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修煉孤獨的紫蝴蝶

王克梅

一曲憂傷的旋律，一個孤獨的人：疾行，滅隱，燃燈，寒林，無嘩，無記，能渡，能離，憑空，造境，放手，光明，獨語，獨行，如夢，如寄，蝶，展翅，蝶，埋雪，欲言，又止，化成，思念……一曲《周夢蝶》，一個孤獨的化城來人，如一只逆飛的紫蝴蝶。

周夢蝶，原名周起述，1920年生于河南，在他還沒有出生的時候，父親就撒手人寰，留下他和母親還有兩個姐姐相依為命。幼年失怙，加之家境貧困，養(yǎng)成了他的內(nèi)向，于是他用功讀私塾，打下了很好的古文功底。但是從1956年退伍后，他又似乎開始了與厄運的不解之緣，擺書攤，看茶館，守墓……就這樣，他一生清貧，是個不折不扣的“孤絕，黯淡，豐盈的云水僧”。

說起與詩歌的緣分，還要追溯到1952年，他退伍后加入“藍星詩社”，成為當(dāng)時年輕詩人大本營的一員。面對那些學(xué)院派，那些受過文學(xué)訓(xùn)練的星員，想想自己只是一個退伍的老兵，最初的那段日子，他的內(nèi)心充滿自卑，充滿茫然，充滿困惑。偶然的一天，風(fēng)吹來，掀翻了他的帽子，他呆呆地看著天空，不知所措。忽然一只紫色的蝴蝶映入眼簾，他聚精會神，目不轉(zhuǎn)睛，那是一只背上布滿了黑色花紋的紫蝴蝶，它正迎著風(fēng)飛翔，那陣陣風(fēng)兒沒有折斷它的翅膀，它卻在逆風(fēng)中飛得更加用力，更加美麗，如同在他面前畫了一個美麗的圓。他越看越入神，如醍醐灌頂，他就是那只孤獨的紫蝴蝶，雖然暗淡，雖然逆風(fēng)而飛，但是這都不足以改變蝴蝶飛舞的力量，也不能改變蝴蝶飛舞的美麗，更不能改變蝴蝶飛翔的魅力。

從此，他精心鉆研，徘徊在云霧里，沉醉在晚虹里，癡迷在孤獨國里，享受著寂寞，豐盈著心靈，與生命達成了《默契》：生命——所有的，都在尋覓自己，覓尋已失落，或掘發(fā)點醒更多的自己……正是由于這樣的自由的執(zhí)念，還有平靜怡然的心靈，1959年詩集《孤獨國》順利出版，奠定了他在詩壇的地位，還被入選為“臺灣文學(xué)經(jīng)典第一份書單。”人們送其雅號“孤獨國主”。正如他在《孤獨國》中勾畫的理想樂園：這里白晝幽闃窈窕如夜，夜比白晝更綺麗、豐實光燦，而這里的寒冷如酒、封藏著詩和美，甚至虛空也懂手談，邀來滿天忘言的繁星……過去佇足不去，未來不來，我是“現(xiàn)在”的臣仆，也是皇帝。

1962年起，他開始禮佛習(xí)禪，每日獨自一襲布袍，靜靜地終日坐于繁華街頭，不動聲色，如入定的老僧，成為臺灣一道文藝“風(fēng)景”，文壇“傳奇”。從此，他的詩作頗具禪味，伴著佛味，還有儒味。但他屬于蝸牛派，創(chuàng)作四十年，卻字字珍惜，字字推敲，可謂嘔心瀝血。一首短詩可以苦苦吟詠半年，甚至醞釀長達40年，如《好雪！片片不落別處》，更像是“煉石補天，補心中的遺憾。”余光中如是說，周夢蝶就是“大傷心人”。他一個人，早睡，早起，早出，早歸；他一個人，冷粥、破硯、晴窗；他更一個人裁紙，磨墨，寫字，聽經(jīng)……用生命自種自熬《還魂草》，也用他有限的生命展示著對生命無限的尊重，他品嘗著“霜雪淬礪的生命滋味”， 卻處處閃爍著東方古典的睿智與玄妙。

也許人生悲劇，生離死別，他的人生也是如此，充滿坎坷，充滿不幸，更充滿悲苦。他喪父喪母喪妻喪子，因此“孤獨”是他的精神伴侶，一生一世。但是，正是因為這樣的孤獨，才會有“時間嚼著時間反芻的微響”的獨語，才會有“一團渾渾莽莽沉默的吞吐的力”，才會有“以詩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的醒世人生。

正如他自己說的：“世無所謂或然、偶然與突然；一切已然，皆屬本然、必然與當(dāng)然”，是的，離去是一種必然，如今，他像一只淡然的紫蝴蝶一樣翩然離去。馬英九說周夢蝶“體現(xiàn)東方無我意度，允為臺灣文化史頁不朽傳奇”；龍應(yīng)臺說：“他的文學(xué)，他的人格，他堅毅而淡泊的態(tài)度成為臺灣的一面旗幟，代表的是美，是心靈的純凈與深邃”；而他自己卻說：“靜似奔雷，一只蝴蝶正為我，預(yù)言一個石頭也會開花的世紀，懷著只有慈悲可以探測的奧秘，生生世世生生”……

也許，塵世中生活的每一天，或喧囂，或煩擾，或忙碌，或紛擾，或艱澀，或苦惱，但是，當(dāng)一切歸于平靜，心也靜下來，一個人反省審視，對語心靈，叩問靈魂，才發(fā)現(xiàn)，每個人的內(nèi)心總有一種孤獨縈繞。其實，生命就是一種孤獨的修煉，一種修煉的堅持，一種堅持的美麗。