。

這就是我和他離得最近的一次，也是我所謂的唯一有交集的一次。

那是一副很清晰的全息畫面。全息是指——我至今回想起來仍能感到那天春風拂面的感覺，以及初春的陽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觸覺。風是干燥、清香的，陽光是柔軟、溫潤的。J不那么溫柔，甚至帶點粗魯地站在我面前。我仰頭看他，逆光將他好看的五官模糊了，只看見斑駁的光在散射，一顆欲以拋物線起飛的籃球，被他阻斷。

很無聊的故事，對吧？

還沒開始就結束了，沒有起伏的情節，沒有動人的橋段。可誰能說一路順風的平庸青春不就是如此呢？

初三，15歲，我的叛逆期來了，少女心思也愈發活絡。雖說有升學壓力，不過對于早就打定主意直升本校高中部的我來說，壓力不算太大。倒是日益開始注意儀表，每天都要洗頭，也不再穿媽媽織的土黃色毛衣。

每年10月中旬，有兩天是學校一年一度的盛事——運動會加藝術節。這一年，我報名參加文藝晚會的表演，沒想到竟真的入選了最終的表演名單：和另一個女生一起唱當年大紅的飛兒樂隊的《Lydia》。

晚會的導演是學校的一位音樂老師，彩排時她問我演出服準備好沒有，說實話，當天我穿的已經是自己最時尚的一件衣服了。我說：“就是這身了呀。”她皺著眉、搖搖頭，表示不行，一定要穿禮服化妝，才是上舞臺的基本禮儀。

我回家后跟父母說了這件事。雖反對我花過多心思在學習之外，但只要不礙大事，他們一向尊重我的決定。于是他們帶我去店里租了禮服，演出當天，還允許我去美容店化了妝。那是我第一次化妝，那種驚奇的效果，就不用我多做描述了吧？

Y是學生會文娛部部長，那臺晚會的聲控由他負責。在后臺候場時，他很仔細地跟我核對伴奏的錄音帶。上場前，他朝我眨了下眼睛，露出個燦爛的微笑，說：“加油哦！”不得不承認我還是被“電”到了。

表演完回到后臺，他竟悄悄跟我說讓我晚會結束后在校門口等他。當時我的心撲撲狂跳，如果足夠自信，我應該猜到他是什么意思；如果還有點自卑，我就不敢相信他會是那個意思。當然，最終我沒了解他真正的意圖，因為當天沒等晚會結束，我就落荒而逃了。

哦，和Y只是一個小插曲。最終還是要回到J身上。直到高一，我的目光仍追隨著他的身影，似乎成了一種習慣。可有一天，我發現他不見了。

他從我們學校消失了。有一個月之久，都沒再捕捉到他的身影。好在畢竟是“四大校帥”之一，關于他的消息流傳得很快。后來終于了解，他的成績考不上大學，轉而決定走藝術生的路線，轉回了縣城的職高，去學畫畫了。

我讀大學那年，人人網開始流行，幾乎所有失聯的同學，最終都能從人人網上找到蹤跡。我試過去查J的名字，搜索條件又嘗試加上了各種美術類院校，但都無果。我也百度過他名字，但跳出來的都是些不相干的網頁。只有我們中學貼吧的一個帖子里，一群女生在爭論誰才是“四大校帥” 之首。

當今各種社交網絡如此發達，我怎么也不會相信一個人就這么銷聲匿跡的。可事實就是，無論我用什么搜索引擎，都再也找不到J的身影了。或許他就此待在那個位于西南的小縣城里，已成為一個不復清秀的大叔。

Y作為風靡一時的校園歌手，如果去參加選秀節目沒準兒就紅了。可是算算今年他也該二十六七歲，早過了可以出道當“小鮮肉”的年紀。聽說他讀的是一所大專，現在已在老家結婚生子。

長得像周杰倫的Z，我沒怎么關注過。今年周杰倫要結婚了，網上掀起懷念周杰倫的風潮。或許他那個長相，還能再火一把。

籃球少年T，據說大學畢業后去了澳洲，現已在那邊定居。

到了適婚年齡，吃香的男生似乎都極少在中學時有過驚人的外貌，女人們要嫁的不是一個帥哥，而是一個踏實、勤奮、有潛力、有擔當的男人。當時那幾名風云少年，都是成績一般、沒把心思放在學業上的男生。如果家庭條件普通，自己也不夠努力，現在就隱匿在小城市里了，還會有女人如當時花癡的少女們那樣飛蛾撲火般喜歡他們嗎？家庭條件好點的，還能去國外，至少見見世面……

刻薄的話啊！打住，打住。

我不想對他人的生活品頭論足，也不希望用世俗的目光對他人過得好或壞下定論。寫到這里，我只是陳列了一些事實，然后，就交給讀者諸君去回味吧。

誰說我今天寫這篇尖酸的文章，不是在發泄當年暗戀而不得的憤恨呢？

（Getty Images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