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念衢

大二下學期,我有幸前往臺北做交換生。如今偶爾想起身在海峽彼岸的那段舊時光,恍若昨日。故事的主人走了,故事還在。
2014年2月13日,飛機如期降落,雨,一場濕漉漉的邂逅。沒有想象中的高樓林立,一路行來,大片大片暖黃色的光源裝點著入夜的城市。沒有刻意的輪廓勾勒,臺北顯得寧靜而質樸,像這里的國語腔調。光源縫隙中的大片黑暗,絲毫不給人荒涼之感,第一次覺得黑暗也可以如此溫暖柔和,蘊藏著無限的生命力。第一次,覺得一座城有著似曾相識、令人心安的味道。
我很少去談一座城市的氣質,每座城都有它的特征,但鮮有稱得上氣質的。初來乍到,每一步都是一次探索,一切都是新奇的:分類細致的垃圾箱;有“下車鈴”的公交車;店鋪門口的傘架與供自動取用的傘套;人滿為患的公共車廂里依然空出的“博愛座”;靠右搭乘、左側留給急速通行之人的電梯乘坐方式……你受到熱情的接待,你的問詢無一不得到詳盡的解答,你于是漸漸喜歡上這座有人情味的城市,彼時,你仍是個游客。傍晚時分走過西門町并不寬敞的、霓虹燈閃爍的街道,這里不似那些車水馬龍的大街,莊嚴而不可親近,反倒很聚人氣,走一步就會有一步的驚喜。豎著伸出的各色招牌,多而不亂。正如這里密密挨著的各色小店,繁而有序。店里的布置看似隨意,細品之下又覺實則出自主人的精心打理,可親可感。每每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文藝范兒,營造出一種輕松隨意甚至帶點慵懶的氛圍,你于是感嘆:夜色中原來暗藏著這么多五光十色的小空間,不張揚,不急迫。很奇怪,明明都是做生意,卻像是為了愛好而并非迫于生計,許多很小眾的店鋪安安靜靜等在那里,等著懂它們的人,這種天生的強烈存在感,不需要任何特定的賦予。
從圓山燈會的《阿美族舞曲》到西門町街心的《廣島之戀》,再到高美濕地落日中的《紅豆》……多的是街頭藝人,多的是那種無言的感動。總有人愿為他們駐足鼓掌,總有人愿和他們瘋狂起舞,這是長久以來在當地人心中滋長而成的一種情懷。在這小小的島嶼之上,在這罕有大江大河、險峰沙漠的地方,“精致”成了這種情懷的催化劑,而我也正是受了感染,大費周章四處奔波,有時只為看一段老鐵軌、放一次天燈、看一座教堂、拜訪一座有彩繪的小村莊、親近幾只小貓、吃一次冰激凌罷了。想來覺得匪夷所思,這著實與旅游不同,誰會跟團專程去看這樣的“景點”呢?這的確是與那種走馬觀花的旅游不同。這種隨心所欲的行走,才更能感知這座城市的氣質。
像一個普通居民那樣生活:一個人默默乘坐捷運,默默混入人群之中,不開口,時間久了會覺得自己成了他們中的一員,于是不再是一個游客,也漸漸能感知世情冷暖,漸漸看到人們初時一成不變的“笑臉”面具下的喜怒哀樂,終究都是人,在哪里都是一樣的。我說了這一直都是充滿人情味的城市,有無知亦有誤解,既開放而又封閉,雖包容卻也排外,帶著一種“紙醉金迷”的小情調。忽然驚覺初見時所感的那種安心與樸質下也暗藏了幾許無奈,這座城市有屬于它自己的彷徨,大大有別于我們所熟知的那些經濟增速如“絞肉機”般的城市。慢,卻不似歸于田園的那種靜謐,反而是欲速不達的疲憊,或者說,帶著點兒沒落的蕭索。如同張愛玲《傾城之戀》中所描繪的白家,沒落著,貴氣卻也不曾削減半分,這是嵌在骨子里的矜夸,有點固執,卻也固執得可愛,絲毫不能讓人小瞧了去。
太容易沉醉了——這種氣質!身在其中,仍不由讓人神往。可這終不是歸處,只是個太美好的站點。在這個站點我結識了太多值得用一生去相交的人,重溫了太多多年前深埋心底的事,只是我不曾料到這么快我就站在了這片土地上,那時候承諾不分離的人,現在已難覓蹤跡;那時候以為萍水相逢的人,現在又輾轉得以相見。
每一次分離,開啟的是新的相逢。我越來越覺得,于我,每一段真情從相識時播種,待分別時收割釀酒,塵封在心底,隨著歲月的流逝慢慢發酵,于重逢時開啟,痛飲,不醉不歸。如此便沒有那么多無謂的喟嘆和淚水,自在瀟灑,了無牽掛。
故事的主人走了,故事還在。
(本文作者系西安建筑科技大學管理學院會計學1203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