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疼痛 [組詩]

黃芳

只 是

——致雅姆

這個早上是被一陣陣鳥鳴聲叫醒的

我在睡袍外加了件毛衣

就下樓去

我要去看看，是哪一棵樹

讓這些鳥如此歡快

——實際上

桂花樹，槐樹，木芙蓉

還有很多我叫不出名的喬木中

都有它們躍動的小小身子

最調皮的那只，甚至

輕盈地跳上了我的綠毛衣

“我就是這樣懂得了事物：首先

有一只很大的黃蝴蝶，

其次，是風跑進了成熟的麥子。”

寫下這些詩句時，雅姆

也許并不比我更自足——

這個清晨，沒有

大事發生

只是一只小小的鳥

輕盈地停在了我的綠毛衣上

暗 疾

“把恐懼種進他的心里去！”

也許是某個黃昏，也許是

所有的黃昏

塵埃在風中起伏

忍冬花離倒退的人

越來越遠

烏鴉就要發出第一聲鳴叫

倒退的人，把脖子

越縮越短

“把黑暗鋪滿他的夜晚！”

沒有老人或小孩

舉燈站在門口

他縮著脖子

在酒精和藥片中打滾

嘔吐、叫喊

窗外，死神踮起腳尖

烏鴉拍打著翅膀

劃開層層塵埃

早安，鐵山坪

早安，白柵欄

我在安眠藥中沉睡時

那只斑鳩繼續著夜的四重奏

那只布谷鳥

從這個山頭跳到

那個山頭

早安，麻雀

茶幾上的野薔薇已經枯萎

我忘了昨晚它曾說過——

最后一瓣，對時間

充滿了恐懼

早安，蕨

有些事物

一開始就美而不自知

——仿如你

當你說我是天使

當你說我是天使，是

風中飛翔的天使

我轉過臉，低下頭——

30年來

我在塵世被各種風吹著

或輕或重地吹著

我認得它潮濕而厭倦的春天臉龐

夏天它瘋狂而熾烈的脾氣

我記得秋天里

它高而薄地行走，走到

冬天門前，它的嗓門又大又冷

30年來

我在塵世中奔走

或輕或重的風，吹過

綠的山巒黃的木葉

——吹過我

而我不曾生出翅膀

黃 昏

炎熱的夏天已經過去

一整天

她坐在水果攤前

為一串青葡萄發愁

遠處走來三個孩子

第三個有灰鞋

沒有名字

天空中似乎下起了小雨

孩子們不笑，不鬧

黃昏慢慢下沉

遠處投來的影子慢慢壓到她臉上

第三個孩子沒有名字

但他一到來

那串葡萄就熟了

暮 光

也許你也還在愛我

最后一只云雀停落時

你的灰暗

重疊了我的

——可記得我曾跟著你

從南走到北？

借著你微弱的光

我自由自在，像一枚

就要成熟的蘋果

任由甜蜜在雨水中醞釀

夜 診

從醫院出來

月亮已經遠去

昏暗夜燈下，路邊小攤還擺著

棉衣、棉鞋、棉帽

沒有什么人光顧，它們就

兀自暖著

——月亮已經遠去了

寒風中

銀杏樹的黃木葉

兀自唱著凋落的歌——

撲簌。撲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