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亡子散的天恨喲，天憫其誠狹路相逢

蔡昌懷

在貴陽市區當油漆工的鄧克禮和妻兒生活幸福，卻被一個拐賣兒童犯罪團伙盯上。他們搶走孩子，勒死鄧妻！悲痛欲絕的鄧克禮發誓要找出兇手、找到兒子。整整三年，他用腳步丈量西南多省的旮旮旯旯……人海茫茫，他憑借一己之力也能找出兇手、找到兒子嗎？

一夜妻亡子散，“鐵桿兄弟”有備而來

1966年生的鄧克禮是重慶綦江緣塘鎮人，小學畢業就輟學，16歲跟親戚當油漆工，20歲到貴陽云巖區宅吉小區協和巷租了一間小屋繼續做油漆，活兒時斷時續，年屆四旬也沒成家。2004年4月，他結識餐館服務員余國菊。余國菊是貴州龍里人，小他15歲……他們的戀情遭到了余國菊父母的反對。可余國菊認定他厚道勤勞，偷偷地和他去領了結婚證。2006年8月，余國菊生下了兒子瑞瑞，辭職在家帶兒子。鄧克禮和工友們一起搭伙吃中餐，余國菊提出由她做、在家吃。

2007年春節，新來一個小伙子，名叫張偉，自稱也是綦江人，手腳勤快、嘴巴伶俐，經常逗逗孩子、打打下手，給小瑞瑞帶一盒營養米粉等。兩口子感動不已，一來二去就和張偉成了很要好的兄弟。

張偉租的屋子在鄧克禮家里附近。一晚，兩人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個歹徒手抄木棍突然沖向鄧克禮：“把我妹妹的肚子搞大就開溜，她現在退學了，我媽也氣病了……”鄧克禮邊閃邊叫“你認錯人了”，但是歹徒不聽他解釋，窮追不放。一旁的張偉見狀，一邊求情，一邊又掏出兩百塊錢。歹徒一把扯過錢，走了。由此，鄧克禮夫婦和張偉的關系更加親近。一轉眼小瑞瑞已快周歲，牙牙學語，惹人喜愛。誰也無法料到，一場預謀已久的案件發生了！

而今案情水落石出，我們也得以還原當時場面：2007年6月5日晚7點多鐘，鄧克禮在外加班，在家帶兒子的余國菊接到張偉的電話：“嫂子，我剛從綦江回來，給瑞瑞買了一部玩具汽車，你上我這兒瞧瞧。”余國菊抱著兒子去了張偉的出租屋。門沒關，余國菊一進屋，就發現一個陌生男子撲向自己，作勢要抱她手里的兒子。她心知不妙，但是來不及了——封口貼迅速地堵上她的嘴巴。她死死地抱住兒子不放，兒子也哇哇大哭。陌生男子見狀起了殺心，趁余國菊轉身奪門而逃的時候，用繩子勒住她的脖子，然后奪過了孩子，又死死勒緊繩子，直到余國菊一動不動。而后他把她拖到床上，把套住脖子的繩子一端系在床頭，一端捆住余國菊的雙手……之后，陌生男子抱著孩子消失在黑色夜幕中。

鐵血男子出征，3年追兇尋兒路漫漫

當晚9點，鄧克禮歸家不見妻子和兒子，打她的電話無人接聽，以為余國菊帶兒子回娘家了，又加上疲勞不堪，也就倒頭睡了。第二天一早，鄧克禮又給妻子打電話依然提示關機。他給岳母打電話，給親友打電話，沒有余國菊的消息，張偉也謊稱自己沒回。很焦灼的鄧克禮一邊報案一邊尋找，很快從鄰居那兒聽說余國菊昨晚7點多鐘抱兒子到張偉那兒去了。

鄧克禮趕到張偉家，一進門就見綁在床上的妻子冰涼冰涼！之后，他的岳母也馬不停蹄地趕到貴陽，一見女兒的尸體就當場昏厥過去。

云巖區公安分局民警發現，余國菊脖子上有一道紫色勒痕，初步認定故意謀殺，認定張偉的作案嫌疑很大。鄰居回憶，當晚9點左右見一個黑黑瘦瘦的男人背著一個男孩飛快地離開。警方調查中發現，張偉的綦江戶籍地址根本沒有這個人。他是誰？警方也陷入困局。獲知情況的鄧克禮猛捶自己的頭，恨自己錯把惡魔當作摯友。他先把妻子的遺體放在冰柜里，隨時“能和妻子說說話”。派出所和居委會幾次上門做工作。鄧克禮也情知不妥，把妻子遺體送往殯儀館。和“妻子”告別的時候，他攥緊拳頭，淚流滿面。他已經做出決定：不惜代價，找出兇手，找到兒子，告慰亡妻。

2008年正月初八，一個艷陽天，他懷揣照片和1000多元積蓄，踏上漫漫3年的尋子緝兇之路。他的行裝中，最重的是3000張尋人啟事。小學畢業的他，為了這張尋人啟事煞費苦心，買了新華字典逐字逐字地查，一次印了1萬份。這次他帶了三分之一。兒子被拐的時候才1歲，他怕兒子找不到家，無論身在哪兒也不搬家，無論多么拮據也不欠租金，又在門口貼上了自己的名字和電話……他知道“疑似兇手”和兒子的模樣，但毫不知道他們的去向，憑一己之力“打撈”兇手和兒子的行跡，談何容易？他用最笨的辦法！以貴陽為圓心，一條路一條路地打探，問哪兒有人販子，哪兒有被拐的孩子。他在客運站和火車站張貼尋人啟事，他用壯實的雙腿丈量了西南多省的旮旮旯旯……

在廣西玉林，他有一次危險的歷程。他得知那兒有一個人販子，于是化名李強，以想當人販子為由和那人“洽談生意”。當他獲知三名拐來的孩子藏在一間地下室，他再也按捺不住，當晚就偷偷地潛入那兒，卻被那個人販子逮個正著。原來，他急不可耐的神情讓人販子擔心有詐。好在，當鄧克禮聲淚俱下地如實說出遭遇后，那人和同伙也覺得他可憐，放了他……嚇出冷汗的鄧克禮立即報警。警方迅速地趕到，雖然那些人販子已經轉移，但當晚就被警方抓獲了，三名被拐的兒童也獲救了。

這些年，鄧克禮記不清他為警方提供了多少解救被拐兒童的線索。但是，無數次在他夢中的兒子，卻始終沒有出現在他的眼前。他一年四季不在家，卻是老家鄉親口中的傳說。他一年四季不在貴陽，卻也是街坊鄰居口中的傳說。2010年3月，他回重慶老家賣房籌錢的時候，許多人勸他，再找一個人成家吧。他搖搖頭，又踏上了尋找兒子的漫漫長路。

因為不能耽誤尋找兒子，他在沿途只能打零工，經常窮困潦倒。但他賣掉房子的錢，也被“有心人”盯上了。一天，他的手機響起：“你不用到處去找了，我這兒有個消息。”對方自稱老李，孩子被搶的那天，他在貴州跑長途，“一名中年婦女手里抱著孩子，是我把她們送到住處的。”老李表示可以聯系那個女的，但必須“私下操作”，不能報警，不要告訴別人。鄧克禮答應了。不管真假，他必須試一試。然而，老李一會關機，一會讓鄧克禮先匯1萬元，他立即把孩子送到貴州來。鄧克禮也怕有詐，又怕失去機會，最后決定按他的要求把錢匯過去。然后，就再也沒有然后了。

2010年4月，鄧克禮聽說被拐的孩子大多賣到了緬甸。他就去了，不料一到就病倒了。一個多月后，他大病初愈，準備坐車歸國，卻在客運站的廁所撿到一個藍色布包，裝著1.7萬元人民幣和少量緬幣。他在廁所旁邊等了一個多小時，終于等到一位神色匆匆的中年人。在確認那人是失主后，他把藍色布包交給中年人——失主巖良成。巖良成無比感激，把他請到家中款待。后來，巖良成也真誠地幫他尋找兒子。

就這樣，越來越多人加入了幫助鄧克禮尋找兒子的行列當中。因為鄧克禮持之以恒的尋找，也為警方提供了一些辦案線索，經常和辦案民警打交道。一些民警還多次資助他，把案件線索告訴他……

苦心人天不負，一場奇遇的擒兇和團聚

2010年5月，貴陽市云巖區公安分局正在偵查一起拐賣兒童案件時，推斷一個名叫韋志斌的重慶墊江人可能參與了殺害余國菊案件。但調查發現韋志斌很少回家，只有年邁的母親在家。從他母親家里發現的一個電話號碼入手，警方發現那是山東菏澤的電話號碼。也就是說韋志斌可能藏在山東省菏澤市。

但，當時警方已經解救全部涉案兒童，而證據又無法證明韋志斌是殺害余國菊的兇手，警方也無法貿然地遠赴山東省菏澤市跨境抓人。“你們不去，那我去。”案發3年，但鄧克禮尋找兒子和兇手的決心從未改變。2010年6月15日，他在親戚那兒借到了1500元錢，趕往山東菏澤。由于囊中羞澀，他不得不晚上露宿街頭，白天在大街小巷轉悠，尋找拐賣兒童的人販子，也尋找那個黑黑瘦瘦的男子。10多天過去，他沒有一點發現。

7月2日傍晚，他在街上轉悠，見到一個男子在呵斥兒子，遂上前勸阻。不料那個男子很警惕，以為他想搶孩子，嚷嚷把他扭送到派出所。這時人群中擠出一個衣衫襤褸、胡子拉碴的男人幫他求情：“對不起，他剛剛死了兒子，精神受刺激了，你們就放過他吧。”那個男子和圍觀的人們放開了他，一哄而散。

鄧克禮驚魂未定。那人見他不說話，先開口了：“新手吧？”鄧克禮云里霧里的：“什么新手？”那人摸出一小瓶白酒，意味深長地笑：“得了吧，在我面前裝什么？別以為我看不出，你是人販子。”說著，那人仰起脖子灌下一口酒。鄧克禮感覺他話里有話，估計他也是“一個圈子里的人”，點點頭。那人很顯然好為人師，開始指點他“做生意的時候”各種注意事項。而鄧克禮也裝出虔誠的樣子“虛心聽講”……兩人在環城公園城墻的角落，邊喝邊聊。鄧克禮得知那人確實是人販子，也是重慶墊江人，幾個月前從貴陽市到菏澤市。可當鄧克禮問起原因的時候，他支支吾吾不答……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眼前的人，也許和殺害妻子的兇手有關系！喝酒的當兒，他拼命地壓制心中怒火，聲稱自己也是重慶人，被警方通緝，背井離鄉……果然，那人信以為真，少了很多顧慮。最后，那人酒后吐真言，醉醺醺地把在貴陽拐賣兒童、婦女的事向鄧克禮和盤托出，末了，得意洋洋告訴鄧克禮，他已經參與拐賣九名兒童，他的一個同伙其間還殺害了一個小孩的媽媽，他已經在黔西南州修建了一棟住宅，“你看我就像一個乞丐，誰又注意得到？等到風頭過去了，我就會回到貴州養老……”至此，鄧克禮已經確定：對方就是自己苦苦在人海中搜索了3年的殺妻仇人的同伙！

如果換了另外一個人，也許已經沖上去，恨不得把對方撕為碎片。可鄧克禮一臉堆笑，“虛心討教”，甚至到附近小店買了一瓶白酒和花生米，向他敬酒。晚上10點多鐘，那人酩酊大醉，由鄧克禮攙回出租屋……當晚，鄧克禮終于從他口中得知了張偉的下落……第二天，在鄧克禮的一再要求下，對方帶他去見老鄉張偉。到了張偉的出租屋門前，鄧克禮為了不打草驚蛇，謊稱去買點東西，先走掉了……此后，鄧克禮一直躲在出租屋附近。不久，他看見張偉和一個黑黑瘦瘦的人走出來……鄧克禮當即向貴陽云巖區公安分局報警。隨后，貴陽警方在山東菏澤將張偉抓獲。張偉很快供出了韋志斌的下落。2010年7月21日，貴陽警方在貴陽將韋志斌抓獲。

當鄧克禮得知那天他在張偉的出租屋附近見到的那個黑黑瘦瘦的人就是殺害他妻子的兇手韋志斌時，驚愕無比，喃喃地說：“天吶，會有這么巧的事？”

根據韋志斌的交代：他們是一個組織嚴密、分工明確的犯罪團伙。他和“張偉”里應外合，一人負責尋找合適的行騙對象，稱兄道弟，騙取鄧克禮夫婦的信任，伺機將余國菊和兒子騙至家中，由從未謀面的韋志斌搶走孩子。不料余國菊的護犢情深，置生死于不顧，韋志斌悍然地勒死了她。

韋志斌交代，他和“張偉”的上家侯文靜，是個女的，貴州人。他把孩子交給侯文靜后，也不知她是怎么處置的。鄧克禮無意中抓獲兇手的興奮，很快就因為這個消息而褪去了。二則和抓獲兇手相比，他更加想找到兒子。很快，貴陽警方相繼在貴州省清鎮市抓獲侯文靜。兒子瑞瑞，最終也還是警方發現的線索。菏澤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深入挖出了和侯文靜團伙經常聯絡的一個拐賣兒童團伙。從中，警方在菏澤市郊區找到了瑞瑞。當年他被侯文靜以3萬元賣給一對盼子心切的夫婦。警方將瑞瑞解救出來之后，2010年8月16日，鄧克禮在菏澤福利院接回了3年闊別的兒子。

鄧克禮因為奇遇而抓獲兇手、找到兒子的事跡，四處傳誦。2012年公安部春節聯歡晚會，國家公安部打拐辦主任陳士渠為他豎起大拇指：“一個普通的農民工，也是一個錚錚鐵骨的男子漢！”

2013年7月23日，經最高人民法院對韋志斌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下達了執行死刑命令。7月24日，貴陽中院將罪犯韋志斌驗明正身，押赴刑場，執行死刑。消息傳來，鄧克禮淚流滿面，法律終于為他報仇雪恨。隨后，鄧克禮前往殯儀館火化了余國菊的遺體，背著她的骨灰回到老家，把她安葬在后山坡上。找回兒子后，為了補償對兒子的歉疚，鄧克禮很寵兒子，對他百依百順。慢慢地，兒子終于接納他，跟他很親。鄧克禮也一直沒有再婚，2015年春節后，為了讓兒子過上更好的生活，鄧克禮把兒子送回老家，由父母照料，自己繼續留在貴陽做油漆工。一有機會，他就回到老家，帶著兒子來到妻子的墓前，跟她講兒子的成長故事，述說對她的思念……????????□

編輯/夏志軍?鄒建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