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鵬徑，臨風觀海

女媧

路，始于那棵老樹下。

沿著老樹旁的路走不多遠是一個破敗的村子，幾年前從那里走時還有人煙，雖沒有幾戶人家，但見到過幾張蒼老的笑臉，那時路邊的老太太看著我們從她門前經過，沒有給予大多關注的興趣。當然，太多的人沿著她家門口的路走進山林，流一身的汗，再拖著疲憊不堪的腳步走出來。在她眼里，見到我們這樣的登山者并不感到稀奇，一樣的背著干糧和水，一樣帽子頂頭，墨鏡遮眼，為的是來這里排汗，呼吸新鮮空氣，或者尋找刺激。總之，一群吃飽了撐得沒事干的人。

而今，僅剩的幾戶村民都搬走了，再也看不到那些蒼老的笑臉了，房屋只有殘垣斷壁，裸露著混凝土和鋼筋，長滿了雜草。不知道這些人的家搬到了哪里，也不知道，他們走了以后是否也偶爾再回來。老人們是否會再看看這個曾經養過雞，種過菜的庭院，長大的孩子是否會再回來看看曾經有著成長經歷的老屋院落，雖然只剩下廢墟瓦礫，但這畢竟是曾經的家園。人可以搬家，經歷不會消失，只要在這里有過生命的一段歷程，不論走多遠，思緒不會停頓，記憶不會改變。

那條老路也因為人走得少，路基變得不再清晰。破敗的不光是家園，還有屋后叢林深處那條小路。破敗暫時醒了，被一群登山者的步履驚醒，上山的路只有一條，彎彎曲曲地在林中縱深。

大鵬徑跨越大鵬半島，排牙山自中間把路分為兩條，一邊是東徑，一邊是西徑。我們選擇的是東徑。進入叢林沒走幾步，就感到了這趟行程的艱辛，難的不是山路，而是35度的高溫和身處密林深處的悶熱。彎曲的小路在叢林中縱深，頭頂枝葉繁茂，有些地方甚至遮天蔽日。濃密的樹枝遮檔了強烈的紫外線，也阻隔了空氣和風。

走了沒多久，經過一條小溪，大家紛紛用毛巾拭水拍打皮膚降溫。身體的疲勞和天氣的酷熱，讓那一汪清而冰涼的溪水如此珍貴，因為前面的山路不再沿溪水蜿蜒。人仿佛身在一個枝條、藤蔓、野草和落葉編織的籠子里，身上的汗水也泄了閘，不停地流出，把衣服浸透，貼在身上。喘息聲此起彼伏，我甚至聽到有人說呼吸都感到了困難。

大家放緩了行進的節奏，攀山的過程中盡量緩慢，但不能長時間的休息。如此酷熱的高溫在這樣密不透風的原始森林里徒步對每個人來說都是極大的考驗。大自然留給我們的最后一點恩寵就是避開了太陽的暴曬。

上山的路曲折但不陡峭，山路有時在雜草叢中，有時在亂石堆里，路基并不特別清晰，也沒有明顯的標識物。此處的叢林徒步路線大約屬于難度較高的級別，因此林間并沒有過多行人路過遺留下的痕跡。經過排牙山的分岔路口，我們的隊伍接著向山頂攀登。山路很窄，有時完全是踩在林中的小樹枝夾縫中行進。而且有些路段很滑，手觸摸不到樹枝借力時會覺得很吃力。當然，有男人們幫忙。比起干枯的樹枝，男人們的手握著自然有溫度，也更有安全感，它不會突然斷裂讓你摔跟頭，也許有時，他們可能寧愿自己摔倒，也不會讓你摔倒。可愛的男人們！

當人的身體背負疲勞和困頓時，最能放松心情的就是歌聲和笑聲。炎熱、勞累、汗水、喘息，在林間不停地輪回發生著，走到叢林外能見到陽光和天空的地方，仿佛步出牢籠，遠方的大海和村莊一一印入眼底，汗水和涼風交合，吹在身上，涼在心中。

中午12點，按時到了山頂休息的地方。找了處背光的樹蔭下，卸下背囊開始吃飯。一上午的徒步，水補了不少，汗流得則更多。大伙兒湊到一起吃飯，因為體力消耗得太大，饑餓來得快，也因為人多，食欲大振，吃起來很香。經歷了幾個小時的運動，靜下來休息、吃飯、喝湯、飲咖啡、聊天，或者伴著音樂打個盹兒小憩一下。

下山的路比想象得更難走，不停地重復著，下山、上山，越過一個個山頂，踏過一片片樹叢。返程路上走過的第一個是最美的山頭，山頂亂石林立。站在巔峰，視野極開闊，臨風遠眺，可以看到遠方的大海，水庫和村莊。群山一座座相連，叢林一片片纏繞，山風拂面，沁人肺腑。這樣的山頂不張開嘴深呼吸幾口實在可惜。

幾乎難以相信，在嘈雜、紛亂的深圳，能有這樣開闊，寧靜的一隅，聞不到汽車的廢氣，聽不到喇叭的鳴笛，也沒有人聲鼎沸和聒噪喧囂。這里有的是溫柔的輕風，安靜的大海，和踏在腳下沉默的山石。辛苦，換來的是山頂那一刻心境的舒暢，肢體不必刻意停止，心情無須專門放松，只要在那里一站，迎著風，看著海，心自然會覺得愉悅。

山頂的美景觸發了大家的快樂心情，也讓我們把時間過多地消耗了，攀巖、拍照、尖叫、大笑，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在像這山頂景觀一樣令人回味。我想，今天所有走過大鵬徑的人，跟人講起時，說的最多的，不該是行程中的汗水和喘息，而是山頂的輕風和海景。

下山的路越來越陡峭，天也陰下來，遠處響起隆隆雷聲。大家都怕天上下雨，所以盡量加快回程的腳步。路途越來越難走，越過一座又一座的山，有些山路枝草密集得幾乎無法穿行，需有人在前面專門用身體壓倒樹枝才能讓自己和后面的人通過。差不多所有人的身上都掛著雜草，有些扎到衣服里刺在皮膚上還有些微痛。更令人擔心的是，走在最前方兩位開路的勇士看到了一條黑色的粗壯的蛇。天吶，行程中再艱苦的路途都沒有見到一條邪惡的蛇更令人恐懼了。

又越過了幾個山頭，也許沒人會留意，又到了一個山頂處，下山是90度的直坡，依靠一條繩索為助力踩著山石間的溝壑下到幾十米的山下。那是這次行程遇到的最危險的地段，尤其是對嚴重恐高的人，比如我，即使尖叫，深呼吸也緩解不了害怕的心情。最后在別人的幫助下，總算平安落地，謝天謝地。

路途有些滑，大家擔心天黑之前不能離開叢林返回到公路上，所以不敢再休息。更何況，收尾的哥們一直在提醒，催促大家抓緊時間趕路（這是值得大家都感激的督促）。誰都知道，一旦天黑下來，走在這樣崎嶇不平，雜草叢生，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密林深處會有什么樣的險情。

雷聲離我們越來越遠，山間飄起一層淡淡的霧靄，天色暗了下來，在經過一段難走的雜草叢中穿行的路段后，天完全黑下來。黑暗中看到有一些人工管道在叢林里。有管道的地方肯定離村子，離公路不遠了。就這樣，又極其困難地在黑暗中走了大約半小時，終于看到了燈光，看到了房子，看到了汽車，看到了公路。

離開密林，走上大路，不用再擔心什么了，大家靠在路邊的護欄上休息。因為這趟行程的艱苦阻礙了一些人的腳步，此時，大家都不無得意地認為今天能來參加徒步大鵬徑的都是精英，不是什么掙錢的商業精英，或者吸引異性的魅力精英，是能吃苦，有體力，頂著35度高溫，在攀山的路上累得喘著粗氣，流著汗還能一直保持幽默，制造笑聲“驢精”。

這樣的一群“驢精”，當然有理由去揶揄那些被這次登山活動嚇退的“膽小分子”和“腐敗分子”。回程的路上大家一起吃了飯告別。

行路的過程中并不是最累，反而是結束后完全放松去休息時才感到真正的疲憊。人到中年，面對歲月留在臉上的印痕，除了無可奈何地接受，已沒有了別的選擇。而對日漸隆起的中年肚腩，仍然有權力去說“不”。躺在床上，吹著空調，撫摸著松軟的肚皮，即使明知道不可能，也仍然騙自己肚子平坦了許多。因為這個白天流了汗，很多！

想必今晚，睡得也會更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