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可以超越法律嗎？我是“試管女兒”唯一父親

飛虹

43歲的吳華和妻子張娟因感情破裂鬧離婚，離婚官司一打就是7年，兩人爭奪的焦點不在存款不在房子，而在于兩人通過“借精生子”方式生下的女兒吳茜茜……

2009年10月，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河北邯鄲女子張娟與丈夫吳華的離婚官司。海淀區人民法院法官根據慣例進行調解，并根據雙方提供的證明材料判決吳華名下所有資產對半均分給張娟，女兒吳茜茜由吳華撫養。雖然爭得了女兒的撫養權，但吳華的心里卻很憋氣，站在法庭上，他看著妻子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錐心往事涌上心頭……

1972年出生的吳華是北京市海淀區的一名公務員，他名下有三套房產，都位于北京市的繁華地段。吳華家境不錯，人長得也帥，但親戚朋友給他介紹對象，卻都被他婉拒。原來，吳華幼年時曾受到過輻射傷害，這直接導致了他成年后喪失了生育能力。

2002年春節，吳華經人介紹與在北京一家公司做醫藥代表的河北邯鄲女孩張娟相識相戀，吳華把自己的難言之隱告訴了張娟。張娟覺得吳華很坦誠，接受了他。三個月后，兩人領證結婚?；楹螅紤]到三套房子均在還貸，經濟壓力大，張娟選擇跟公婆同住，另外兩套繼續出租用來還貸。

一開始，二人世界和諧且幸福，但慢慢地張娟發現，閨蜜們都當媽了，在網上經常曬孩子的照片，她開始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得知妻子的想法后，吳華為保住婚姻，決定讓張娟通過人工授精方式生個孩子。在此之前，他和父母都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要把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當成親生的。

2003年7月，張娟順利做了手術，并于次年5月生下女兒吳茜茜。有了女兒后，吳華每天都惦記著早點回家，只要一進家門，喂奶、洗尿布他都搶著做。在采訪中張娟承認，那時候，她覺得很幸福。產假結束后，張娟回到公司上班。

因工作繁忙，張娟回到家女兒早已睡著，早上上班的時候，孩子還沒醒，慢慢地，孩子跟爸爸親，她一抱就哭鬧不已。張娟心里不是滋味，她也曾試著早點回家帶孩子，但因為孩子一直由丈夫和婆婆帶，很多事她都不會做。久而久之，婆媳之間因為孩子總是會爆發一些小矛盾。張娟向吳華傾訴委屈，但吳華卻覺得妻子忙于事業，很少做家務管孩子，本身就不對，夫妻倆的矛盾也日益激化。2008年春節前夕，張娟父母來北京探望女兒，卻因孩子由誰帶等問題與親家爭吵起來，張娟心中積怨一下子爆發，丟下孩子帶著父母回了老家。吳華幾次想接妻子回家未果，夫妻倆先是冷戰，隨后開始分居。

2008年9月4日，張娟沒和吳華打招呼就去幼兒園將女兒接走。然而，女兒習慣了每天和奶奶一起玩悠悠車、聽爸爸講故事，哭著要回家。張娟很惱火，她生的女兒，竟然跟她不親，張娟覺得這跟平時吳華父母的教育有關系，如果再把孩子放在他們身邊，估計以后都可能會不認自己了。有了這個想法后，她給吳華發來一條短信：“吳華，你是一個孝順的人，我跟你媽的關系處不好，你和孩子夾在中間也很難做，或許離婚才是最好的辦法?！睆哪且院?，吳華就再也沒打通妻子的電話，她從單位辭了職，并且給孩子辦理了退學手續，把孩子帶走了。

孫女走后，吳華父母因思念過度，一病不起。而吳華嘗試各種辦法與妻子溝通，但始終都沒能再見到女兒。每隔兩個月，張娟都會用公用電話聯系吳華一次，把孩子的近況告訴他，吳華提出為了孩子重新開始，但張娟表示已經不可能了。吳華提出離婚可以，孩子必須歸自己。張娟堅決不同意。吳華和父母商量后決定，就算上法庭，也要把孩子爭回來。

如今，孩子是爭回來了，但父母辛苦一輩子掙來的家產卻讓妻子分走了一半，吳華心有不甘。2010年7月，他就財產問題上訴到了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又將離婚案遣回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重審。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提出吳華和張娟離婚案中財產分配有很嚴重的矛盾糾紛，要求兩人先把財產歸屬弄清楚，然后再打離婚官司。

張娟在接受采訪時表示，自己在一審中沒有提到孩子系捐精生子，沒有堅持與丈夫爭孩子，已經很難得了。而她與丈夫爭房產也是有理由的，一來她想給女兒一個穩定的環境，二來這三套房雖然首付由公婆支付，但自己這些年一直參與還房貸，并且積蓄也都用在了家庭開銷中。況且這些年三套房子都在升值，房子升值產生的利潤她有權均分。

這場關于離婚財產的扯皮官司一打就是3年。為了不讓女兒有缺失感，吳華無論多忙，每天都準時開車接送女兒上下學。女兒放學回來寫作業，他就坐在女兒旁邊看書。有時候看到女兒寫著作業，突然回頭沖他一笑，吳華就會覺得為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2011年春節前，吳華帶女兒去小區會所打羽毛球，結果茜茜不小心扭到了腳筋，吳華心疼極了，每天都背著女兒去醫院換藥，直到茜茜痊愈……

在吳華的呵護下，茜茜學習成績一直很優秀，也很陽光。張娟多次要求吳華把女兒接出來見面，但吳華沒有答應。他對記者說，不是不想讓她見孩子，只是不想讓孩子成為他們失敗婚姻中被利用的工具。

2014年12月初，吳華和張娟的離婚財產官司正式宣判：吳華名下三套房產有一套歸張娟所有。拿到這一判決，張娟重新向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提出離婚訴訟。這一次，張娟向法院提交了女兒吳茜茜是通過人工授精而生，和吳華沒有半點血緣關系的證據，同時又向法官出示了一張月收入證明，希望法官將吳茜茜判給自己。

2015年4月，經多方取證調查后，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一審作出判決：吳華與女兒吳茜茜在法律上為父女關系，但二人之間并無血緣關系。而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對子女具有共同的撫養義務?？紤]到女兒由母親張娟撫養對其生活更為有利，且經過調查張娟有穩定的收入，具有撫養吳茜茜的經濟條件，因此法院判定女兒由母親撫養，同時吳華支付撫養費每月2000元至吳茜茜18周歲為止。同時，吳華名下的三套房屋，其中兩套歸吳華所有，一套歸張娟所有，根據房屋的價格，判決吳華支付張娟450萬元折價款。

這次判決，讓吳華徹底憤怒了，他沒想到張娟會將這件隱私當呈堂證供拿出來。要知道，自己雖然不是孩子的親生父親，但是這些年來，他為這個孩子做了該做的、能做的一切，他做的一點都不比親生父親差。因對判決不服，吳華當即上訴至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5年7月23日，該案再次開庭。在法庭上，吳華講述了自己對孩子的點點滴滴的愛：2009年8月，茜茜回河北張娟老家，回來后不但染上了肺炎，腿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濕疹，有些地方已經被抓破化膿了。吳華每天早上四點多就起床給女兒熬藥、熬上兩個小時后再端去女兒的房間，給她擦藥。吳華父母則變著法給孫女做好吃的增加營養。剛開始，藥膏一觸碰到孩子的腿，她就疼得又哭又鬧。雖然心疼女兒，但吳華只能狠心緊緊抱住女兒，讓媽媽給女兒涂藥。就這樣，一家人起早貪黑地堅持了大半年，終于徹底控制住了茜茜腿上的濕疹。

有一年五一，吳華帶女兒參加家族聚會，親戚都在背后勸吳華把孩子還給她媽媽。吳華哭著搖頭：“我把她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早當成自己親生的女兒了，難道這感情是假的嗎？再說，我爸媽一直帶著孩子，把她還回去我爸媽就得病倒。她現在已經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這份父女親情跟血緣無關?！?/p>

因為父母在打官司，茜茜的性格變得有些內向，吳華給女兒報了少兒演講班和英語口語興趣班，讓女兒多和其他小朋友接觸。在他的調教下，女兒漸漸走出了自卑。每年女兒假期，吳華都會將年假全部休完，帶著女兒“爸爸去哪兒”，他的理念里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女孩多長長見識，長大不受人騙……

而為了照顧好孫女，吳華父母也是拿出多年積蓄，給她買了各種保險，為孫女未來的醫療、教育做了堅實的保障，吳爸爸已七十歲，經常舍近求遠開車去很遠的水庫買魚，因為他固執地認為那兒的魚新鮮，無污染，給孫女吃放心。在接受采訪時吳華告訴記者，從吳茜茜出生那天起，他們一家人從來沒想過這不是他們家的孩子，從來沒有因為這個孩子與他們家沒有血緣關系，而少了對她的疼愛。相反他們在這個孩子身上，傾盡了所有的心血和愛，難道這些實實在在的情感和愛，都抗衡不了法律意義上的血緣嗎？

法庭上，吳華憤怒地問張娟：“孩子出生后，你給她洗過幾次尿片？你知道孩子喜歡哪個神話故事嗎？你知道孩子哪科成績需要補習嗎？你知道孩子最愛吃的是什么嗎？你能說出你女兒穿什么尺寸的衣服嗎？”同時，吳華將吳茜茜的成績單拿到法庭，激動地說：“我帶孩子的時候，我女兒各科成績都是A，后來張娟帶了一段時間，孩子成績直線下滑，這說明什么問題？說明張娟這個媽當得不稱職。我的確不是孩子的親生父親，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但女兒出生后，一直由我照顧，我們父女感情跟親生無異。法律不能光考量血緣關系，更該考慮誰的撫養對孩子的今后成長更有利，在法律上我是吳茜茜唯一的父親，就說明我享有跟孩子母親同等的權利和義務，不能因為我和孩子沒有血緣關系，就剝奪我撫養孩子的權利?！?/p>

中國法學會婚姻家庭法學研究會常務理事、中國人民大學婚姻法學專家孫若軍副教授針對此案表示：試管嬰兒在我國目前是合法的。不管是使用丈夫的精液和妻子的卵子進行人工授精，還是使用第三人的精液或者卵子進行人工授精，在夫妻雙方簽訂合同進行試管嬰兒并成功后，兩人便成為孩子法律上的父母，孩子由母親孕育出生。在本案中，吳華作為孩子法律上的父親，與孩子母親在法律中的地位是一樣的，同樣要對孩子進行撫養，有探望權。孩子成人后，也對其具有贍養義務，在孩子的撫養權方面，也具有與其母親平等的地位。由于目前孩子已經11歲，父母對其撫養權分歧較大，在司法實踐中法院會讓孩子進行選擇。雖然父母雙方在法律上對孩子享有平等的權利，但法院在司法審判時，也會考量血緣關系，因為在法律關系背后，血親關系更加牢固。

截至目前，此案還未正式判決。吳華表示，不管多難，他都要拿回女兒的撫養權。目前國內有這么多試管嬰兒，法律不能光考量血緣關系，更該考慮孩子今后的生活環境。孩子理應判給自己，否則對她和自己都不公平。

（本文當事人皆為化名）

編輯/張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