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的俠肝義膽

楊海亮

蔡元培是個做學問的人，給人的感覺當然是斯斯文文。作為教育家，他富有遠見卓識，改革一馬當先，且不慍不火，循序漸進。至于舉賢薦能，他秉持“君有用人之權，我盡介紹之責”的理念助人無數，彰顯的也多是胸懷與博愛。所以，蔡元培俠義的一面，也就不知不覺被遮蔽了。

1903年初，蔡元培在上海創建愛國學社作為反清革命陣地。章太炎也在疾呼革命，積極反清。兩人志同道合，站到了同一戰線。在學社時，章太炎與蔡元培輪流寫稿宣傳反清思想，引起了很大反響。有一陣子，章太炎為鄒容的《革命軍》一書作序，蔡元培則多方集資協助出版《革命軍》。清廷忍無可忍，責令拘捕學社成員。案發后，章太炎被判入獄三年，蔡元培則受人“陰佐”避開了追捕。章太炎入獄后，蔡元培沒有求自保、作旁觀，而是幾乎每月前去探望章太炎，為他遞送書籍、用品及零花錢，從未中斷。有時，別人要去探望章太炎，他也必作陪。由于探望只能一人入內，他便站在獄門外等候。章太炎刑滿后，蔡元培前往迎接，并護送他東渡日本。章太炎去世后，蔡元培送了一副挽聯“后太沖炎武已二百余年，驅韃復華，竊比遺老;與曲園仲容兼師友風義，甄微廣學，自成一家”，給了章太炎很高而確切的評價。顯然，在章太炎一生的眾多友人中，蔡元培是十分仗義的一個。

劉師培是出了名的讀書種子。如果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絕對是讀書人的標桿。可他年紀輕輕卻兩眼昏花，居然逆潮流而動投靠了清廷，結果在資州被革命軍拘捕。蔡元培是個有大是大非的人，一方面對變了節的劉師培有恨在心，一方面卻惋惜他罕有的學問才華。一番權衡，還是要救。于是，他聯合學界同仁為劉師培呼吁：“劉申叔學問淵深，通知今古，前為宵人所誤，陷入樊籠，今者，民國維新，所望國學深湛之士，提倡素風，任持絕學……以慰同人眷念。”他們還驚動了南京政府，驚動了孫大總統。最后，劉師培總算獲得了自由身。蔡元培不以劉師培前行為忤，全從保全國學余脈著眼，胸襟之博大令人贊賞。而他為附逆之人挺身而出的肝膽，則不能不令人嘆服！

劉文典是個“狂人”。因為狂，還把自己推進了監獄，甚至要被“槍決”。起因很簡單，一介書生挑戰國家領袖。他與蔣介石之間究竟怎么個對決，坊間有多種不同的版本。說來道去，眾所周知的是膽大包天的劉文典被抓了，關在了安徽省政府的“后樂軒”。劉文典不怕死，但他的家人朋友怕他死。可在人治而不是法治的時代，四處奔走有什么用呢？況且劉文典冒犯的是元首，誰敢插手？偏偏蔡元培有這個膽。他憤怒地質問蔣介石：“文人學士，理當優待。今先生拘叔雅，敢問何由？”書生意氣是要靠骨頭來支撐的，劉文典是這樣，蔡元培更是這樣。迫于各方壓力，蔣介石釋放了劉文典，前后不足半月。自然，這是民國歷史上知識分子獨立的一個經典。

談到陳獨秀與蔡元培的關系，那簡直叫人羨慕、嫉妒、恨！在五四運動中，陳獨秀不僅是總指揮，而且身先士卒，沖鋒陷陣。后來，陳獨秀因散發傳單、藏違禁書等有的或莫須有的罪名先后四次入獄。幸運的是，每次入獄都有人積極參與營救。更幸運的是，有的人每次都沒有置身事外。蔡元培就是一個。1933年4月，有人為接濟監獄中的陳獨秀想重印《獨秀文存》，托蔡元培寫《前言》。蔡元培雖與陳獨秀有政治歧異，但極為欣賞他的“毅力和責任心”，于是欣然應允。多年后，陳獨秀感慨蔡元培“容納異己的雅量，尊重學術思想自由的卓見，在習于專制、好同惡異的東方人中實所罕有”，稱他人格高尚，“從不拿道德向人說教，可是他的品行要好過許多高唱道德的人”。

蔡元培之所以在當時和后世享有崇高的威望，除了他的歷史功績外，還在于他人格的魅力。可以說，蔡元培具有溫、良、恭、儉、讓等諸多傳統美德，同時又有近代自由、平等、博愛等民主思想。在這光芒之中，還藏著他的俠與義。從他與章太炎、劉師培等人的交往中可知，他是一個豪爽直率、敢做敢為的勇者。文人節操，書生骨氣，是一般犬儒遠不可企及的。

【原載2015年1月26日《通遼日報·傳奇故事》】

插圖 / 知識分子被“審視” / 方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