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菱珊
2015年6月10日凌晨,安徽省淮南市境內接連發生兩起慘案,致兩人死亡、兩人重傷。令人震驚的是兩起慘案系同一人所為,死者是嫌犯的父親和弟媳,傷者是嫌犯的弟弟和侄子父子倆。是什么樣的深仇大恨,讓嫌犯凌晨跑到兩個地方向至親痛下殺手,幾乎致一個家族“滅門”?隨著嫌犯程富貴落網,一個“女友變弟媳”的人倫悲劇浮出水面——
那年那月那個女孩,滋生暗長的愛情像一盞燈
1998年夏天的一個傍晚,下班后的程富貴坐在籃球場邊看書。一個女孩問:“大哥,你是這個塑料廠的嗎?”他抬頭答道:“是啊,小姑娘有什么事嗎?”
女孩叫蘇曉琴,家在長豐縣,15歲,初中剛畢業,因為和父母鬧矛盾,她來投奔在塑料廠上班的堂姐。程富貴帶她一個個女工宿舍問,都沒有她要找的人。
時年25歲的程富貴家在淮南市潘集區民主村,在家排行老二,有一哥哥和弟弟。1993年,他跟老鄉到淮南一家塑料廠打工,業余讀職工夜校。就在蘇曉琴失望地邁出廠大門時,程富貴追了上去:“你這么晚了到哪去?已經沒有末班車了。”蘇曉琴眼睛紅紅的,倔強地說:“我不會回家的!”她的決絕讓程富貴有幾分不安:“那你是去住旅館嗎?”“我哪有錢住旅館啊……”說著說著,蘇曉琴捂臉哭了起來。
程富貴不知道怎么勸說,他掏掏口袋,只有36塊錢:“你拿著,找個地方住下。明天你打我傳呼,下班后,我再帶你去另外一家塑料廠找找。”蘇曉琴接過他硬塞過來的錢,連聲道謝,而后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宿舍,蘇曉琴孤獨無助的身影總在程富貴眼前閃現。第二天一大早,他的傳呼機響了。回話中,蘇曉琴說她在長途汽車站等他。程富貴問:“要是再找不到怎么辦呢?”蘇曉琴說:“那我就到你們廠里打工,跟著你走。”程富貴的心不禁怦然一動。
在接下來的三天里,程富貴請假陪蘇曉琴找了好幾家塑料廠,均徒勞無獲。在他勸說下,蘇曉琴拿著他給的100元買票回家了。此后,他常接到蘇曉琴的傳呼。對從沒有談過戀愛的他來說,青春靚麗的蘇曉琴成了他心里一道模糊卻渴念的影子。這年寒假蘇曉琴來到淮南找他。一見面,程富貴忍不住將她擁進懷里……
此后,逢年過節,程富貴就去看這個他心里已放不下的少女。他的人生本無多少亮點,蘇曉琴的出現、她青澀的愛,就像給他暗淡的人生點亮了一盞燈。
2000年春節,程富貴把蘇曉琴帶到家里,豈料遭到父親強烈反對。父親認為他比蘇曉琴大10歲,兩人在一起不牢靠,還會招來非議。她尚未到法定婚齡,即使現在不領證,只舉行婚禮,彩禮加上婚禮費用得五六萬,將來留不住她,錢不都打了水漂?在與父親發生激烈的爭執后,程富貴妥協了。他跟女友商量過幾年再結婚,趁這幾年多賺點錢。蘇曉琴同意了。
大年初七后,程富貴回廠里上班,留蘇曉琴在家里多住幾天。他記掛著家中的女友,上班沒幾天便向組長請假,組長嫌春節上班人手少,一口拒絕了他,他回家心切,爭執中兩人發生沖突,他失手將組長打成重傷,之后倉惶出逃。在出逃中,他聽說廠里報警,警察已找到他家里,他不敢回去,也不敢聯系蘇曉琴。
程富貴在外流浪、打工。他先后去過淮南、合肥、武漢,跟朋友做點小生意,一直到2002年12月底,他才回到潘集老家,令他意外的是蘇曉琴卻在他家里,驚慌地給了他一個背影。還是母親首先打破尷尬,責怪他兩年多不聯系,紅著眼圈招呼他吃飯。之后,母親把他拉到一邊,悄聲地說:“曉琴畢業后跟你弟弟訂婚了,上個月剛領證,現在她是你弟媳婦,你待她要有兄長之禮,可千萬不能造次啊。”
程富貴心里頓時像煮開的粥翻騰不止。弟弟程富陽在外做工程,并不在家。直到第三天傍晚,程富貴終于將蘇曉琴堵在了屋里,聽她含淚講述事情的經過:
就在他走的那年春節期間,蘇曉琴常跟著他母親和弟弟一起走親訪友。程富陽比她大3歲,兩人年齡相仿,很有共同語言,程富陽對她也很關心。她在等他回來,誰想到最后卻等來了警察,家人都以為他要被判刑。她在擔憂和傷心中回到長豐縣。臨走前,程富陽告訴她,說一有哥哥的消息就馬上通知她。
哪知,他一走音訊全無。蘇曉琴從期待到絕望,程富陽耐心地安慰她,慢慢地愛上了她。一年過去了,蘇曉琴對他徹底死了心,覺得他即便不被抓住判刑,也早已忘了自己。在程富陽的開導下,她慢慢變得開朗起來,對他的感覺也一天天發生著變化……
2001年夏,蘇曉琴沒考上大學,進了當地一家服裝廠。程富陽也學了瓦匠的手藝,頭腦靈活的他四處接活,還組建了一個小包工隊,賺了不少錢。2001年底,兩人確立了戀愛關系,父母也贊成他們結合。2002年,兩人終于組成了家庭……
初戀女友搖身變弟媳,是誰又把舊夢搖醒
程富貴聽得目瞪口呆,心里充滿不甘和不平!幾天后,程富陽回家,程富貴將他痛打了一頓,程富陽沒有還手,說:“你打我一頓,我們倆就算扯平了。”
2003年大年初一,程富貴在喜慶的鞭炮聲中,帶著對父親和弟弟的怨恨悄然離家,暗暗發誓再也不回讓他寒透了心的老家——如若回來,便是終老!
而蘇曉琴在大兒子程晨出世后,因為家庭經濟壓力加大,丈夫做工程經常不在家,她在家要侍候一家老小,感到力不從心,感情上也非常寂寞。2005年,她把孩子丟給爺爺奶奶照料,自己來到淮南市一家足療店上班,巧的是還碰到了幾年前要找的堂姐。原來,堂姐早就從塑料廠辭職了,在這家足療館當主管。在堂姐的幫助下,她很快做到了領班。后來,她聽一個老鄉說程富貴也在淮南,兩個人便悄悄聯系上了。
程富貴必須養活自己,他和幾個朋友在淮南成立了一個討債公司,以替人討債為生。2005年10月的一天,足療館有人鬧事,有幾個男人對蘇曉琴動手動腳,還揚言要砸店。蘇曉琴給程富貴打了個電話,程富貴帶人迅速趕到,對方怕了,一哄而散。為了感謝他,下班后,蘇曉琴請他吃飯,說:“那時候我還小,你一走幾年沒有消息,我……是我對不起你……”
程富貴問蘇曉琴弟弟對她好不好。蘇曉琴笑得苦澀:“反正我出來掙錢,他很不高興……”兩人談了很久,程富貴說到心酸處淚流滿面。結果兩個人都喝醉了,因吃飯的地方離蘇曉琴住的地方不遠,她就將程富貴帶回出租屋,睡在她出租房的客廳沙發上。
第二天,蘇曉琴休息,程富陽帶兒子程晨接她回家,一進門就看到程富貴坐在沙發上抽煙,驚訝地問:“二哥,你怎么在這里?”程富貴不冷不熱地答道:“我怎么不能在這里?我來看看蘇曉琴不行嗎?你也不問我這些年都去了哪里,不擔心我嗎?你是不是以為我已經死了?”程富陽被嗆得不知怎么回答,半天才說了句:“是你自己不辭而別,能怪別人嗎?”
兄弟倆火氣都很大,蘇曉琴勸丈夫少說幾句。程富陽更是火冒三丈:“原來你倆還偷偷有來往啊!”說著要動手,程富貴見狀攔住弟弟,兄弟倆不歡而散。
程富陽反對妻子做足療,兩人常鬧矛盾。蘇曉琴碰到些磕磕碰碰的事,每次都是程富貴幫她搞定。兩人遠離潘集老家,慢慢靠近。此時的蘇曉琴,對于再次出現的程富貴,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歉疚。有一次,程富貴因患闌尾炎住院,蘇曉琴在醫院照顧了他七天。出院后,他回到出租屋,發現屋子已經被她收拾得窗明幾凈,這個凌亂的家里,第一次有了女人的溫度。
2006年8月中旬的一天,幾個朋友約程富貴唱歌,他喊蘇曉琴一起去,兩人都唱得一臉淚痕。這天晚上唱完歌回到出租屋,兩人突破了道德底線……
此后,兩人在淮南田家庵一個小區租房同居了。這對曾經的戀人完全忘記了人倫道德……為了籠絡侄子程晨,程富貴對侄子非常好,只要侄子提出想要什么東西,他都給買。對蘇曉琴,他更是慷慨地傾其所有,為她買戒指、項鏈、衣服、化妝品,帶著她和侄子四處旅游。
一晃就是幾年。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隨著上學的侄子漸漸明曉人事,從侄子對爺爺、奶奶的閃爍其詞中,家人意識到了他倆關系非同尋常。
2010年7月的一天,程富陽身上揣著把刀,和父親找上門。父子倆把程富貴和蘇曉琴堵在屋里,程富陽叫喊著:“當初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是,你們今天做的這叫人事嗎?”兄弟倆再次爭執起來,程富陽持刀朝程富貴的臉上劃去,程富貴遮擋不及,右臉頰頓時鮮血淋漓。最后,經親友勸解,程富貴沒有報警,但他臉上卻留下了一道永遠抹不去的刀疤。
蘇曉琴覺得沒臉見人。此后,程富貴再找她約會,均遭到她拒絕。2011年,蘇曉琴又生下一個兒子。程富貴無心打理生意,欠了一屁股債。從2012年初開始,他因盜竊3次,被判處不同刑期有期徒刑。
一個晚上連釀兩起命案,失意哥哥“最后的癲狂”
2013年1月,原足療店老板要隨丈夫到合肥開店,把淮南的這家足療店轉讓給蘇曉琴。她把店接過來后重新進行了一番裝修,“格藍云天”足療館正式開業迎賓,她當起了老板,兩年過去賺了不少錢。
2015年4月2日,程富貴刑滿釋放,他無家可歸。出來后,他找到“格藍云天”,蘇曉琴看著他光著頭,眼神是充滿怨恨的樣子,鐵了心不理他。
父子、兄弟反目,青春時的愛情得而復失,自己半生未娶,還3次入監獄……程富貴把這一切歸因于當初父母亂點鴛鴦譜,弟弟搶奪了自己最心愛的人,而女友“始亂終棄”,才造成他今天這樣的結果,這些舊仇新恨積累到一起,他徹底崩潰并決定報復!
6月9日晚,在程富貴的懇求下,他和蘇曉琴及幾個朋友去“陽光一百”KTV唱歌,喝了不少啤酒。唱完歌后,他想和蘇曉琴一起坐一坐,蘇曉琴以不放心店里的生意為由要回去,他徹底絕望了……
案發后,據程富貴交代:6月10日凌晨,他與蘇曉琴分手后,又跟幾個朋友吃了夜宵喝了酒,其間說到蘇曉琴的負情大哭不已。散場時,他偷偷地藏了把匕首在身上。凌晨1點,他來到“格藍云天”,找了一圈沒找到蘇曉琴,就上了二樓,發現大侄子程晨在臥室里睡著了,立馬抽出匕首朝程晨捅去。就在刀觸及侄子的一剎那,程晨突然驚醒了,驚慌地問:“大爺,你為什么要殺我?”程富貴本來對侄子很好,這時卻面無表情陰冷地說:“大爺喜歡你,要把你帶走。”
匕首從程晨的脖子上劃過,頓時血流不止。此時,樓梯上傳來有人上樓的聲音,是蘇曉琴上來了。她發現兒子痛苦地蜷曲在床上,雙手捂著脖子,鮮血直往下流,又看到程富貴猙獰地坐在椅子上,大聲叫喊:“來人啊……”還沒等她喊出第二聲,程富貴上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用刀割開了她的脖子。一會,蘇曉琴便沒了呼吸。就在程富貴欲對大侄子再次行兇時,程晨乘機跑下樓,樓梯幾乎被鮮血染紅。
殺了蘇曉琴后,程富貴騎上摩托車直奔老家潘集而去。來到父母家,已是凌晨3點多鐘。這是他離家后第一次回來,當年他出走時曾發過誓:如若回來,便是終老。此時,他百感交集——這次沒等到終老,而是等來他的復仇!他再次抽了支煙,而后撬開家門。
進屋后,程富貴徑直走進弟弟程富陽的房間。程富陽被驚醒,問他:“你怎么現在回來了?”程富貴沒有搭理他,快步走到他面前,舉刀在他身上就是一陣亂捅。程富陽連忙呼救,父母被驚醒,趕緊跑出來,看到滿地是血,母親跑到院子里呼救,父親過來拉程富陽起身,程富貴早已殺紅了眼,他拿起屋子里的托板,向父親的頭上狠狠砸去,托板被砸碎。接著,他又拿鐵鍬朝父親的腿上砸,父親被砸得倒在地上。
聞訊趕來的鄰居不斷求情,程富貴不為所動,他說:“這是我的家事,誰都不要管,誰管我就殺了誰!”后來他感覺累了,就在家里找了些喝的,程富陽乘機跑到隔壁叔叔家躲避。程富貴緊跟著追過去,此時,鄰居都被驚動了,人越聚越多,有的人在打120,有的人在打110。程富貴趁亂逃走。
而因為案發時是凌晨,程晨在路上逃了很遠才碰到路人,在路人的幫助下報警。就在警方出動緝拿程富貴時,他潘集老家又發生命案。潘集區公安分局確認其與在“格藍云天”作案的兇犯同為程富貴。根據市民提供的線索,600余警民在淮河北岸展開對程富貴的圍捕。10日下午2時許,民警終于將劃著小船、準備渡過淮河的程富貴抓獲。被捕時,一心求死的他激動地對著民警喊:“開槍呀!開槍呀!”被抓后一直在笑,笑聲中充滿悲情和絕望。程富貴交代了自己犯下的彌天大案,稱打算殺了父親和弟弟之后,他再自殺。他一再說,都是因為父親和弟弟的介入,他才沒能和女友蘇曉琴結合,才導致他今天的結局。
蘇曉琴和程父因傷勢過重,120趕到時已經死亡,程富陽和程晨父子倆目前還在當地醫院接受治療。程富貴在凌晨連續釀造兩起命案,致二人死亡,二人重傷,在當地引起震動。安徽省法學專家、安徽百商律師事務所主任張偉東對此案點評說:這起悲劇發生源于長期的家庭矛盾與情感糾葛,讓程富貴在不斷放大的仇恨與焦慮中逐漸形成扭曲的心理。其家人在處理此事時,確有欠妥之處,但既然女友已成為弟媳,他就不應再去碰觸那最基本的道德底線。而蘇曉琴又何必再走進哥哥那已被歲月掩埋的舊夢?若當初他們都能恪守住最基本的道德底線和人倫準則,走在各自的軌道上,悲劇則不會發生。程富貴絕望而悲涼的笑聲帶給世人無盡的思索……目前,此案正在進一步偵辦中。
(本文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他均為化名)
編輯/王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