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倒下的日子里

沈群

因為愛，漸漸懂得……

老媽是個人見人贊的奇跡——今年85歲了，耳聰目明腿腳利索，整天揮舞著IPad，見啥照啥。在我們家院中透過果樹和鮮花拍成的日出日落照已成為她老人家攝影作品的經典。我經常調侃她：“沖您這樣照一百歲去了，跟宋美齡較較勁。”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幾天前她終于倒下了——整個右側身子從腰到腳趾疼痛不已，一時間不能行走進而完全不能站立。老媽被911急救車送到醫院IPU病房，卻開啟了一回我與老媽心與心零距離交流的特別體驗。

老媽一生是個要強的人，再難的事只要自己能扛住就絕不叫苦叫難。所以這次她在醫院病床上的呻吟就讓我知道她疼痛到了難以忍受的極點。守在床邊，我知道我不能簡單地問她“是否好些了”，因為那不僅是廢話，而且你問完她的結論一定是“好些了”。

在醫生用藥24小時后，我坐在病床邊看著這個為我操了一輩子心，現已徹底花白了頭發完全蒼老的女人。她一直縮卷在床中央，忽然間她慢慢抬起頭向我招一下手，我把身體俯下去，耳朵就到了媽媽嘴邊，只聽她用微弱的聲音說：“回家時給我拿把梳子來”——我心頭一熱，這說明老媽真的好受一點了！因為此前疼痛難挨的時間里，她從未想到自己形象的問題。我高興地連聲答應，待會就去家里拿。

第二天，當我在早晨醫生復診完給她講述醫生的看法時，她突然打斷我：“還記得那個會講中文的白人醫生吧，我已經邀請他日后到咱家來吃飯了。”這話讓我喜出望外，這說明老媽的病情大幅好轉。她已經開始規劃出院后的生活了！

終于，老媽出院了，又趕上周末的母親節。我決定召朋友來家開Party，85歲的老媽又邁過了人生的一道溝坎，遇難呈祥，好好慶祝一下。

母親節Party上，剛出院的老媽自然成為祝福和關心的焦點。當天色漸晚涼風襲來時，朋友主動說：“鄭老師，您冷不冷？我給您拿件衣服披上吧？”我媽微笑著說：“我倒還好，你給我兒子拿件衣服吧。”媽媽永遠比我對我自己的身體更知冷知熱。

活到人生的55歲，我歷經起伏跌宕，有過出生入死，用好友王朔的話說就是“有驚無險地活到了今天”，我早已過了要不失時機地炫耀自己的階段。但今天的Party上我卻毫不收斂地講述自己的光榮事跡，并且不時提醒眾人“此處可以有掌聲”，鬧得席間一波接一波地掌聲齊鳴。因為我心里無比清楚——母親節家里開的這個Party就一個核心目的——讓老媽高興！

果不其然，老媽聽著我的講述，看著朋友們止不住的贊嘆，那叫一個笑開了懷！

然而我從心里卻擺脫不了一份幾天前剛剛產生的沉重。就在老媽入院那天，她被911急救車推走前，事情是這樣發生的——老媽要上廁所但自己站不起身，我就從身后把她抱著扶起，哪想到老媽的右腳剛一著地便疼痛不堪身體向下墜去，我急忙用雙臂把她緊緊抱住，誰知我雙腿止不住一個踉蹌，險些癱在地上！

“兒子，你抱不動我嗎？”聽到媽媽的話一瞬間我的眼淚難以止住——我這是怎么了？難道我老了嗎？難道我這一生就只能讓媽媽抱我，在她需要我來抱她時我卻做不到了嗎？

這不禁讓我想起好友徐冬堅的話——“在媽媽還沒有老去時，我哪敢先老？”我下定決心，待頸椎稍好我就進健身房練杠鈴，目標就是雙臂提拉130斤。因為我知道，我老媽的體重是121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