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盛筵”牽出特大網絡賣淫案：迷失的外圍女

落鳳山

引導秦昕蕓走向“外圍女”的孫靜雅

2015年10月，隨著三亞市“海天盛筵”外圍女事件女主孫靜雅落網，一起震驚全國的特大網絡賣淫案件浮出水面。1300余名犯罪嫌疑人中，不乏高學歷女生和知名企業高管。

如此眾多的高學歷女生是怎么拋卻廉恥心，走上外圍女之路的？日前，本刊記者奔赴山東棗莊，多方采訪，終于還原了天津外圍女“頭目”、天津一所大學大四女生秦昕蕓的墮落軌跡——

傷害與報復。一個浮華世界的誘惑

2013年5月的一天，讀大二的秦昕蕓一進食堂，忽然感到有些異樣。兩個室友面色不自然，像是刻意在遮擋什么。秦昕蕓走上前一看，只見男友趙愷正和一個女孩在一起吃飯，相互喂飯，旁若無人！秦昕蕓心里“咣”的一聲，大腦一片空白，憤然跑了出去。

室友衛玉攆出來，攬住秦昕蕓說：“對于這樣貪慕虛榮的男生，也沒什么可留戀的。”秦昕蕓這才知道，趙愷的新任女友號稱全校“首富”，據說父親是天津的地產大鱷，讀大一的她開一輛凱迪拉克，非常招搖。

秦昕蕓的家境也不差，父母在經營一家服裝廠。但父母是白手起家，對她很嚴格，一個月給她2000元左右的生活費。曾經，秦昕蕓并不看重這些。她覺得自己足夠優秀——1992年出生的她是哈爾濱人，2011年考入天津一所大學的服裝設計專業。她身高1.70米，又高挑又靚麗，一進校門就被選入模特隊。2012年底，模特隊在天津高校比賽中獲獎，名氣越來越大，經常受邀請參加一些校外的商業演出。同時，秦昕蕓不但學習成績優異，加之家學淵源，對服裝設計感覺十分敏銳，常常能把握新的潮流動向，她設計的作品經常獲得老師表揚。

其實秦昕蕓的身邊不乏追求者，但她對校報記者趙愷情有獨鐘。趙愷高大帥氣，頗有口才，是公認的“男神”。兩人相戀后，郎才女貌，羨煞旁人。秦昕蕓一直對這段感情很自信。可她怎么也沒想到，前任的模特隊長快畢業了，她想競爭新一任隊長，因此那半月以來忙于模特隊的各種走秀活動，男友趙愷竟然立即移情別戀了！

晚上，越想越羞憤的秦昕蕓打電話給趙愷，指責他不但劈腿而且公然秀恩愛。不料趙愷底氣十足地說：“我們都一個星期沒有通過電話了，難道不就是默認分手嗎？我談戀愛為什么不能秀？”可能當天她羞憤而去的事情已經傳開，她的一位追求者用微信告訴她，“首富小姐”一直覬覦趙愷，三番五次地示好，趙凱終于沒能抵御了。趙愷拿到了駕照卻沒有機會開車，似會非會的他特別想開車，據說“首富小姐”以帶他練車為由將他搞定了。最近，趙愷天天在宿舍里大講“首富小姐”帶他看到的光怪陸離，什么高檔水會，五星酒店，海鮮自助，一些室友都聽不下去了……

秦昕蕓心在滴血。曾經以為最真摯的感情，竟然也敵不過浮華世界的吸引。

2014年是秦昕蕓最低迷、最消沉的時間。學校南門外的小街上有家小旅館，一年前秦昕蕓就是在那里奉獻了她的第一次。每次經過那條小路，她的心都會一陣抽搐。她還記得那個下午陽光溫暖，藍色的天空溫柔地覆蓋住這家小店，鵝黃色窗簾被風吹得鼓起來，趙愷汗涔涔的臉就像刻在記憶中。秦昕蕓深深地記得那個下午的所有細節，以為他們的生命從此永遠這樣聯結，她會一輩子拼命地對他好。相戀的那些日子，她給他買早餐，織毛線，公交車只有一個位置的時候執意讓給他坐……可所有的甜美過往都像個笑話。

2014年5月，秦昕蕓帶模特隊參加一次商業演出。演出結束后，主辦單位邀請大家一起吃飯。秦昕蕓在一位董姓老總的慫恿下喝了點酒。快吃完飯時，隊里其他模特陸續離開，董總忽然從對面坐過來，從桌子底下捉住了她的手，笑吟吟地說：“這次演出報酬給你翻一倍，我再給你2000元特別酬勞……”

而今面對警方的審訊，秦昕蕓已經無法回憶當時的想法了，不知是對男友背叛的報復，還是無法抵擋一筆錢的誘惑，抑或是對“另外一種生活的體驗”。她沒有抽手，有點麻木地坐在那兒，沒有吱聲。

董總結完賬，在酒店的樓上開了一間房。秦昕蕓半推半就地被他擁入房間。一進門，董總并沒有急于做什么，而是說：“先去洗洗吧。”說著他大大方方地脫光衣服，圍著一條浴巾進入衛生間。秦昕蕓呆坐在床邊，這種陣勢跟她想象的特別不一樣，酒精也令她腦子一陣發蒙。過了一會兒董總洗澡出來，忽然看著她笑起來：“你跟別人不一樣。別的女孩都愛裝自己是剛剛入行，我看你是真的剛剛入行。”秦昕蕓蒙頭蒙腦問：“入什么行？”見董總哈哈大笑，她反應過來了。

事后，也許出于對她的特別喜愛，董總又多給了她4000元報酬，然后說：“你先走吧，我睡眠不好，旁邊有人翻身我就睡不著。”

那天秦昕蕓穿著一件緊身毛線裙，4000元錢放在口袋里很鼓，她一路都在試圖掩蓋它。她心里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有點興奮也有點失落。她仔細回想那些她從來沒有接觸過也沒有想象過的細節，很多事讓她好奇。她不明白為什么董總在酒桌上表現得那么迫切，進了房間反而不著急，也不明白他為什么可以一點羞恥感都沒有三下五除二就在一個陌生女人面前脫得精光，更不理解一個男人為什么可以把性和感情分得這么開，女人在他的旁邊翻身也不能容忍。

董總帶給她的興奮，一大半因為輕易得來的錢，一小部分因為他帶她的觸覺進入了一個她從未前往的領地。她非常清楚，那是骯臟的、禁忌的。但在趙愷帶來的巨大絕望后，錢和放縱的快感對她而言，突然有了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放縱與貪婪。一種難以自拔的骯臟

秦昕蕓很快發現：這條骯臟的、禁忌的路，也是一條很難回頭、很難脫身的路。

一周后，董總再一次聯系秦昕蕓，在電話中開門見山：“有個朋友看了你們表演的視頻，相中了你。”秦昕蕓心里頓時不悅，想找一個借口拒絕。不料董總立即變臉了，聲稱他和學校誰誰的關系多么好，話里的意思，又好像是他能讓她前程遠大，又好像是他能讓她臭名遠揚，又不至于讓秦昕蕓覺得那是威脅……

秦昕蕓何等冰雪聰明？她立即答應前往“赴約”。飯局中，董總向朋友介紹：“她是名牌大學的高材生，設計的服裝作品獲過獎，在網上可以查到的。”秦昕蕓的談吐和衣著也確實給人一種非凡的感覺，專程為她而來的老板非常滿意。

跟那個老板去酒店時，董總很自然地和她道別，秦昕蕓看著他的背影，說不清自己的心情是感激還是失落。

這一次秦昕蕓掙了7000元錢。董總告訴她，只要她愿意，“生意”多的是，并且，她的價碼可以更高。

秦昕蕓拿著錢，當即去商場買了LV手包、香奈兒口紅、香水等物。以前，她逛商場只敢看打折貨架，一旦奢侈品柜臺的導購員對她太熱情，她就想要拔腿而逃。現在，一擲千金的感覺讓她心里很爽。回到學校，宿舍的女生對她的忽然“發跡”非常羨慕。那時的秦昕蕓當然不敢泄露真相，只是很輕描淡寫地說：“我們家里本來就有錢，只是之前我不愛找他們要錢。”

董總又陸續地給秦昕蕓介紹了幾名客戶。秦昕蕓當初的一點羞恥心、犯罪感也越來越淡了。她也發現，盡管錢來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容易，但這些錢越來越讓她不滿足了。因為她經常大手筆請女生吃飯、唱歌、美容，在學校里網羅了一批“門客”，一些女孩唯她的馬首是瞻。

7月，秦昕蕓約朋友到夜總會玩，結識了夜總會紅人車紅雨。26歲的車紅雨在那兒坐臺。凌晨時分，兩人一起去消夜，車紅雨向她傳授技巧：現在做小姐已經不僅要裝清純裝崇拜了，必須有一個好身份，有知名度，有文化、有氣質、有修養，最重要的是發動身邊的人一起做，自己從中抽水，這比自己一個人做，來錢更快……在車紅雨的說教下，秦昕蕓若有所悟。

秦昕蕓決定先向好朋友衛玉下手。第二天晚上，秦昕蕓和衛玉一起吃飯，衛玉臉上長痘痘想去醫治，但美容院一個療程要2000多元讓她郁悶不已。秦昕蕓趁機對她說：“我有個生財之道，說出來你別罵我，我完全是好心。”得知秦昕蕓出手如此闊綽都是因為這樣的門路，衛玉目瞪口呆。秦昕蕓心里大急，怕她從此泄露自己的秘密，因此繼續鼓動：“高端服務跟你想的不一樣，客人很有身份，對我們也比較尊重。”終于，衛玉很羞怯地答應去試一次。

為了培訓毫無經驗的衛玉“上崗”，車紅雨專程為她講課，秦昕蕓也見識了一番。車紅雨所在的夜總會有幾間隱蔽的包房，推開暗紅色大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大圓床，墻角昏暗的地方有一根鋼管。車紅雨一一告訴她們，怎樣解除和客人初次見面的尷尬、怎樣用跳鋼管舞挑逗客人、怎樣伺候客人洗澡……車紅雨專業的講解令秦昕蕓和衛玉嘆為觀止。經過學習，兩人成為夜總會正式員工。秦昕蕓和衛玉有空就去“上班”，衛玉每接一名客人，秦昕蕓在其中抽水10%到20%。不久，她又陸續地說服了同班女生蔡某和尹某，加入其中。

穿著名牌、花錢慷慨，她們幾個很快就在女生中起到“示范作用”，一些女生也以她為榜樣，賣淫的秘密也不脛而走，有的女生還主動地跟秦昕蕓拉關系，秦昕蕓手頭的“女孩資源”越來越多……

8月份秦昕蕓放暑假回老家，沒有出臺。但她一查賬發現，這個月自己從那些女生身上的抽水收入達8萬多元。坐在家里也有花不完的錢，秦昕蕓十分開心。

開學后，董總聯系秦昕蕓讓她帶幾個女孩一起到北京去陪幾名客戶。這次客戶對女孩質量要求很高，不但對身高、長相、三圍有要求，還必須英語四級，能夠做翻譯。秦昕蕓手頭的幾個女生抽不開身，她便嘗試著聯系北京的“模特”。就是這一次，她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重要人物——孫靜雅。

孫靜雅，2013年4月因為參加了轟動一時的三亞海天盛筵，曝出不雅照片，引起網友關注。之后她又曝出一段裸聊視頻、三天60萬價碼，人氣急劇攀升，成為網絡紅人。也就是她催生了“外圍女”這個網絡熱詞。秦昕蕓感到自己這點“小事業”在孫靜雅面前相形見絀。兩人互加QQ和微信，秦昕蕓向她索要高端小姐資源，孫靜雅爽快地答應了。

迷茫與墮落。一些亟待清醒的青春

此次北京之行，秦昕蕓又進賬十幾萬元。出于對孫靜雅的感激，她除了正常抽水，又額外地給孫靜雅微信轉賬兩萬元。此后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棗莊警方的資料顯示，孫靜雅1988年出生在河北館陶縣一個貧寒的家庭，確實如網絡傳言的那樣，是一個男兒身，五歲的時候父母離異，他跟著好逸惡勞的父親，小時候的孫靜雅受過不少毒打。20歲那年，他開始穿女裝、練習女性發音，在夜場當助場賺錢。他從小夢想變性，因為國內變性手術比較復雜，必須父母簽字和精神鑒定，服用激素藥物的時間也較長，當他攢夠錢，就去泰國曼谷做了變性手術。

變性后，孫靜雅經人介紹進入“高端賣淫圈子”。她很快就意識到，不經過網絡炒作身價上不去。契機很快來了，因為海天盛筵，她一炮而紅。

孫靜雅火了之后就不斷有人慕名聯系她。她成了外圍女的代名詞，在圈子內外的人氣也隨之飆升。每一次非法交易都有大筆進項，低至一萬二萬，高則十萬八萬都有。后來因為在她手頭的女孩資源多了，就不但自己賣淫，還當起了“中介人”。

孫靜雅教秦昕蕓包裝自己，以提高身價。她告訴秦昕蕓，她在百度百科里描述為模特、演員、歌手，手下的一些女孩也描述為中國內地女藝人、廣告新寵等等，里面寫的拍過什么戲，拍過什么廣告，基本上是子虛烏有的。但秦昕蕓是正兒八經的在校大學生，又的確獲過服裝設計獎，完全可以將自己包裝得光鮮動人，賣出高價。就在孫靜雅指導下，秦昕蕓把自己包裝成了一個時尚高端而有文化修養的白富美。更為便利的條件是，孫靜雅有一個25歲的男朋友（男友并不知道孫是變性人），他畢業于北京一所電影學院的表演專業，結識很多學藝術的女孩，也認識不少明星。他一直從中牽線搭橋，盡心扶持女友的所謂“事業”。在這對奇葩情侶的幫助下，秦昕蕓又迅速結識了一些國內頗有名氣的老板和明星。

2015年2月，孫靜雅打電話讓秦昕蕓叫兩個女生去陪客，秦昕蕓到了才發現，對方竟然是國內著名的商業巨頭。接待的客人越來越高端，錢也如洪水猛獸，擋都擋不住。本刊獲得的資料顯示，這段時期秦昕蕓等人的網絡賣淫非常活躍，儼然是天津的“行業老大”。

2015年4月到5月，秦昕蕓跟著孫靜雅一起組織女孩去海南三亞見一名余姓客人。余老板是三亞的一名商人，幾年以來通過孫靜雅招嫖，每年在孫靜雅這兒招嫖的花費不少于兩百萬。談妥后，孫靜雅和秦昕蕓用微信聯系“有身份”的漂亮女孩，分別從北京、上海、杭州等地飛往三亞。他們甚至瘋狂地亮出自己的口號：“支持異地介紹，支持空降。”幾名女子在三亞與余老板完成交易，又分別坐飛機返回，往返費用也歸余老板買單。

就這樣，每天秦昕蕓接的網絡訂單少則四五個，多則數十個，出入香車美服，而且交往的都是有層次的人，秦昕蕓的虛榮心得到了很大滿足，欲罷不能。

5月中旬，秦昕蕓回哈爾濱家里小住，看到父親打電話向一位客戶要賬，不斷被掛斷電話，秦昕蕓心酸不已。她騙父母說自己的設計在學校獲獎，將獎金全部給他們，父母信以為真，激動得熱淚盈眶。

回到學校，秦昕蕓用手頭的錢買了一輛凱迪拉克。一天晚上在校門口，她與“首富小姐”的車不期而遇。趙愷坐在對方車子的副駕駛上。兩個女孩沉默著會車，秦昕蕓深深瞟了趙愷一眼，發現他也在看自己，目光之中似有愧意和憐惜。秦昕蕓本想驕傲地別過臉去，但是，緩慢交錯之后，淚水已經無法控制地涌出來。

根據秦昕蕓的交代：為了保持客戶的粘度，她就必須保持手中女孩資源的“新鮮性”，不斷地誘惑同學和朋友加入。一個剛剛加入的女生，因為不小心導致懷孕，不得不對家人說出了真相，被暴怒的父親打得半死，并且勒令她中途輟學一年。這起“意外事件”，嚇得秦昕蕓出了一身冷汗，收斂了一些。而她也驀然想起：兩年多來，她天南地北地飛，海闊天空地玩，極少留意同學的眼神。其實，一部分同學對她的行為不是一點也不知情，從前那些追求者已經從她的身邊銷聲匿跡，即使遠遠地遇到，也只是投過來一道鄙夷的目光。

令人唏噓的是，雖然秦昕蕓在暗地里從事著骯臟的肉體交易，同時也很努力地完成學業，很刻苦地學服裝設計，帶隊參加各種商業演出……

然而，一切骯臟交易，必然大白天下。

2014年11月8日，棗莊市公安局網安支隊民警在偵查案件線索時，接到群眾發來的舉報信息，其中一些奇怪的聊天截圖引起了民警的注意。一個男子的QQ聊天記錄中，出現了“過夜太貴”、“3000起步”的字眼。民警深入調查，逐漸了解到背后的秘密。圍繞孫靜雅和秦昕蕓，七個網絡賣淫犯罪團伙進入了警方視線，涉及賣淫女、嫖客、經紀人多達1300人！其中不乏高學歷者，也不乏知名企業的高管。2015年6月5日，專案組39名偵查員兵分八路，分別趕赴北京、天津、廣州、深圳等地對嫌疑人實施抓捕行動。

對于秦昕蕓的抓捕，極具諷刺——

6月13日，距秦昕蕓的大學畢業典禮只剩四天。下午四點半，秦昕蕓和她的團隊在學校布置畢業服裝設計作品展。她是展覽的主創之一，這將是她的收官之作，由她設計的10套服裝是嘔心瀝血之作。忽然，幾名警察進入展廳，徑直走近她：“你是秦昕蕓嗎？”秦昕蕓茫然地點點頭，旋即被民警當場帶走。

一個小時后，開展儀式如期舉行。秦昕蕓的團隊獲得一等獎，她的個人作品也獲得最佳設計獎。遺憾的是，秦昕蕓已經沒有機會領獎。她的父母得知真相，頓時昏倒在地，小秦昕蕓一歲的表妹也非常喜歡服裝設計，一直將秦昕蕓視為偶像，她無論如何不敢相信，漂亮優秀的表姐竟然會和“賣淫女”扯上關系。

青春的傷害與報復，迷茫與墮落，在法律的重錘之下戛然清醒，余音沉重。

（除孫靜雅、秦昕蕓外，其余人均為化名）

編輯/王穎 夏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